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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料盒裡的初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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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鋪天蓋地的雨,砸在美院老校區坑窪的水泥路上,濺起渾濁的水花。他剛從網吧通宵出來,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腦子被遊戲裡的槍炮聲震得嗡嗡作響。為了省幾步路,他抄近道穿過那片平時人跡罕至、堆滿廢棄畫架和石膏像的後院。視線被雨水糊得一片朦朧,隻看到前方一片模糊的色塊在移動。

下一秒,他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緊接著是更為刺耳的、金屬和玻璃猛烈撞擊碎裂的聲音,混雜著液體潑灑的嘩啦聲。陳序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甩了甩濕透的頭發,勉強睜開被雨水蟄痛的眼睛。

眼前一片狼藉。一個穿著寬大牛仔背帶褲、頭發隨意挽起的女孩跌坐在地,泥水迅速浸透了她的褲腿。她身前散落著一個翻倒的巨大木質顏料盒,蓋子摔開了,幾十支、上百支管狀顏料像被炸開的彩虹,滾得滿地都是,紅的、黃的、藍的、綠的……在泥水裡流淌、混合,形成一幅詭異而慘烈的抽象畫。昂貴的畫筆斷了好幾支,調色盤碎成幾瓣,像被踩爛的餅乾。雨水無情地衝刷著這一切,將昂貴的色彩彙入渾濁的泥流。

女孩抬起頭,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往下淌。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因為震驚和心疼而瞪得滾圓,裡麵清晰地映出陳序狼狽而錯愕的臉。那眼神,像被踩碎了心愛之物的幼獸,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一種即將崩潰的委屈。

“你……”女孩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氣的,“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她看著滿地的狼藉,嘴唇抿得死緊,眼眶迅速泛紅,積蓄起水光。那水光裡,除了顏料被毀的絕望,還有一種更深的東西——仿佛某種小心翼翼守護的珍寶,在他魯莽的撞擊下,碎裂了。

陳序當時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頂,網吧通宵的煩躁、被雨淋透的狼狽、還有撞翻東西被責罵的憋屈瞬間爆發出來。“操!”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比雨點還衝,“誰讓你擋路的?!這鬼地方堆這麼多破爛,活該被撞!”他完全沒去想那些顏料畫筆對一個學畫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隻覺得這女孩的眼神和質問刺得他渾身不舒服,像被當眾扒光了衣服。他煩躁地踢開腳邊一支滾過來的藍色顏料管,那管子咕嚕嚕滾進泥水裡,瞬間被染得麵目全非。“晦氣!”他丟下兩個字,看也沒看地上幾乎要哭出來的女孩,拉緊濕透的連帽衫帽子,縮著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衝進了茫茫雨幕裡。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卻澆不滅他心頭那團無名火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做了壞事急於逃離現場的慌亂。

……

“砰!”

沉重的玻璃煙灰缸從陳序手中滑脫,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它沒有碎裂,隻是歪倒在那裡,像個被遺棄的、無用的擺設。

舉著煙灰缸的力氣瞬間被抽空了。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軟軟地搭在身側的薄被上。那被子上還殘留著一點陌生的、溫暖的體味,此刻卻隻讓他感到徹骨的寒冷。他臉上虛張聲勢的凶狠像退潮般迅速消失,隻剩下一種被徹底剝光的茫然和脆弱。十八歲那個雨天的記憶碎片,帶著冰冷的泥水氣息和女孩那雙含淚控訴的眼睛,如此清晰地、蠻橫地撞進此刻這個陌生軀殼的意識裡,與現實門口這個疲憊女人的麵孔重疊、撕裂、又強行拚合。

“你……”他的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喉嚨裡像堵著一團浸透了水的棉花,艱難地擠出幾個帶著濃重鼻音的字,“你……你是……那個……顏料……”

女人——林汐——依舊站在門口。晨曦的光線越過她的肩膀,在地毯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沉默的影子。她看著陳序眼中那屬於十八歲少年的、毫無遮掩的驚惶、愧疚和難以置信,看著他臉上褪去凶狠後暴露出的稚嫩底色。她臉上的審視和緊繃似乎也隨著煙灰缸的跌落而鬆懈了一瞬,但那疲憊感卻更深地刻進了她的眼紋裡。她沒有回答他磕磕巴巴的問題,隻是微微閉了下眼,再睜開時,裡麵翻湧著一種陳序完全無法理解的、深不見底的複雜情緒——有無奈,有心痛,或許還有一絲早已習慣的苦澀。

“陳序,”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重量,壓得陳序幾乎喘不過氣,“今天……是三月十七號。”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像無形的探針,刺入他混亂的意識深處,“你今年……十八歲,對嗎?”

