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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雨淬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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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沒完沒了。

冰冷的雨絲糾纏著五丈槐大街上空昏黃的光暈,那是幾盞在風雨中掙紮的油紙夜明風燈發出的。

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碎裂成渾濁的水花,又彙成一道道細流,蜿蜒著鑽進街邊石縫裡。

空氣又濕又冷,吸進肺裡都帶著一股陳年鐵鏽和劣質桐油混合的腥氣。

陳記打鐵鋪那扇破舊的木門緊閉著,門板上刀砍斧鑿的痕跡在燈影裡顯得格外猙獰。鋪子門口那塊被炭灰和鐵渣染得黢黑、坑坑窪窪的空地,就是今晚的鬥場。

空地兩邊,涇渭分明。

一邊,是開元鏢局的人,清一色深青色勁裝,腰紮巴掌寬的板帶,神情緊繃,目光銳利如刀。

他們簇擁著一個少年,那少年身形挺拔,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錦緞勁裝,外麵套著件半身精鋼打造的細鱗軟甲,甲片在昏黃的燈光下幽幽泛著冷光。

他手裡提著一柄長劍,劍鞘華美,柄上纏著金絲。雨水順著他年輕卻緊繃的臉頰滑落,他微微昂著頭,眼神裡帶著世家子弟固有的矜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就是開元鏢局三少爺,朱少康。

另一邊,是大刀門的人,粗布短打,大多敞著懷,露出或精壯或乾瘦的胸膛,臉上刻著風霜和戾氣。他們沉默地站著,像一群蓄勢待發的餓狼,眼神凶狠地釘在對麵鏢局的人身上。

領頭的是個精瘦的漢子,下頜線條硬得像塊鐵,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眼神陰沉銳利。

他便是大刀門門主,徐百九。

今晚,大刀門既分勝負,也決定出這條街的管理權花落誰手。

朝廷不準江湖幫派擅自私鬥,隻允許幫派通過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三場比武來決定勝負。此前兩場比武,兩家皆打了個平手,因此今晚這場仗的勝負尤為重要。

此刻,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掃過身旁陰影裡那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年少身影。

丁修,一個在他多方明察暗訪下,出身來曆依然像一張白紙似的神秘少年。

這種神秘,讓他很不喜歡。若非大刀門年輕一輩無人可用,而他又親眼見識過少年的本事,他絕不會冒此風險,將大刀門的未來押注在此少年身上。

此刻,少年在徐百九的眼神示意下,緩緩走出。

他比朱少康矮了半頭,身形也單薄得多。一件洗得發白、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長開的骨架,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線條卻透著一種長期錘煉出的精悍。

雨水順著他烏黑、濕透的亂發淌下,流過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嘴唇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隻有那雙眼睛,在垂落的濕發縫隙裡,亮得驚人。那不是朱少康那種少年意氣的銳利,而是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像深冬荒原上餓極了的野狼,幽幽地鎖定了獵物。

他手裡握著一把刀,樣式再普通不過,像是鐵匠鋪裡隨手就能打出來的柴刀,刀身黝黑,隻有刃口在燈光下偶爾反射出一線令人心悸的寒芒。

空氣凝滯得如同鐵塊,雨聲、遠處隱約的更漏聲,還有雙方壓抑的呼吸聲,成了這片死寂裡唯一的背景。

“少康。”開元鏢局那邊,一個麵容方正、眼神沉凝的中年人沉聲開口,是鏢局的總鏢頭朱錦堂,“記住,以穩取勝。他根基不如你,耗也能耗死他。你的‘破浪劍’,講究的是後發製人,連綿不絕,切記不可貪功冒進,被對方擾亂分寸。”

朱少康深吸一口氣,冰涼的雨絲讓他精神一振,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壓了下去,用力點了點頭:“爹,我知道了,我一定會擊敗他的!”

另一邊,徐百九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鑽進丁修的耳朵:“小子,記住我們的約定。這場贏了,這牌子就是你的敲門磚。輸了……哼,你就爛在這五丈槐的臭水溝裡。”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拍了拍腰間,那裡隱約可見一個硬物的輪廓,話音最後,透著陰冷的寒意。

丁修沒說話,他甚至沒有看徐百九一眼。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幕,越過朱少康那身刺眼的錦緞和精甲,似乎投向更遙遠、更縹緲的所在——玄天聖地那籠罩在雲霧裡的山門輪廓,隻有握刀的手指,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

“時辰到!”一個充當裁判的本地耆老,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猛地敲響了手中的銅鑼。

“當——!”

