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王安石和王雱兩父子到來,王小虎又拜了師,動靜這麼大,一眾過來喝茶的客人俱都看在眼裡,紛紛送上了祝賀,自然,不出兩日,此事恐怕定然便要傳遍整個江寧。
父親起身與這些客人們依次告罪,免了所有人的茶錢之後,自然便也落下了門板,收了攤位,邀那父子二人進了屋中,說什麼也要親手做一頓謝師宴以作款待。
王安石父子二人也沒有推脫,跟著一並到了小店後院,丁憂期間不便飲酒食葷,卻是王小蝶親自下廚,也做了幾味素菜小炒給他們父子二人吃了,卻是吃得二人連連稱讚。
王雱更是誇張,吃菜時竟像是恨不得將舌頭也吞咽進去了一般,一邊吃還一邊誇讚道:“好食好食,小蝶姑娘這是怎麼做的?全素之席,竟也做得如此噴香可口,父親,這味道比之開封的樊樓也不差了。”
王安石也是吃得歡喜,雖沒有王雱那麼誇張,卻也是連連點頭。
說到底他們正在丁憂期間,飲食寡淡了一個多月,嘴裡早就淡出個鳥來了,畢竟北宋這個時代,所謂的食素,那就真的基本上都是純吃水煮菜了,跟後世的減肥餐似的,便是想烹些花樣也難。
所謂君子慎獨,王安石這種人,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乾得出偷偷吃肉這種事情的,如今吃了王家的這一桌席麵,再三確定這裡麵確實是沒有半點葷腥之後,自然是吃得肚圓。
王雱:“確實都是一些素菜,就連葷油也無,卻怎會做得如此美味?小蝶姑娘這一手庖廚技藝,便是在開封城,隻怕也無人能出其右了吧?”
其實又哪有這麼誇張,無非是炒菜、素油、醬油這三樣新鮮玩意,帶了一點新鮮的烹飪方法而已。
而且這三樣也都不是什麼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都已經有了,比如炒菜秘傳於開封等大城市的少數大酒樓裡,菜籽油零星在江南一帶的寺廟裡,醬油在宮廷勳貴的府上,都是已經零零星星的開始出現了的,隻是沒有普及開來而已。
亦或者說炒菜,醬油,菜籽油,這三樣本來就是一而三的東西,炒菜不推廣開來,菜籽油煙點更高的優勢也普及不開來,燉煮食物時用豆醬也並無不可。
王小仙沒記錯的話,這幾樣東西在北宋末年,至多南宋初年時,差不多就已經普及到千家萬戶了,於這個時代來說,應該也隻是略有新鮮而已,是談不上什麼發明創造的。
王小蝶被這般誇獎,也是忍不住臉色微微一紅,連忙謙虛道:“哪有,不過是些居家手藝,都是大兄傳授,說是以後找了婆家,憑這一門手藝才好不叫人欺負哩。”
王雱:“哪家的男子,若是能娶了小蝶姑娘這樣的女子,可當真是運氣了呢。”
說完,就聽到王安石在後麵猛烈咳嗽,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雱立時醒悟了過來,自然又連連告罪不已。
今日也不知是吃得開心了,還是怎麼了,居然如此輕浮,竟在這一眾外人麵前,完全失去了該有的拘謹。
畢竟他王雱也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甚至為了備戰科考的緣故,尚且沒有婚配,一心隻想著取了功名之後再考慮終身大事。
一個沒有成婚的男子,對另一個沒有成婚的女子,這般說話,確實是顯得有些輕浮放浪了。
當然,王小仙他們一家對此也確實是沒怎麼在意就是了,畢竟他們小門小戶的,又是商販人家,王小蝶平日在茶攤雖然主要是在後廚忙活,但偶爾也是要出來招呼客人的,又哪還會像他們這等官宦人家一樣,有著那許許多多的規矩呢?