陳序猛地抬起頭,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收縮。三月十七號?那是昨天!他昨天剛在網吧通宵打完遊戲,撞翻了那個女孩的顏料盒,然後……然後呢?他怎麼會在這裡?在這個陌生的、有嬰兒啼哭的、屬於一個成熟男人的房間裡?麵對著這個……林汐?

“你……你怎麼……”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他。他想問“你怎麼知道”,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所有的話語都凍結在喉嚨裡,隻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他像個溺水的人,徒勞地在一片名為“現實”的驚濤駭浪中掙紮,唯一的浮木,卻是眼前這個陌生女人疲憊而篤定的眼神。

林汐似乎讀懂了他眼中滔天的疑問和恐懼。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序混亂的心湖裡激起絕望的漣漪。她抬起手,不是指向他,而是指向門外嬰兒哭聲傳來的方向。

“隔壁,”她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在哭的,是我們的女兒,安安。她……剛滿六個月。”

“女兒?”陳序下意識地重複,聲音輕得像夢囈。這個詞像一顆燒紅的子彈,瞬間擊穿了他混亂的意識,留下一個灼痛而虛無的空洞。他順著林汐手指的方向望去,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個製造出如此絕望噪音的小小生命。他的?他和這個……林汐的?一股劇烈的惡心感猛地湧上喉嚨,他下意識地捂住嘴,身體因強烈的生理不適而微微蜷縮。這具陌生的、成熟的身體,此刻像一個令人作嘔的牢籠,囚禁著他十八歲的靈魂,還塞給了他一個完全無法想象的“父親”身份。荒謬!惡心!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林汐看著他煞白的臉和痛苦蜷縮的姿態,眼神微微一黯。她沒有靠近,隻是將目光移開,落在那扇緊閉的、隔絕著嬰兒啼哭的房門上。她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積蓄力量,然後才重新看向陳序,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今天,你暫時不需要去公司。我會幫你請假。”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現在,你需要做的是:第一,安靜下來。你的反應會嚇到安安。”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個歪倒的煙灰缸,“第二,去客廳待著。我會……儘量告訴你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情。關於……‘現在’。”她刻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

說完,她不再看他,轉身快步走向隔壁那扇門,推門走了進去。嬰兒的哭聲被門板隔絕了一瞬,隨即似乎被什麼安撫了,變成了斷斷續續、委屈的抽噎。

房間裡隻剩下陳序一個人。巨大的寂靜如同實質般壓下來,反而比剛才的哭鬨更讓人窒息。他僵硬地坐在床上,冰冷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滴在陌生的、屬於成熟男人的皮膚上。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這不是他打遊戲的手,這雙手屬於一個“丈夫”,一個“父親”。胃裡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強烈的乾嘔感讓他渾身顫抖。他死死咬著牙,喉嚨裡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永恒。隔壁的哭聲徹底平息了,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陳序抬起頭,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還是淚。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僵硬地挪動雙腿,雙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如同踩在深不見底的流沙裡。他踉蹌著,幾乎是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地挪向客廳。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著無形的鐐銬,走向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現在”。

客廳寬敞而整潔,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微塵。米色的布藝沙發看起來很柔軟,淺木色的茶幾上放著一個插著幾支淡紫色小花的玻璃花瓶,旁邊還有一本翻開的育兒雜誌。一切都溫馨、有序,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但這溫馨落在陳序眼裡,卻像一幅色彩過於豔麗的諷刺畫,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敢靠近沙發,仿佛那上麵坐著一個無形的、名叫“丈夫”或“父親”的幽靈。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慢慢滑坐在地毯上,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膝蓋,把臉深深埋了進去。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葉子。

不知過了多久,輕盈的腳步聲靠近。林汐走了過來,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住。她沒有坐下,隻是站著,低頭看著蜷縮在牆角的、被巨大恐懼和荒謬感吞噬的“少年”。她手裡端著一杯水,輕輕放在離他不遠的茶幾邊緣。

“喝點水。”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卻掩不住深處的疲憊。

陳序沒有動,臉依舊埋在膝蓋裡,隻有肩膀在細微地顫抖。

林汐沉默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一種近乎平鋪直敘的、沒有波瀾的語調開口,仿佛在背誦一份早已熟稔於心的病曆:

