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夏,地宮未涼,朝局卻如爐火燒灼。
鳳焚樓一役後,宮中魂術禁言三日,然而消息仍不脛而走。街巷裡,茶樓上,士庶百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霍將軍帶血上殿、鳳樓斷陣、太後禁足的傳說被說得天花亂墜。
刑部則徹夜未眠,內閣五名首輔三人請辭,一人臥病,群臣避諱舊案如避瘟疫,獨有一人,霍思言。
她不等刑部開審,反倒率先將謝賀遺留魂籍一卷、魂器司殘圖一份、一封謝如寒生前遺書,親手送至刑部衙門前,名曰:“先奉後審。”
此舉一出,震動滿朝。
監察院當夜飛章彈劾霍思言以下犯上、擾亂法序;宗人府則上疏請求暫緩魂籍外查,理由是“謝氏一案未定,魂術未清,不宜妄動族譜”。
三道折子未及入宮,皇帝禦筆親書兩個字:“不允。”
而後,當夜子時,召霍思言入龍闕密室。
龍闕密室,乃宮中最高禁地之一,先帝時設,僅供天子臨機商議密政之用,除皇帝外,旁人不得擅入。
此刻,霍思言穿甲未卸,一身戰靴踏入龍闕,隻覺空氣比外頭更壓一分,四壁皆是玉石魂紋,細如發絲,極難察覺。
皇帝站在光壁之前,背對著她,一身玄金錦袍未束,袖口微卷,正把玩著一塊刻滿舊字的玉簡。
“你倒是真敢。”
“魂籍一動,就是要把謝家從頭剝開。”
“那可是你父親的……命。”
霍思言垂眸,語氣平靜:“謝賀若在,也會剝。”
皇帝回頭看她,目光帶著幾分探意。
“你很聰明,卻從不藏。”
“像你這樣的人,能走到今天,是命硬。”
“但命硬的人,也死得快。”
霍思言看著他,語氣無波:“陛下若怕臣死,就該趁早放我出宮。”
皇帝笑了。
“你不想活?”
霍思言道:“臣要活,但不靠苟。”
“今日魂術能殺謝賀,明日就能殺謝知安。”
“若想活下去,先要把刀子抽出來。”
皇帝將玉簡收起,負手踱步。
“你知道嗎?這世上沒幾個人敢跟朕說“抽刀子”這三個字。”
“你敢說,是因為你手上確實有刀,朕一直在看,想知道你想捅誰。”
霍思言毫不避諱:“第一刀,捅沈芝。”
“第二刀……捅太後。”
皇帝不怒反笑,眼底露出一絲真正的興味。
“那第三刀呢?”
霍思言頓了頓,答得極輕:
“若陛下也要保她……那就是您。”
這句話落地,玉闕密室一片死靜。
皇帝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良久,竟是輕輕一笑:
“朕不怒,因為朕信你。”
“也信你這話,是真的,所以,朕可以讓你再捅一刀。”
“不過……這刀不能亂捅。”
他走上前,離霍思言一步之遙,低聲道:“想徹查魂術殘脈?可以。”
“但從今日起,你歸朕親封。”
“霍將軍封為“內軍特使”,專理魂術清肅一案,出入不經中書、不過東廠,唯聽朕令。”
“刑部,宗人府,內宮三署,皆要配合。”
霍思言冷笑道:“謝賀死時,我就在火裡。”
“如今不過多燒幾層肉。”
皇帝目光微凝,忽而一轉身,拂袖而起。
“去吧,從現在起,你不是謝賀的女兒。”
“你是朕在這天下最快的刀。”
霍思言沉沉拱手,轉身離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龍闕後,那位年輕的皇帝立在玉石壁前,半晌不動,良久才低聲呢喃:“謝賀啊謝賀……你果然留了個禍根。”
清晨未至,宮門尚閉,刑部衙門卻燈火通明。
霍思言從龍闕出來,未歇片刻,便直奔刑部主堂。
她披著玄鐵戰甲,左手魂盤,右手謝氏魂籍,步入堂內時,竟無人敢攔。
刑部尚書周直本欲阻攔,卻在接過聖旨副本後一言不發,隻低聲傳令:“開封印,翻案卷。”
謝家的魂籍封存已久,外封太傅家印,內鎖魂器司秘文,非皇命不得啟。
而今這道鎖,被霍思言一手破開,象征著曾被隱去三十年的真相,正逐一揭露。
第一卷,是謝如寒之魂識記錄。
他幼年識魂,於十歲正式入宮,十三歲起受教於魂器司,直至十七歲那年,魂術暴走。
但在霍思言翻閱的魂識記錄中,卻赫然記載了一段極其隱秘的夢魘記憶:
“魂術沉海,身在冥下,夢見吾之魂,割裂三次……再植之。”
那不是魂術暴走,是魂術剖魂。
魏臨站在一旁,倒吸一口涼氣:“有人用他做實驗?”
謝知安滿臉陰沉,低聲罵出一句:“畜生。”
霍思言沒有說話,繼續翻頁。
第二卷,是魂器司第三秘煉案底。
其中有一張殘頁上,清晰寫著數個字:“鳳闕魂印,用於再生,以皇血養陣,以魂鎖換身。”
“試驗對象:謝某寒。”
魏臨罵出一聲:“鳳闕……這便是太後的舊名。”
“她親自下場煉魂?”
霍思言眼神越發冷凝。
“不僅是她。”
“這張紙的執筆者,落款為主煉封越。”
謝知安猛然抬頭:“封越?他不是三十年前就死了?”
霍思言冷聲道:“沒有確鑿屍骨,也未見魂裂痕跡,隻說死於魂爆。”
“可魂器司的爆炸發生在謝賀入獄之後。”
“若封越真死,那是意外;若他沒死……他便是魂術一派殘存最深的毒瘤。”
魏臨眉心跳動:“太後背後……竟還有他?”
謝知安壓低聲音:“若真是封越,那這局還沒開完。”
“沈芝說的沒錯……她隻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霍思言緩緩道:“而魂器司……還遠沒查到底。”
她起身,走到刑部中央,望著那幾名奉旨旁聽的禦史、宗人府使臣、禮部侍郎。
“霍某奉旨查案,今起追查鳳闕魂印始末。”
“凡涉封越之人,凡與魂器司餘脈通謀之官,皆列入審查。”
“今日,我動謝氏魂籍,明日,便查宗人府舊脈。”
禮部侍郎臉色一變:“霍將軍,此言是否太過?”
“宗人府乃皇族所設,豈能隨意查抄?”
霍思言冷笑:“你怕的,是皇族,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