鑼聲刺破雨夜死寂的瞬間,朱少康動了。

他身形如離弦之箭,足尖在濕滑的石板上一蹬,整個人帶起一道銳利的風聲,直撲丁修。那柄裝飾華美的長劍嗆啷一聲出鞘,劍光在雨幕中倏然亮起,如同暗夜裡炸開的一道慘白閃電!劍尖劇烈嗡鳴,攪動著周遭密集的雨線,直刺丁修心口!正是開元鏢局賴以成名的“破浪劍法”起手式——白虹貫日!劍勢堂堂正正,迅疾無匹,帶著一股名門正派特有的凜冽氣勢。

劍光及體,寒意刺骨!

丁修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他沒有退,反而在鑼聲餘音未散的刹那,迎著那抹致命的劍光,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猛地向前一躥!不是閃避,是硬生生的撞入!身體壓得極低,幾乎貼著地麵,險之又險地讓那刺向心口的一劍擦著他破爛衣衫的肩頭掠過!

“嗤啦!”布帛撕裂聲清晰刺耳。

冰冷的劍鋒切開了肩頭的布料,帶起一串細小的血珠,混入雨水中。丁修甚至能感覺到劍刃刮過皮肉時那瞬間的冰涼觸感和隨之而來的銳痛。

朱少康顯然沒料到對方會用這種近乎自殺的方式躲開他誌在必得的一劍,劍勢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愕然。

就在這電光石火、朱少康劍勢微滯的刹那,丁修動了!

他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借著前衝的勢頭,身體不可思議地一扭,整個人已悍然撞進朱少康劍勢難及的中門!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不足一尺!丁修那張被雨水衝刷得慘白的臉,那雙燃燒著死寂火焰的眼睛,猛地撞入朱少康的視野!

“死!”一聲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沙啞低吼,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黝黑的柴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刁鑽狠辣的弧線,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撩朱少康持劍的右臂腋窩!這一刀,沒有任何花哨,隻有赤裸裸的狠毒,目標是人體最脆弱的連接處!

朱少康瞳孔驟縮!那撲麵而來的殺氣和血腥味讓他心臟猛地一抽!倉促間,他手腕急翻,長劍來不及回撤格擋,隻能憑借本能,將灌注了煉體境全部力量的左臂狠狠下砸,手肘如鐵錘般砸向丁修撩起的刀背!同時身體拚命向後急仰,試圖拉開距離。

“砰!”

手肘與刀背猛烈撞擊!沉悶的骨肉交擊聲在雨夜裡異常清晰。

朱少康悶哼一聲,手臂劇震,一股大力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再次後仰。而丁修也被這股反震之力撞得手臂發麻,刀勢被硬生生砸偏。撩向腋下要害的一刀,擦著朱少康精鋼軟甲的下緣掠過,隻在冰冷的甲片上刮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火星迸濺的瞬間,丁修眼中沒有絲毫錯失目標的懊惱,隻有更深的冰寒和瘋狂!他借著朱少康後仰、重心不穩的瞬間,身體如附骨之疽般再次前壓!握刀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變撩為抹!黝黑的刀鋒帶著一股同歸於儘的決絕,閃電般抹向朱少康的咽喉!那裡,沒有精鋼軟甲的保護!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扼住了朱少康的喉嚨!他全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倒豎起來!死亡的恐懼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籠罩了他!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劍招章法,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發出一聲驚恐的怪叫,持劍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抬,用儘全身力氣將劍刃橫在自己咽喉之前!

“錚——!!!”

刺耳欲聾的金鐵摩擦聲撕裂雨幕!

黝黑的柴刀狠狠抹在朱少康倉促橫擋的劍脊之上!火星如同爆開的煙花,在兩人眼前瘋狂迸射!巨大的力量透過劍身傳來,朱少康隻覺得手腕仿佛要被震斷,虎口瞬間崩裂,溫熱的鮮血混著冰冷的雨水順著手臂流淌。他再也無法穩住身形,腳下踉蹌,蹬蹬蹬連退數步,每一步都在濕滑的青石板上踩出渾濁的水花,狼狽不堪。

丁修也被這劇烈的碰撞震得手臂酸麻,胸口氣血翻騰。但他隻是晃了一下,那雙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退開的朱少康,裡麵沒有挫敗,隻有一種更深的、令人膽寒的饑餓感。他沒有追擊,反而微微弓起腰背,像一頭在觀察獵物破綻的孤狼,粗重地喘息著,白色的霧氣在冰冷的空氣中急促噴出又消散。肩頭被劍鋒劃破的傷口,此刻才傳來火辣辣的痛感,溫熱的血混著冰雨,浸透了半邊破爛的衣衫。

“嘶……”開元鏢局那邊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三少爺的華麗起手,竟被這泥腿子用如此凶險、如此不要命的方式化解,還差點被抹了脖子?

