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貫穿了全身,丁修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他的臉色瞬間由慘白變得如同死人般的灰敗,豆大的冷汗和雨水混合著從額頭滾滾而下。
朱少康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看著深深嵌入對方肩背、被骨頭死死卡住的長劍,感受著劍柄傳來的那種令人心悸的阻滯感和骨頭的摩擦震動,他大腦一片空白,劈中目標的狂喜瞬間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所取代。這家夥……是瘋子嗎?!
就在這時!
丁修那雙因為劇痛而布滿血絲、瞳孔都有些渙散的眼睛,猛地爆射出一種近乎實質的凶光!那光芒比朱少康的劍鋒更冷,比這雨夜更暗!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那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散發著在臨死前也要拖著仇敵一起沉淪的怨毒!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用自己半邊身子的骨頭和血肉,硬生生製造出的這稍縱即逝的破綻!
“呃啊——!!!”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混合著無儘痛苦和瘋狂殺意的咆哮,從丁修的喉嚨裡炸響!這聲咆哮蓋過了雨聲,蓋過了所有人的驚呼,如同驚雷般狠狠砸在朱少康的心口!
丁修握刀的右手,那隻因為劇痛而劇烈顫抖、指關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在這一刻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力量!黝黑的柴刀,帶著他全部的生命力、所有的痛苦和不甘,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狠戾,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閃電,自下而上,朝著朱少康持劍的右手手腕,斜劈而出!
快!準!狠!
這一刀,凝聚了丁修所有的意誌!超越了速度的極限!
朱少康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隻覺得眼前黑影一閃,手腕處猛地傳來一陣冰涼!緊接著,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瞬間麻痹後的、撕心裂肺的劇痛!
“噗嗤——!”
刀鋒入肉切骨的聲音,乾脆利落得令人心膽俱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朱少康呆呆地看著自己持劍的右手,手腕以下,三根手指——食指、中指、無名指——連同半截手掌,被那黝黑的刀鋒乾淨利落地斬斷!斷口處,白森森的骨頭茬子瞬間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淹沒!
那三根斷指,還帶著他身體的溫度,在空中劃出幾道淒豔的血線,然後無力地跌落,砸在濕冷的青石板上,發出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嗒”聲。
“呃…啊……我的手……我的手——!!!”短暫的死寂後,朱少康的瞳孔才猛地擴散到極致,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光禿禿、鮮血狂噴的手腕,隨即,一股超越了人類承受極限的劇痛如同海嘯般衝垮了他的神經!他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仿佛靈魂都被撕裂的慘嚎!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向後踉蹌倒退,長劍也因劇痛和驚恐脫手,哐當一聲掉在血水裡。
鮮血,如同失控的泉眼,從朱少康手腕的斷口處瘋狂噴濺!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濺在濕透的衣襟上,濺在丁修蒼白如紙、沾滿血汙的臉上!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雨水的土腥氣。
劇痛讓朱少康的視野一片血紅模糊,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他隻剩下一個念頭——逃!遠離這個魔鬼!他捂著斷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一頭瀕死的野獸,不管不顧地向後猛退。
但丁修的動作更快!
他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左肩那足以讓常人昏厥的恐怖傷勢!在劈出那斷手一刀的瞬間,他身體的重心就隨著刀勢猛地前傾!朱少康的慘嚎和倒退,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此刻他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惡狼,借著前衝的勢頭,整個人再次撲了上去!他唯一還能用的右手,五指箕張,如同鐵鉗,帶著同歸於儘的狠絕,精準無比地扼向朱少康的咽喉!
朱少康因為劇痛和恐懼而動作變形,退後的步伐淩亂不堪。丁修那隻沾滿鮮血、冰冷如同鐵鑄的手,如同跗骨之蛆,閃電般追至!
“呃!”
冰冷的、帶著鐵鏽和血腥氣的手指,狠狠扼住了朱少康的咽喉!巨大的力量瞬間收緊!
朱少康所有的慘嚎和恐懼都被死死掐斷在喉嚨裡戛然而止!他眼球猛地凸出,布滿血絲,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窒息的痛苦瞬間淹沒了斷腕的劇痛,他像一條離水的魚,徒勞地張大嘴巴,卻吸不進一絲空氣!他的雙手本能地瘋狂抓撓著丁修扼住他脖子的手臂,指甲在那條精瘦的手臂上劃出道道血痕。
但丁修的手臂如同鐵箍,紋絲不動!他的身體死死壓住朱少康,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濕滑、滿是血水和泥濘的青石板上!
