星期日,下午2點17分。
下午的陽光正把“長蛇貫站”的站牌烤得發燙。穀梁高下車的時候,感覺周圍的熱氣仿佛融化的黃油,糊得空氣都黏膩起來。他踉蹌著,躲進站牌旁拆建工地的陰影裡
“呼,熱,真熱啊!”
穀梁高蹲在斷牆陰影中,剛剛感受到一點涼意,就看見斜對麵的垃圾桶旁站著個人——這個人穿件洗得發白的灰色短袖,袖口卷到肘彎,磨出的毛邊在風裡微微顫動,手裡拿著布袋;他的藍色口罩裹住下半張臉,唯獨露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垃圾桶裡的塑料瓶,陽光在他發梢鍍出層灰撲撲的光暈。
“他穿灰色短袖,戴個藍口罩,手裡拎個布袋子。”
何澤的話像根針一樣紮進穀梁高的腦中。他稍微向這個人挪動了一下腳步,悄悄地觀察他
“布袋裡好像裝著些東西,是燒烤的用具嗎?”
“垃圾桶的塑料瓶那上麵有什麼嗎?難道說,有人用塑料瓶給他傳達[暗號],還是”
這人忽然轉過半邊臉,口罩上方的眼睛像兩枚淬了冰的釘子,直直釘在穀梁高臉上!
“啊,他發現我了”
心跳仿佛停了一拍。穀梁高看見對方手裡拎著的[黑布袋]邊角晃出暗紅布條,身上不自覺的開始顫抖。穀梁高來不及起身,這人就已經向他快步走了過來!他踩過碎石子的“哢嚓”聲越來越近,帶起的風裡裹著股說不清的味道。
“不好,這種感覺,他想攻擊我嗎?”
這人停在蹲著的穀梁高麵前,[影子]像張網一樣罩住了穀梁高!
“你看什麼?”
他的嗓音沙啞的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盤,黑布袋在身側晃出沉悶的碰撞聲。
穀梁高明白,他必須直麵這個人的質問!現在能做的事情,隻有先試試何澤告訴他的話!
他鼓起勇氣,抬頭看向這人的眼睛,有些結巴的說道
“我,在看你。何澤,何澤讓我來的!”
當穀梁高說出“何澤”的瞬間,對方身上那股緊繃的危險氣息就像被針紮破的氣球般泄了下去。
“你是叫穀梁高,對嗎?”
穀梁高點了點頭,這人便向他伸出一隻手。這隻手骨節分明,手背上有些銅錢大小的[燙痕],像是被煙頭灼傷的;手臂上還交錯著幾條蠟色的[舊傷疤],像是被鐵片劃過又胡亂縫合的舊繩結
“起來吧。我叫蘭寶同,何澤讓我帶你去。”
穀梁高抓住這隻手,慢慢站了起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順著那些傷疤向上劃過,看到他的手肘部位似乎還有猙獰的[弧形傷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何澤的話
“他是孤兒院長大的,性格就那樣。為人好得很。”
穀梁高心想:“這孤兒院長大的人,到底經曆了些什麼呢”
“跟我走。”
蘭寶同鬆開手,轉身便往巷子裡走去,穀梁高匆忙跟上。二人腳步踩在碎磚上的“哢嚓”聲,混著遠處燒烤攤傳來的“滋滋”肉香,在悶熱的空氣裡拉得老長
“新到的大串!瞧一瞧,看一看啊!”
“六元一串!十元兩串!”
烤串攤主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的響起,蘭寶同回頭看了看穀梁高,認真的說道
“何澤身邊那些人,少搭話。”
“嗯?”
穀梁高一邊避開半塊[碎裂的水泥板],一邊看向蘭寶同
“這是怎麼回事呢?”