“好!”大刀門這邊,壓抑的低吼聲卻猛地爆發出來,帶著嗜血的興奮。徐百九緊抿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此時,朱少康已然穩住身形,臉色由之前的矜傲變得鐵青,眼中充滿了驚怒和後怕。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又抬頭死死盯住那個氣息粗重、眼神卻愈發凶狠的少年,恥辱感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雜種!”朱少康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變調。此刻,他爹的叮囑已經完全被拋諸腦後,他猛地一振長劍,劍身嗡鳴,殘留的雨水被震成細密的水霧,“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破浪’!”

話音未落,他身形再動!這一次,劍勢陡然一變!

不再是直來直去的突刺,朱少康腳下步伐變得迅疾而飄忽,圍繞著丁修急速遊走。長劍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連綿不絕的光幕!劍光如潮,層層疊疊,仿佛永無止境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地拍打而來!破浪劍法——驚濤拍岸!

嗤!嗤!嗤!

劍刃切開雨幕,發出急促的破空聲。密集的劍光瞬間將丁修的身影吞沒!每一劍都指向丁修周身的要害:咽喉、心口、腰腹、關節!劍光交織成一張死亡的大網,帶著名門正派千錘百煉的精準和壓迫感。

丁修瞬間陷入了絕對的被動!

境界的差距,在這一刻顯露無疑。朱少康似乎是煉體巔峰境,無論是體魄還是氣息,都要更為深厚悠長,得以支撐著這連綿不絕的劍勢。另外,家傳精妙的步法配合著劍招,讓他始終占據著主動和距離的優勢。

黝黑的柴刀在丁修手中化作一團模糊的黑影,拚命地格擋、招架。刀劍相擊的爆響如同疾風驟雨,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

“叮!當!錚!鏘!”

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刺目的火星在雨水中炸開!每一次格擋,都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過刀身狠狠撞在丁修的手臂和胸膛上!

丁修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被這連綿不絕的劍勢衝擊得左支右絀,搖搖欲墜。他隻能憑借野獸般的直覺和無數次生死邊緣掙紮出來的本能,在間不容發之際做出反應。

嗤啦!又是一道劍光掠過,丁修竭力側身,冰冷的劍鋒依舊在他左臂外側拉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皮肉翻卷,鮮血瞬間飆射而出!

“呃!”丁修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猛地一顫,腳下步伐頓時亂了半分。

朱少康眼中厲芒爆閃!就是現在!

“怒海分波!”他一聲暴喝,不再隱藏,煉體巔峰境的力量毫無保留地灌注於雙臂!原本連綿的劍勢陡然一收,隨即以石破天驚之勢爆發!長劍高高揚起,帶著劈山斷嶽般的恐怖威勢,撕裂雨幕,發出尖銳到極致的厲嘯,朝著丁修因為受傷而遲滯的頭頂,悍然劈落!

這一劍,凝聚了朱少康所有的力量、憤怒和殺意!劍鋒未至,那淩厲無匹的劍氣已壓得丁修呼吸一窒,腳下的積水都被無形的壓力迫開一圈漣漪!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濃重地籠罩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丁修眼中那死寂的火焰猛地爆燃!那是一種被徹底逼入絕境、退無可退的瘋狂!他竟做出了一個讓所有觀戰者頭皮炸裂的動作!

他沒有試圖舉刀格擋那足以斷金裂石的一劍!

他反而迎著那劈落的劍鋒,將全身的力量,連同身體的重量,以一種徹底放棄防禦、完全同歸於儘的姿態,狠狠地向前撞去!撞向朱少康的懷中!

“噗——!”

利器刺穿血肉、摩擦骨骼的恐怖聲響,清晰地蓋過了雨聲!

朱少康那凝聚了全身力量、誌在必得的一劍,結結實實地劈中了目標!但,並非丁修的頭顱!

在丁修悍然前撞的刹那,他微微側了一下身體。那本該將他頭顱劈開的一劍,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地劈進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劍鋒勢如破竹地切開皮肉,斬斷肌理,然後重重地砍在了堅硬的肩胛骨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的骨裂聲!

“哢嚓!”

丁修的身體如遭重錘猛擊,劇烈地一震!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猛地一黑,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恐怖的傷口中狂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他半邊身體,混著冰冷的雨水,在他腳下迅速積成一片刺目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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