“嗬…嗬……”朱少康喉嚨裡發出瀕死的、意義不明的氣音,臉色由青紫迅速轉向死灰,掙紮的力道肉眼可見地減弱下去。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朱少康斷腕處噴濺出的滾燙鮮血,劈頭蓋臉地澆在丁修的臉上、流進他因為喘息而微微張開的嘴裡。
那味道,鹹腥,滾燙,帶著濃烈的鐵鏽味,一路燒灼到胃裡,苦得讓人幾欲嘔吐。這味道,他太熟悉了。無數次在泥濘裡掙紮求生時,在野狗嘴裡搶奪餿食時,在看著親人凍餓而死卻無能為力時……這苦味就刻在他的骨頭上。
丁修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隻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他俯視著身下那張因窒息而扭曲、瀕死的臉,注視著那雙曾經充滿矜傲、此刻隻剩下無儘恐懼和絕望的眼睛。他的手臂,扼住對方咽喉的手臂,如同淬火的鐵條,穩定得可怕,沒有絲毫顫抖,隻有持續不斷、緩慢而堅定地收緊。
“住手!!”開元鏢局那邊,眾人總算反應過來了,朱錦堂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暴吼!他身後的鏢師們也瞬間炸了鍋,紛紛拔出兵器,就要衝上來救人。
“誰敢動?!”徐百九陰冷如毒蛇的聲音同時響起,帶著一股森然的殺氣,“壞了規矩,可是滅門的死罪!”
此話一出,朱錦堂動作猛滯,他身後的鏢師們也瞬間清醒,不敢妄動分毫。
街道上,隻剩下雨聲、朱少康瀕死的微弱掙紮聲以及丁修那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滴雨落下,都像敲在緊繃的鼓麵上。
朱少康的掙紮越來越微弱,眼球上翻,隻剩下眼白,身體開始無意識地抽搐。
充當裁判的耆老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終於用儘全身力氣嘶喊出來:“停!停手!大刀門丁修勝——!”
“當——!!!”
刺耳的銅鑼聲,如同喪鐘,再次撕裂了雨夜。
鑼聲入耳。
扼住朱少康咽喉的那隻鐵鉗般的手,驟然鬆開。
丁修的身體猛地一晃,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驟然鬆弛。左肩胛骨下那恐怖的傷口失去了意誌的強行壓製,劇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全身,幾乎將他徹底淹沒。眼前陣陣發黑,他強撐著沒有倒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從朱少康身上搖搖晃晃地站起。
腳下粘稠的血水和泥濘讓他一個趔趄,差點再次摔倒。他單膝跪地,右手撐著那柄黝黑的柴刀,刀尖杵在冰冷的石板上,支撐著身體。豆大的冷汗混著臉上的血汙,不斷滴落。
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肩的傷口,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口腔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一絲異樣。
他下意識地張開嘴。
“呸!”
一小截沾著血汙和泥水的慘白之物被他吐了出來,落在身下朱少康抽搐的身體旁邊。
那赫然是一截斷指!朱少康的斷指!
方才生死搏殺的混亂中,不知何時,竟有一截斷指飛濺進了他的嘴裡!而他,在扼住朱少康喉嚨、全身心沉浸在殺戮意誌中時,竟本能地、如同咬碎獵物骨頭般,將其咬斷了!
丁修看著地上那截斷指,眼神依舊死寂,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隻是吐掉了一塊無用的石子。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破裂的嘴角,將唇邊殘留的血汙和一絲骨渣卷入喉嚨。那動作,帶著一種原始的、近乎獸性的漠然。
開元鏢局的人終於衝破了大刀門無形的阻攔,哭喊著、咒罵著撲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抬起已經昏死過去、手腕處依舊血流不止的朱少康。有人脫下衣服死死按住斷腕,有人掏出傷藥,有人去撿地上的斷指,現場一片混亂。
朱錦堂臉色鐵青,眼神怨毒地掃過丁修和徐百九,最終狠狠一跺腳,“快把人送去回春堂!”
鏢局的人抬起朱少康,如同潮水般狼狽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的血水。
“哈哈哈!好!乾得漂亮!”徐百九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帶著大刀門的人走上前來。他看著丁修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這個少年身上的狠勁,連他這個老江湖都感到心驚。
丁修依舊撐著刀,單膝跪在血水裡,低著頭,劇烈的喘息還未平複,雨水衝刷著他身上縱橫交錯的新舊傷疤和不斷湧出的鮮血。
徐百九走到他麵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些許風雨。他俯下身,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交易完成的輕鬆:“小子,有種!沒給老子丟臉!”
