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密堂,案卷層疊如山,諸多調令副本、軍中證詞已依照規製分門彆類封存。
霍思言坐於主案,麵前陳列著三份文書,一份是吳遠山手書證詞。
一份是杜明起的原章批改殘頁,還有一封,是謝知安親自寫下的兵部巡視筆記,證實當年兵員調撥確曾發生異常。
謝知安立在一側,低聲彙報:“兩人已安置妥當,宗人府外有東廠人盯梢。”
“太後那邊……估計已經察覺了。”
霍思言不驚不慌淡聲道:“她若真想攔我,不會隻派東廠。”
“她還在等,看我能查到哪一步,若查得淺,殺我即可,若查得深……”
謝知安眸光凝重,眉頭緊皺。
“她若殺你,怕是有一萬個理由,如今你我以入龍潭虎穴,隻能將刀架在皇後的脖子上,才能自保。”
她頓了頓,抬眼看謝知安。
“她又何嘗不是?她如果動手,就得想想,是殺我,還是保全她自己。”
謝知安沉默半晌,輕聲問:“你……還要再進宮嗎?”
霍思言將三份文書一一合起,裝入紅綾包封之中。
“現在不進,是等人來請我。”
當日未時,宗人府送出折子,直呈樞台與兵部。
兩份副本,附有證詞與軍中卷宗,僅言及三年前一次調令疑點。
未說明何人是主謀,但其中批改者名諱、兵部舊令存章,全數附上。
宦官手中未放穩,一路急奔禦書房。
太後得信,第一時間未怒,反倒將折子翻了三遍。
她緩緩將卷軸撫平,指節泛白。
沈芝立在一側,心中也覺出異樣。
“她已經湊齊了證據。”
太後緩緩閉眼,語氣冰涼:“她這是……擺了我一道!沒有直接將我牽連進去,卻將我困在了原地。”
“她若此刻揭開第三層皮,連我也保不住。”
沈芝遲疑:“那要不要……先壓下?”
太後搖頭:“不能壓,她已經把刀放在脖子上了,我若動一下,朝中就知道我心虛。”
“與其如此,不如退一步。”
申時初,宮門外,一名內監匆匆至宗人府門前,低聲通報:“太後有請。”
霍思言淡淡抬眸,命人備車。
謝知安攔她:“她若想殺你……”
霍思言隻吐出一句話:“她若想殺我,就不會派人來請。”
禦花園偏殿。
帷帳高垂,香爐嫋嫋。
太後端坐殿中,目光幽深,正等著霍思言到來。
片刻後,簾幕挑起,霍思言緩步而入,身形筆直,神色如常。
她行禮未畢,太後抬手阻止。
“你手裡的證詞和文書……是真的?”
霍思言不語,隻將手中紅綾封包置於案上。
“我若要你此刻交出卷宗,從此不得再問,你可願意?”
霍思言輕輕搖頭:“臣女不是來做交易的,我是來告訴太後……這案我已查完。”
“剩下的是你如何處置。”
太後盯著她,片刻後,終於道:“你已知所有人名?可否給本宮一個名單?”
霍思言頷首,從袖中抽出一紙薄卷,遞上。
太後展開薄卷神色未變,隻問:“若我不處置,你便公之於眾?”
霍思言答得平靜:“若你不處置,臣女會在朝會上奏請樞台議決、若樞台再不議……我自會去找百姓。”
殿中寂靜,唯聞香爐輕響。
太後良久不語,終於低聲一歎:“你到是比你母親……還倔。”
霍思言靜靜站著,沒動。
她知,自己已將刀架在太後心口。
太後將那紙薄卷撚起,紙未皺,指節卻已微白。
她沉默許久,終還是慢慢將那封名單卷起,遞回案上。
“這份名冊,本宮會處理,但你……”
她眼神落在霍思言身上,帶著些審視和掂量。
“你的做法,是否有些太鋒利了?”
“若放在野地,能開山斷石、若放在朝堂,卻未必利於長治。”
霍思言垂眼回道:“臣女不求長治,隻求問責。”
“總不能事事掩蓋,人人免罪,若真如此,那朝廷不如讓百姓來審。”
太後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你倒是句句直言不諱。”
“可你若真要問到底,終有一日,連你腳下這條路都不保,你母親便是如此。”
霍思言神色未動,隻回了一句:“她雖死,但心安。”
這話一出,殿內氣氛驟冷。
帷帳微動,沈芝立於外殿,聽得冷汗直下。
半盞茶後,太後緩緩轉眸,收起冷意,聲音平緩了些:“這案你就到此為止,剩下的由本宮處置。”
“你是聰明人,若懂得適時止步,本宮也不會虧待你。”
霍思言低頭,退後一步:“多謝太後恩典。”
出殿之後,她並未立刻回宗人府,而是轉向東苑後林。
那裡,謝知安已等候多時。
“談成了?”
他開口,眼中帶著擔憂。
霍思言點點頭:“她收了名單,也給了我承諾。”
謝知安皺眉:“你信她?”
霍思言回看他:“不信,但我信朝堂的眼睛多。”
“她若處置不公,彆人會逼她,這局不止我一個在下。”
謝知安默然。
他知這女子有膽有謀,卻也知這朝堂之局遠比殺場更險。
“那你接下來……”
霍思言抬頭望天,輕聲道:“下一步,是查那一件舊事。”
謝知安問:“何事?”
“我娘之死。”
“她被逼自儘的那年,宗人府卷宗記為誤服毒酒,可我翻過她所轄案卷,她早知自己被盯,卻未留下隻字片語。”
“這不對。”
“她那般謹慎,怎會毫無後手?”
謝知安道:“你是說,她另有遺卷?”
霍思言緩緩點頭:“我懷疑,真相藏在她最後入獄前留下的一批被封存文書裡。”
“那批卷宗,入宗人府最深的密藏。”
“但隻有一個人有鑰匙,那便是宗正令。”
謝知安一頓:“那不是個已經退隱的人?”
霍思言望著遠方:“人退了,鑰匙沒退,我若要進那密藏,得他首肯,或……得他親啟。”
夜色將濃,她回身時,眼中已不帶寒霜。
“若真要將舊案揭到底,那便從我娘死的那年……再掀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