蘭寶同說:“脾氣跟烤焦的脆骨似的,一碰就炸。”
穀梁高明白了什麼。
“脾氣不好”
蘭寶同停頓了一下,黑布袋裡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去年他們和兩個刺頭在‘串火火’喝酒。喝到一半,就砸啤酒瓶,掀桌子,隻是因為烤腰子上多刷了層辣油。”
穀梁高點了點頭,心中暗想:何澤也真夠勇的,和這樣暴躁的人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會不會很危險呢
二人走過兩麵斷牆,再向旁邊拐了個彎,前方便豁然開朗——歪脖子的霓虹燈就在前方亮起,“串火火燒烤”五個大紅字醒目的出現在了二人麵前!燈管裡的紅光噗噗跳動,映得牆麵斑駁的瓷磚像抹了層辣油;店門是塊塑料珠簾,被風刮得嘩啦響,混著裡頭傳來的劃拳聲和燒烤架的“滋滋”聲。
蘭寶同說:“就是這裡了。”
穀梁高說:“好的,那我們就快去見何澤吧!”
蘭寶同上前掀開簾子,炭火味裹著孜然香氣撲麵而來。穀梁高瞪大眼睛,在店內四下張望:屋裡擺著十多張鐵皮圓桌,桌腿焊著防滑的舊輪胎;幾個穿花襯衫的中年男人光著膀子坐在小凳子上,腳邊堆著[啤酒箱],牆上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禁止吸煙”,旁邊貼著張褪色的《明星海報》,那“明星”的臉被油煙熏得發黑
蘭寶同說:“走吧,在裡麵二號包間!”
穀梁高點了點頭,他一邊跟上蘭寶同的步伐,一邊摸了摸褲兜裡的牛皮紙包,那裡麵的幾塊不老林已經暖得發軟。
二號包間門前。
“到了。”
穀梁高深吸一口氣,推開包間門的瞬間,熱浪裹挾著歡聲笑語撲麵而來。
“可算來了,穀梁高!就等你了!”
何澤笑容滿麵,衝他揮手。桌上的烤串正滋滋冒油,火苗“哄”地竄起時,照亮了他身邊圍著的三個人——左手邊的刺頭男人扯著花襯衫領口扇風,小臂上的青龍紋身隨著動作繃得發亮,右手指節敲著鐵盤邊緣,指甲縫裡還沾著暗紅泥垢;正對麵的禿頂男人腦門上反著油光,仰頭灌下半瓶啤酒,喉結滾動時脖子上的金鏈子晃出刺眼光斑,眉頭因炭火燎臉而擰成川字;最靠裡麵的,農民工樣子的男人縮在小馬紮上,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膝蓋處磨出毛邊,汗衫領口軟塌塌地貼著脖頸,手裡捏著串烤玉米,指腹的老繭蹭過粒料時發出沙沙聲響。
蘭寶同用膝蓋輕輕頂了穀梁高一下,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不要傻站著,你得主動點。”
穀梁高立刻反應過來!他把一隻手揣進褲兜裡,當這隻手觸碰到包裹著糖塊的牛皮紙時,他心中便有了勇氣。
“呼”
他快步向何澤走去,十分認真的,用力的說道
“何澤,生日快樂!!我給你,帶了不老林!”
何澤瞪大眼睛,看向穀梁高,驚喜的說道
“不老林?我超喜歡不老林的!快給我!”
穀梁高匆忙的從褲兜裡掏出那張牛皮紙包。何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他,看著他把紙包放到桌上,再小心翼翼的打開
這牛皮紙包的邊角被體溫焐得發潮。在幾塊糖果上,印著“不老林”三個字的紅色錫紙沾了層細密的水珠,像剛從冰櫃裡撈出來的凍柿子。糖塊在裡頭擠得變了形,原本棱角分明的花生酥被暑氣煨得發軟,隔著包裝都能摸到那層融化後又凝固的糖霜,看起來黏糊糊的
何澤凝視了不老林幾秒鐘,忽然間笑了起來
“哈哈,這看起來咋跟年糕似的?”
他沒嫌棄那發軟的糖塊,反而把紙包舉到炭火前照了照。
“挺好!”
他用指甲刮開包裝角,露出裡頭裹著花生碎的糖體,軟塌塌地往下墜著,卻還散著股焦香的奶味
“上小學時候,我一有機會就把這東西塞進文具盒裡,弄的文具盒都是這個味道,哈哈哈!”
他說著就把整塊糖塞進嘴裡,牙齒咬下去時發出“咯吱”聲,融化的糖霜順著嘴角往下淌
“好吃,好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