“陳序,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但有一點你需要清楚: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錯。從你十八歲生日那天起……這情況就開始了。”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你身體裡的‘意識’,或者說,主導你身體的那個人……每天都在變。可能是過去的你,也可能是未來的你。年齡……不確定。就像今天,是十八歲的你醒來了。昨天……”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地頓了一下,“是三十五歲的你。”

陳序的身體猛地一僵,埋在膝蓋裡的頭抬了起來。他的臉上淚痕未乾,眼睛紅腫,眼神裡卻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茫然。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聲音,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什……什麼?”他終於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意識會變?年齡會變?這比任何噩夢都荒誕離奇!

林汐迎著他驚恐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眼神裡沒有戲謔,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疲憊。

“是的。你身體裡的‘房客’,每天都會換人。”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客廳另一側。陳序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靠牆立著一個畫架,畫架上蒙著一塊素色的布。林汐走過去,輕輕掀開了布的一角。畫布上,是同一個男人的不同麵孔,用極其寫實的筆觸描繪出來。一張是青澀飛揚的少年臉,眼神桀驁,嘴角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正是十八歲的陳序。旁邊一張,則明顯成熟穩重許多,穿著熨帖的襯衫,眉頭微蹙,眼神裡沉澱著責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再旁邊一張,鬢角已染霜色,眼角的紋路深刻,但眼神卻奇異地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平靜和溫和。三張麵孔,跨越數十年光陰,卻擁有著相似的五官輪廓。

“這些都是你。”林汐的聲音很輕,手指輕輕拂過畫布上那幾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不同年齡的你。過去,或者……未來。”她放下布,重新蓋好畫架,轉身看向陳序,目光複雜,“而我,林汐……是你的妻子。我們有一個女兒,安安。”

妻子。女兒。這兩個詞再次像重錘砸在陳序的心上。他死死盯著畫架上那塊重新蒙上的素布,仿佛那下麵藏著吞噬一切的怪獸。喉嚨裡火燒火燎,他猛地抓起茶幾上那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灼熱和混亂。

“為……為什麼?”他放下杯子,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質問,“為什麼會這樣?!我……我該怎麼辦?!”

林汐看著他眼中屬於少年的、純粹的恐慌和無助,那眼神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離他稍遠一些的單人沙發旁,緩緩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沒有為什麼。”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它就是發生了。像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我們能做的……就是接受它,然後……活下去。”

“接受?”陳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銳和憤怒,“我怎麼接受?!一覺醒來變成個老男人!還有個老婆孩子?!這他媽是科幻片嗎?!”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指向隔壁房間,“那孩子……她哭!她害怕!她需要的是她爸爸!不是我!我是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怪物!”憤怒和恐懼像失控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燒。

林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她看著眼前這個被憤怒和恐懼點燃的“少年”,看著他眼中燃燒的、純粹的自我否定和痛苦。一絲尖銳的痛楚飛快地掠過她的眼底,像被針紮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

“夠了!”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陳序失控的質問。客廳裡驟然安靜下來,隻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林汐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地毯上的陳序,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聽著,十八歲的陳序。憤怒和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安安是你的女兒,無論你身體裡今天住著誰,這一點不會改變。她需要你,哪怕隻是安靜地待著,不去驚嚇她。而我……”她頓了頓,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隨即又被強行壓下,“我需要你配合。為了安安,也為了……所有被困在這個循環裡的‘你們’。”

她走到客廳角落一個矮櫃前,打開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筆記本。那本子看起來用了很久,封麵是深藍色的布麵。

“這是‘日誌’。”她把本子放在陳序麵前的地毯上,“昨天的‘你’——三十五歲的你,離開前留下的。裡麵有你需要知道的,關於‘現在’的基本信息:安安的作息、習慣,家裡東西的位置,緊急聯係人……還有,”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關於我的……一些注意事項。你自己看。”

她說完,不再停留,轉身走向廚房的方向,背影挺直,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孤獨。

陳序的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上。它像一個沉默的潘多拉魔盒,封存著他無法想象的“現在”。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粗糙的布麵封麵,冰涼的觸感讓他猛地縮回手。巨大的排斥感洶湧而來。他不想碰它!他不想知道那些屬於另一個“陳序”的生活!他想回去!回到那個隻有遊戲、逃課和青春煩惱的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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