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殿。
太後靜坐案前,手中密信三封,一封來自宗人府,一封來自兵部,而第三封……則是霍思言的私呈。
她目光落在那封最末的私呈上:
“靖南舊營調出三營,方遇擅動兵道。”
沈芝低聲問:“是否傳他回京聽命?”
太後沉默片刻,忽而起身。
“本宮若今傳令,是將他從將軍之位拉回銀台司之前的低微內官。”
“他未必肯回來,而且,他手上有兵。”
沈芝遲疑:“但若不傳,隻怕他真自立營頭,後患無窮。”
太後緩緩收起三封信,轉身望著窗外:“所以本宮要做的,是逼他自己走。”
是夜,宮中密令起草,一道特使令由太後親批送往內閣,調謝知安為東線督查,以監察之名赴北嶺。
同時,宗人府發布審計公告。
“自即日起,凡三年內曾參與靖南調兵、撥糧、批文者,皆列查審名單。”
榜首三人,其中之一,赫然為方遇。
謝府密閣。
謝知安收命之時,神色難掩凝重:“她真是要掀牌了。”
霍思言神色平靜:“方遇有膽動兵,她就有膽殺將,但這事不能在宮裡殺,要……在北嶺。”
謝知安皺眉:“我此去若動他,恐怕動靜太大。”
霍思言卻道:“又是去殺他的,是逼他說出……他背後還有誰。”
謝知安挑眉:“你懷疑……他不是獨斷?”
“當然,沒有人敢孤身調兵三營。”
“他是舊部,更是賀慎埋下的另一顆子,我們掘出了賬目,掀翻了銀台司。”
“但若不把這顆兵子的主子找出來……接下來,不是我們查彆人。”
“則是……彆人清我們。”
北嶺軍帳,方遇於夜間獨立帳前,望著天光如雪。
忽有親衛來報:“將軍,北都來信。”
他拆信一看,隻見末尾署名……謝知安。
他眯了眯眼,沉聲道:“來了,那便請他,入帳喝茶。”
北嶺風雪初霽,軍營之中卻殺氣暗湧。
謝知安入帳那日,正逢軍中大練兵。
三營合圍,刀槍林立,氛圍緊張到極致。入眼所及,皆是舊年靖南製式,盔甲染霜、戰旗無聲,竟如一支沉眠待醒的幽軍。
方遇身著輕甲,於中帳設宴迎接謝知安。
“謝督使遠道而來,怎不提前遞信?”
謝知安目光一掠,笑道:“方將軍調兵不遞文,我這訪軍之職,來得也就匆忙些了。”
帳中侍衛皆靜,唯餘風聲。
方遇舉杯:“謝大人查的是我?”
謝知安端盞不飲:“將軍誤會了,我是查靖南,不是你,若你無事,自會無憂。”
方遇放下酒盞,忽而淡笑:“謝大人是個聰明人,那我也不繞彎子。”
“這三營我調的,兵也確是我練的。”
“可若有人真想動我,恐怕動的不是我,是……我背後的人。”
謝知安直視他:“你背後還有誰?”
方遇盯著他許久,忽然低笑一聲:“謝大人此般聰慧,不妨猜猜。”
帳中一瞬寂靜。
謝知安不怒,反而將盞中酒飲儘,淡然問:“你是在等誰的信?”
方遇目光一變,緩聲道:“若我說,我等的不是信,是人……你信麼?”
謝知安眼神一凜。
方遇緩緩起身,走至帳門處。
“我既敢調兵,就不怕查我,你若真要抓人,儘可動手。”
“但若今日之後,你一句話都未帶回去……那便是你謝知安,替我方遇背了一份兵叛。”
軍帳之外。
夜風凜冽,謝知安立於雪中,久久未言。
李嵩低聲問:“他是故意激你,想逼你動手?”
謝知安搖頭:“在跟我立威呢。”
“他是故意當著我之麵,把兵練給我看,意思是……你若不殺我,我便以兵自保。”
李嵩:“那我們還查嗎?”
謝知安沉聲道:“當然要查。”
“查他動兵的,查他的調令來源,查他過去一年接觸過的所有舊部。”
“他不是首謀,他隻是出麵的人。”
與此同時,皇城。
霍思言收到謝知安的急信,一語未寫,僅一道火漆封印。
她取火輕烤,紙上顯出四字:“兵未脫掌。”
霍思言盯著那四字,久久不動。
她低聲喃喃:
“果然……太後還在看。”
鳳儀殿內,沈芝將謝知安遞回的密信交至太後手中。
太後展開掃視一眼,輕笑出聲:“他倒是識趣。”
沈芝低聲:“那接下來,如何處置方遇?”
太後放下信,淡然道:“再給他三日,若他未動營,我便封他兵權,升他京官。”
“若動……那便拿他的兵,祭賀慎的魂。”
沈芝垂首應是。
太後負手而立,望向窗外未明的晨色。
“一個朝堂,要經幾場風雪,才知誰能久立不倒。”
北嶺風勢漸急,雪似刀割,營中一切如舊,未見絲毫異動。
但越是平靜,朝中便越難安心。
謝知安在軍中已駐兩日。
這兩日裡,方遇未再主動接觸,隻派親衛每日送酒送菜,言語恭謹,表麵一派忠將之姿。
第三日清晨,李嵩帶回消息:“他還未調營,也未傳信回京,兵照舊操演,三營按兵不動。”
謝知安低聲一句:“他們應該是在等。”
李嵩:“等什麼?”
謝知安沉默半晌道:“說不準,也許等太後妥協,又或者……等一個能逼她出手的局。”
他轉頭看向軍營西側旗台,那是三營指令旗所在。
“他若真不動,那他要的就是……權。”
皇城,鳳儀殿。
沈芝呈信:“謝大人傳來第三日密報,方遇未動兵、未奏令、未回文,一應未發。”
太後掃了眼信紙,淡道:“裝得好。”
沈芝低聲:“他是在等太後您給官。”
太後冷笑一聲:“兵遲遲不動,便是他的籌碼。”
“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一個舊將,若非賀慎遺願,憑什麼封他?”
“本宮……何時受過這種脅?”
她抬手喚來宮中內官:“傳旨,方遇三日不發,合律可撤。”
“即刻下令,貶其兵權,召回朝堂,任宗人府左史,從六品!”
沈芝一驚:“太後,如此輕貶,怕是他會拒旨……”
太後眼神一凜。
“正要他拒,這樣,我們才有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