一隻枯瘦的手伸到丁修麵前,攤開,掌心躺著一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入手冰涼沉重,邊緣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幽暗的金屬光澤。正麵,用古樸剛勁的線條刻著一個“玄”字,筆畫間似乎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嚴。令牌表麵布滿了細密的劃痕,邊角處有些磨損,顯然有些年頭了。一股極淡的、難以形容的奇異氣息,仿佛深山中千年寒潭的冷冽水汽,又似某種沉眠巨獸的微弱吐息,從令牌深處隱隱透出,纏繞在丁修的指尖。
丁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地釘在了那枚令牌上。那死寂的眼底深處,仿佛有冰冷的火焰被點燃,瘋狂地跳躍起來。
他伸出唯一還能動的右手,那隻手沾滿了粘稠的血汙,還在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堅定。他一把抓住了那枚冰冷的令牌,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棱角硌著他的掌骨,那股奇異的冰涼氣息順著掌心直透心脈,讓他混亂的思緒都為之一清。
“你的了。”徐百九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明天,玄天聖地開山門,能不能進去,看你的造化。”
丁修沒有回應,他攥著令牌,咬著牙,用那柄沾滿血泥的柴刀支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每一次挪動,左肩的傷口都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他不再看徐百九,也不再看周圍那些敬畏、畏懼或複雜的目光。他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臉上的血汙和泥濘。
視線穿過迷蒙的雨幕,越過五丈槐大街低矮破敗的屋頂,投向城池之外,那遙遠天際的方向。
在視線的儘頭,連綿起伏的黑色山脈輪廓在雨夜中若隱若現。在那群山之巔,似乎有比黑夜更深邃、比星辰更遙遠的存在盤踞。即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即使在這冰冷的雨夜,丁修仿佛也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浩瀚如淵的氣息,如同沉睡巨神的心跳,低沉而磅礴地脈動著,穿透了層層雨幕,隱隱壓迫著整個天地。
那裡,是玄天聖地的方向。
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流下,滑過眼瞼,帶來一絲寒意。丁修微微眯起了眼睛,狹長的眼縫中,那剛剛點燃的冰冷火焰,此刻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瘋狂。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遙遠山影的輪廓,仿佛要將那方向刻入骨髓。然後,他拖著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留下一個血腳印的身體,轉過身,一步一步,沉默而決絕地走向雨幕深處,走向五丈槐大街另一端的黑暗小巷。破爛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脊梁,像一杆染血的標槍。
徐百九看著少年消失在雨巷中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腰間原本藏放著令牌的位置,那裡已經空空如也。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眼底翻湧了一下,最終化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哼,消散在雨聲裡。
巷子幽深,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
丁修踉蹌著,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左肩的傷口每一次牽扯都帶來一陣眩暈,眼前景物開始旋轉、模糊。喉嚨裡那股濃重的血腥味越發刺鼻。
就在巷子即將轉彎的陰影處,他再也支撐不住。一直強行壓抑在喉頭的那股滾燙腥甜,猛地衝了上來!
“噗——!”
一大口暗紅的、帶著粘稠血塊的鮮血,狂噴而出,濺在巷子濕冷的磚牆上,如同潑灑開一幅猙獰的圖畫。
他身體一晃,膝蓋重重砸在泥水裡,右手死死抓住牆壁凸起的磚縫,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才勉強沒有徹底倒下。
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胸腔,每一次都帶出更多的血沫。他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灼燒著肺葉。他低下頭,看著地上那灘迅速被雨水衝淡的暗紅血汙,眼神卻沒有任何軟弱,反而在劇痛和虛弱的衝刷下,變得更加銳利、更加冰冷。
他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那枚玄天令躺在掌心,幽暗的“玄”字在黑暗中仿佛在吸收著周圍微弱的光線,散發出更深的寒意。
丁修沾滿血汙的手指,緩緩地、無比用力地收攏,將那冰冷的令牌死死攥緊,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重新站了起來。扶著濕滑冰冷的牆壁,一步,一步,拖著殘軀,走進雨夜的黑暗裡。巷子深處,隻有他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腳步拖遝的聲音在回響,很快又被無邊的雨聲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