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葛抬起眼,冷冷問道:“你要我認什麼?”
“認我是敵?是詐屍?還是……你說的舊人?”
霍思言凝視她良久,終於輕聲道:“我隻問你一句,九曜之變那夜,副帥府邸,被燒前最後一刻,你看見誰從牆後走出?”
帳內氣溫驟降。
那一夜,副帥府邸曾藏有軍密。
據軍卷所載,在火燒之時,曾有一人從牆後隱秘通道離開,卻無人知其身份。
這是九曜魂案最大疑點之一。
蘭葛聞言,目光中終於閃過極細微的戰栗。
她呼吸略緩,眉眼冰寒,良久才答:“我看見的是一隻魂鳥。”
“黑羽、血喙,飛過火光。”
霍思言瞬間眸光緊縮。
那是謝賀生前所養之鳥,曾為他傳信,名喚“冥鴉”。
知此者,寥寥。
蘭葛卻能言之,且細節準確。
她的身份,八成坐實。
帳中寂靜數息,霍思言緩緩點頭。
“你是案子的舊人,那你該知道,我為何來。”
蘭葛眼神一沉,低聲道:“霍將軍恐怕是要殺我。”
霍思言轉身掀簾,語聲如寒刀:“我若要殺你,你早沒機會答那句。”
“活著,是你唯一的價值。”
夜風獵獵,霍思言出帳回營,魏臨與沈芝立刻迎上。
“她認了?”
霍思言搖頭:“沒明說,但我知道她是誰了。”
“她見過冥鴉。”
“這局……到她手裡,是斷不了的。”
“她必定帶著某個證據,證明十年前魂術未清。”
“我要她開口,在進京那日。”
沈芝神色肅然:“你是要借京城迎宴那日……以朝堂設局?”
霍思言點頭。
“我要皇帝看見這一刀,是斬魂術,也是斬太後舊網。”
南疆邊驛,營地西側廢井旁,夜風卷起陣陣塵灰。
沈芝倚坐在一塊斷石上,手中握著一截白骨形簪,簪身殘破,卻刻有極小的朱色符紋,若不細看幾不可辨。
這白骨簪,正是她那夜與霍思言決戰時所藏的“斷魂骨”。
那一夜,她被魂陣反噬,命懸一線,本是必死。
是太後親手下令命她以死封口,也是霍思言下手毫不留情、直取命門。
可當她墜入崖底那一瞬,卻在斷魂骨中觸發了“替死引魂”。
一種古魂術中的秘法,以死物斷魄、借氣封魂,隻需三息,便可製造出“魂體散儘”的假象。
她因此逃過追殺。
但也因此,斷了三成魂根,至今夜間仍有舊痛如絞。
她低頭望著那枚殘簪,指腹緩緩劃過其邊緣,眼底浮出一抹諷刺。
“霍將軍留我一命,想來是也想看我還能活多久。”
腳步聲傳來,是霍思言。
她未回頭,隻道:“你今夜為何不殺了她?”
霍思言站在她身後,語聲清冷:“她還有用。”
沈芝輕笑。
“你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吧?”
霍思言沒有否認。
“你是我見過最難殺也最難信的女人。”
“可偏偏……你在我該死時活下來了。”
“而且什麼都沒說,也沒跑。”
沈芝輕輕將骨簪藏入袖中,轉身看向她。
“你覺得我圖什麼?”
“圖你放我一命?圖太後原諒我背命?圖珞狄那群瘋子信我還忠?”
她語氣平淡至極:“我隻是活下來了,活著……總得做點什麼。”
霍思言盯著她良久,緩緩開口:“你若想活,就彆背叛我。”
“如果一切都能重來,或許我們可成良友。”
沈芝勾唇,語帶挑釁:“那你呢?你信我活著是幫你,不是毀你?”
霍思言忽地靠近一步,低聲:“若你真有膽毀我,我倒高看你一分。”
“可你現在,還差一點。”
沈芝被她逼得微微後仰,卻未避退,眸光漸冷。
“你最好彆真以為我怕你。”
霍思言收回氣息,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我不管你怕不怕我,我隻看你敢不敢叛我。”
夜色寂靜,沈芝望著她背影良久,忽而低聲笑了。
“也許,我真該背叛你一次……才知你命有多硬。”
赤林營主帳,魏臨正布防圖前推演來路。
珞狄使節未出異動,但主帳西側警燈昨夜有細微閃動。
魏臨道:“他們在試探,下一個信號可能今晚落。”
霍思言看著地圖沉聲道:“不等了。”
“明日啟程,提前一日回京。”
“珞狄這一趟,真正的動手時機,不在邊境,在朝堂。”
沈芝從旁點頭道:“她不願在邊地露底,說明她已在京中有所聯。”
“回京之日,才是真局現形。”
霍思言冷聲道:“那就讓她回……我替她鋪一條路。”
“讓她在我設好的地宮裡,自己把自己埋了。”
東宮信使夜馳千裡,將霍思言“提前回京”的密函遞入禦前。
皇帝倚案未語,緩緩抬手,食指在桌麵上一寸寸敲擊。
敲至第五下,他才低聲開口:“很好,她知道不等。”
蘇謙站在殿前:“陛下,赤林營回京勢必引敵先動,需不需提前設防?”
皇帝抬眼,眸色清冷:“東廠、南司、兵部三線守京,都動起來。”
“但……彆動聲色。”
“我什麼都備好,她就什麼都不敢動。”
蘇謙微頓:“太後那邊……”
“仍閉宮。”
皇帝截斷了他的話,語氣似笑非笑。
“她不是信沈芝是她的死侍嗎?”
“那便讓她看一看,沈芝到底是在為誰開門。”
夜色沉沉,宮中寢殿卻被一盞幽綠魂燈點亮。
沈芝獨立在那座暗宮前,門扉緊閉,門匾之上寫著三個字:“明魂閣。”
那是太後登基後秘密修建的供魂之所,也是整個宮中魂術殘脈的最後集結點。
她今日回來,是應太後密召。
沒有通傳、沒有禦旨,隻有一道用黑血繪成的符紙,從密道中飄入她驛外營帳。
沈芝走入殿中,耳邊傳來熟悉的、壓抑的女聲。
“你倒活得乾淨。”
太後坐在高座之上,頭戴銀翳,麵上卻未施粉黛。
那雙眼直直盯著她,像是要將她從發絲剖到腳骨。
沈芝俯身:“臣受命護送魂印殘環,途中未敢擅離。”
太後淡笑:“你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