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走了。
而且是哭著走的。
王小仙還挺莫名其妙的:【你一個大老爺們,哭什麼呀,怎麼跟個娘們似的】
他也沒想太多,反正王安石麼,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記得上學學語文的時候學過這個知識點,而且這裡是江寧城,他們同僚之間也沒少在背後議論這王安石,知道他對科舉改革的態度。
他好像比歐陽修更激進。
這回,總算是戳到他肺管子了吧?
反正他就是個小人物,而王安石和歐陽修都是君子,那麼大的領導乾部,還能跟他一般見識?
而且客觀來說他也不是在亂說話,屁股決定腦袋麼,他要是官宦子弟,那他支持科舉改革,重策論,那當然也沒什麼毛病,可誰讓他是貧苦子弟,而且他弟弟王小虎確實是現在卡住怎麼考都考不上明經了。
明經考策略,這本來就是有病。
當然,王小仙本人對歐陽修還是敬重的,在古代,請注意是在古代,任何政權運行的時間久了,官僚集團集體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通過各種看似有道理的改革之法,儘可能的讓貪汙合法化並想辦法使權力進行代際傳承。
人性如此,這也是大勢所趨,根本就不可能阻攔得住。
北宋在這一方麵已經算是不錯的了,總比明朝要強得多,歐陽修等一眾北宋名臣在搞這些事情的時候多少還是看重臉麵的,北宋士大夫們在傳承文化的時候往往會更重弟子,而不是兒子,好歹遮著一層。
不像後麵明清時候的文官,臉都不要了。
就在這王小仙高高興興上差去的時候,卻不知那王安石的家裡,現在卻已經炸翻了天了。
“娟兒,你怎麼哭了?是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你?”
王府,見那“王全”哭著回家,整個王府上上下下都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在江寧城,居然還有人敢惹咱們王家的人不成?”
王安石,其弟王安國,王安禮,其子王雱,夫人吳氏,凡是在家的家人,見這“王全”哭了,全都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傷心了起來。
“還能有誰,還不是那個九品的明經小官,王小仙,爹讓我去查一查他,我查,我一查,他就……然後他就……哇~~他非議爹爹,還非議廬山公,我找他理論,可是他,可是他……”
“他怎麼你了?”
“我辯不過他~,他說得都好有道理啊~~嗚嗚嗚,爹,你和廬山公不會真的都是壞人吧~”
王安石:“…………”
眾人:“…………”
這個所謂的王全,自然便是王安石的小女兒,王娟了。
北宋時期女德之風雖不比明清,卻是也已經比之唐朝以前重了許多,程頤所提出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在這個年代雖然仍然不是社會主流,但也不是完全就沒有社會基礎。
尤其是他們這種官宦人家,列女傳,女戒,那也都是必讀書目,同時代的司馬光在《家範》中就要求:“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這樣的規矩。
他們王家是大家族,自然也是家規森嚴,萬沒有在丁憂期間,還讓女兒拋頭露麵的道理。
隻是一來,這個小女自視甚高,總是自認為不弱於男人,二來大家對他也寵溺,以至於確實有些驕縱。
最關鍵的是眼下眼瞅著就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以他們老王家現在的身份地位也確實是不太有搞聯姻的必要,老王也是希望她將來能夠幸福,快樂。
便正好借著丁憂之機,讓她在自己身邊裝作了一個小廝,幫忙做一些迎來送往的事。
丁憂麼,來慰問,吊喪的人多,往往也都帶著孩子,而且實際上也都不是啥正事兒,孩子本身跟奶奶關係也好,人走了她也想替老人做些什麼,便讓她喬裝打扮,做了小廝。
順便也能將家裡關係好的這些人都認識一遍,大概率,她將來的夫君是會從這些來丁憂的人裡出的,倒也不是說鄉親,隻是希望將來嫁人,跟自家女兒商議的時候,女兒好歹知道他商議的是誰。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本來就是剛進入青春期還沒有來得及發育,丁憂期間穿的又都是斬麻的白衣,所謂斬麻,基本相當於是將破布袋子直接套頭上,不存在要想俏一身孝的說法的,根本看不出來身材。
又不可能化妝,還帶著孝帽,不仔細瞅的話那確實也是不好分辨男女,她又偽裝成了小廝,以至於王小仙也是真沒發現她是個女的,還是他們老王家的掌上明珠。
待她將今日之事說的清楚了,王家上下眾人,頓時便都義憤填膺的。
“豈有此理,真是反了天了,小小一個明經出身的主簿,竟欺到咱們王家的頭上來了,侄女莫哭,二叔給你報仇去。”王家幾兄弟之中,王安道性子最是火爆,當職橫州參軍,頗有些沾染了軍中粗俗之氣。
王安石:“人家又不知這是我的女兒,辯理議政,咱們說不過人家,難道還要以勢壓人麼?”
王安國:“既然是辯理輸了,這場子自然同樣要靠辯理來找回來,侄女,我去幫你報仇。”
王雱:“二叔,您作為長輩出麵,說不得會被人說是以大欺小,還是我替娟妹出這個頭吧。”
王雱是嫡長孫,同樣需要守孝,小輩之中也隻有他回來了。
說來,這王雱乃是今年科舉新考上的新科進士,尚來不及授官,就先因為丁憂而回來了,心中自然也有著幾分傲氣,區區一個小明經而已,認為自己出馬,足夠了。
眾人見他這麼說,倒是也覺得有道理,畢竟他們其他人都是長輩,也基本都有官身,出麵對付一個九品的明經出身小官,確實是有些有失身份。
“娟妹,你將你們今日之辯,完整的跟我說一下,我看看此人深淺如何?”
當即,這王娟便將他今天和王小仙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出來,卻是讓王雱聞言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這人的學識見識……不俗啊,當真隻是個明經麼?”
王安石:“確是明經不錯,不過我看,也許,確有進士之才,而且為人剛正,如若不然,我也不會讓娟兒查他。”
王雱:“剛正,我看未必,但至少稱得上一句剛直了,他雖不知娟兒是咱妹子,卻也至少知道這是咱們王家的人,依然以這般的怨直之言相對,要麼,就是沒腦子,要麼,這人未免也真是直得過頭了。”
王安石:“這小子說的話雖然氣人,也誤了我和歐陽公的一片苦心,但是不得不說,他的話確有幾分道理,也確實是鋒銳,難怪娟兒會辨不過他,你,有把握麼?”
王雱:“我怎麼說也是今年的新科進士,會不如他一個明經麼?父親放心,我心中已有成竹,明日,必駁斥於他,為娟妹報仇,出了這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