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夜雨驟歇,山林間彌漫著未散的血腥與泥土氣。
霍思言蹲在林戚身側,為他敷上止血藥,目光卻凝在那支斷裂的箭尾上。
這支箭,不是南地軍製。
她將箭尾放入掌中,輕輕運轉魂術。
掌心泛起一圈微光,仿若墨影翻卷,映出殘留氣息與箭上微不可察的魂紋。
片刻之後她低聲喃喃道:“這是北境鷹營的製式。”
“難道是新調任的副帥方遇?”
霍思言未應,隻望著林戚昏迷的臉,心中警兆愈發清晰。
“林戚剛要開口就被殺,說明他咬到了關鍵,而這支箭,說明有人不想讓我們知道兵符的最終流向。”
她緩緩起身,將箭頭收起。
“嶺南這邊的線已斷,我們該回京了。”
兩日後,京中迎來一樁新變。
邊境傳來軍報:北境三營調動異常,一支斥候隊進入南州邊緣,理由是“追捕逃兵”。
而那支“逃兵”,正是昔日黃石口兵符失蹤時的傳令副官。
太後坐於偏殿,手中撫著那封折報,麵色沉靜無波。
沈芝立於一側低聲彙報:“霍姑娘已從嶺南返京,現下暫住謝府。”
“她帶回林戚一人,尚在昏迷,但據說有所口供。”
太後問:“宗人府動靜如何?”
沈芝答:“宗人府已有動作,正在查林戚所供之人是否仍在軍中。”
太後將手中折子緩緩放下。
“這把舊火,是她點的,若能燒儘腐木,倒也好。”
沈芝卻遲疑片刻,低聲道:“但這火會不會……燒得太快了?”
太後眯起眼來。
“你是擔心,霍思言根基太淺,壓不住場?”
沈芝點頭:“她行事太直,眼中無人,如今朝中多方盯她,她若繼續查下去……”
太後一笑,打斷她。
“這霍思言自命不凡,也確實如此,我倒是十分有興趣看看她能走多遠。”
“如果這點事她都壓不住,那就證明得換個更有能力的人壓她。”
夜色深沉,謝府密室。
霍思言披衣而立,小白立在燈下,羽翅拂過卷帙。
她眉心緊蹙,手中那支鷹營箭矢不斷翻轉,似在思索。
忽然,小白喳喳兩聲,霍思言抬眼。
“有人來了。”
她手中魂力一閃,指尖掐訣,四周光影輕震,瞬息布下一層魂術結界。
謝知安推門而入,神色略顯凝重。
“宗人府來了消息,林戚醒了。”
霍思言神色一緊:“他說了什麼?”
謝知安道:“他說,當年黃石口兵符失蹤,是因傳令中途被人截殺。”
“而截殺者,穿著鷹營盔甲。”
“他逃命後藏身嶺南,原本想把這事帶進棺材,但這兩日舊傷複發,已無求生之意。”
霍思言攥緊了手。
“鷹營……兵部……”
她頓了頓,猛然抬頭。
“我要進宮。”
謝知安一怔:“你要見太後?”
“不是。”
霍思言緩緩吐出一句話。
“我要見方遇。”
宮中,偏殿暖閣。
方遇負手而立,聽完謝知安傳話,眉頭微皺。
“霍姑娘要見我?”
謝知安點頭:“她說,是關於北境軍製的要事。”
方遇微微一笑:“這位霍姑娘,果然動靜越來越大了。”
他並未即刻應允,而是看了眼桌上一封封密折,神色深沉。
片刻後他才道:“明日午後,北司公館見。”
謝知安躬身告退。
翌日,京郊北司舊館。
霍思言提前而至。
北司館早年為兵部左使私宅,後因其失勢被收歸國用,如今空置多年,幽靜寥寥。
霍思言立於庭中,細觀四周。
小白站在屋簷下,忽然喳了一聲。
“看來是來了。”
遠處靴步聲起,方遇身披常服走入庭內。
兩人目光交彙。
霍思言微微拱手:“方副帥,久仰。”
方遇含笑還禮:“霍姑娘之名,如雷貫耳,不妨坦言,想問些什麼?”
霍思言不繞彎,開口便道:“嶺南之行,有人伏殺林戚,箭矢為鷹營製式,我懷疑,黃石口舊案,與北境有關。”
方遇笑意不變,語氣卻微沉:“霍姑娘這話是在懷疑我?”
霍思言搖頭:“你誤會了,我懷疑的是當年的鷹營。”
“你剛接任,來不及掩舊事,若有賊子殘餘於軍中,對你我皆非好事。”
方遇沉默片刻忽道:“你可知,鷹營製箭,分為三批?”
“真正的鷹營正軍,隻用頭批,而第二批,多流入外營,第三批則落入輔軍與邊市。”
他將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
正是與霍思言所得箭矢極為相似之物。
“這支,與你手中那支,一模一樣。”
“卻來自去年邊軍繳獲私軍兵器中,你要查可以,但我覺得彆隻盯著鷹營。”
霍思言凝神看他,半晌道:“方先生這是……願意幫我?”
方遇眸光微斂:“我隻是,怕霍姑娘聲音太大,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這案子,朝中不願揭開的太多,這一雙手怕是難數過來。”
霍思言聲音平靜:“太後若真怕,不會讓我去嶺南,而你……若真無意,也不會來這兒見我。”
方遇輕輕一笑。
“霍姑娘果然聰明,那就合作吧。”
他忽然俯身,在地上畫了一圖。
“你要查兵符,就得去北鎮舊倉。”
“那裡,是當年舊兵符調撥地,但你不能帶兵,不能走官方,也不能引人注意。”
霍思言眸色一沉:“所以你才選這裡見我?”
方遇起身,整了整袖口。
“因為你敢去的地方,彆人不敢,而我送你過去的法子,也不是人人有。”
霍思言不動聲色,緩緩點頭。
“我同意,但你若在中間反手害我……”
話未說完,她指尖隱隱泛起幽光。
魂術輕拂而過,卷起身後數枚落葉,霎時碎作齏粉。
方遇望著那光影,眼底第一次掠過一絲驚色。
“霍姑娘……果然不止擅謀。”
霍思言負手而立冷聲道:“彼此彼此,你若敢出手被刺,我保你半步都走不了。”
方遇哂笑,轉身離去。
庭中風起,霍思言立於原地,衣袍獵獵作響。
她知道,這一步出去,便再無退路。
但那又如何?風起皇城,便可翻雲覆雨,自古巾幗不讓須眉,或許此乃天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