實際上整日來他們茶攤上喝茶,借機正在追求小蝶的浪蕩子也不是沒有。
聽了此話,這王小蝶除了心裡歡喜之外,倒是也完全沒有多想什麼,甚至隻覺得這王雱說得很對,誰將來若是娶了她,那確實就是那一家人的福氣麼。
甚至心裡忍不住的想:【自家的大兄如今已經貴為一縣主簿,更得了王公看重,還推薦他去什麼鎖廳,過了鎖廳,豈不是便與進士無二?】
【二兄如今也得了王公看重,還收做了徒弟,將來豈不是一樣是很有可能要做進士的麼?我們家一門兩個兄長若俱是進士,我們家豈不是也就成了那所謂的書香門第?】
【既是書香門第,那肉販家的趙虎,布行掌櫃家的張泉,乃至那糕點鋪子家的李二哥,這些人可是萬萬配不上我了呢,以後他們再來喝茶,我需不可再給他們好顏色才行了呢。】
王安石轉移話題道:“小虎,是不是還沒有表字?”
王父大喜:“他今年十七,原本是打算明年十八之後,去請縣令老爺來幫忙取一個的,如今既拜王公,還請王公幫忙取一個?”
這王父乃是純純的市井小民一個,生孩子之前,隻是以挑擔的腳夫為生,大字也不識一個,還是生了王小仙之後,王小仙教他炒茶之法,才靠著此法開了茶攤謀了生計,讓兩個兒子有機會讀書。
甚至都沒給倆孩子請過先生,王小仙的學問是純自學的,而王小虎是王小仙教的,他也知道這兩個孩子實是聰明,是生在了自己這樣的家庭給耽誤了,今日這兩個孩子得以拜在王安石這樣的大儒膝下,著實是讓他歡喜得不能自已。
兩個孩子的名字都是他給起的,原本是叫小龍小虎的,王小仙嫌棄小龍這名字不好聽,所以才改了叫小仙。
如今隨著他們家越混越好,王小仙也有了官身,這老王也才知道他取的這兩個名字可以說是相當之爛,旁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出身於底層市井,甚至還曾經招過恥笑。
兩個孩子出於孝心,也不好換了這名字,因此在這表字上,這老王自然便也更上心一些了
王安石聞言微微沉吟了一會兒,道:“想到了兩個,一個是懷瑾,取自於屈原的九章,‘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與介白二字共鉤‘玉白無暇’之意。”
“其二是允中,出自尚書,取允執厥中之意,與介白相合,取持守中正之意,老哥以為哪一個更合適了?”
前者是王小仙介白的同義詞,是寄希望於王小虎將來也能和王小仙一樣,做個清正剛直之人。
後者則是與他的介白二字互補,守正中庸,正好中和王小仙的耿直。
卻是不等老王同誌去選,王小仙便突然搶答道:“那就允中吧,我們王家有我這麼一個直人也就夠了,不需要再來一個。”
王小虎撓了撓頭,他心裡其實還挺得意懷瑾這兩個字的,白玉無瑕,分明是在激勵他成為像兄長一樣的人,而這,事實上也一直都是他的目標啊。
隻是既然兄長已經開口,替他選了這允中二字,他自然也不敢反駁,便也隻好點頭認下。
至於老王,他是不懂這些的,隻知道王公這種大儒所取的表字,那一定很好就是了。
王安石卻是若有所思。
所謂表字,往往代表了希冀和誌向,聽說王小仙的表字是自己給自己取的,觀其言行,隻能說這字取得著實貼切,他也終是不負了這個表字。
甚至其行事已經可以堪稱是激進了。
然而如此激進之人,卻是反而希望自家弟弟,處事可以持重麼?
那這個王小仙,其骨子裡的本性,難道竟然不是一個激進之人麼?
王小仙卻是不知王安石在想什麼,眼下吃喝都已經差不多了,王小蝶和父母二人自去收拾碗筷,王小虎則是邀了王雱出去說要個他看什麼寶貝去了,屋內隻剩下了王小仙和王安石。
王小仙卻是突然問王安石道:
“王公,您從京城來,有些事您比我清楚得多,您說,包拯包公,他的清廉到底是名,還是真的清廉剛正呢?他會不會實際上也是陰私齷齪之人呢?”
“什麼?”王安石一愣
“包公?你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包公清正,此乃朝野共知,如何做得了假?若是連如此一位仁厚長者都有假,這朝中又還有什麼是真的?你這小兒,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
要知道,包拯是向宋仁宗舉薦過王安石的,可以說是王安石的貴人之一,王安石對包拯也是素來尊敬,好端端的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已經讓王安石感到有些生氣了。
“哦~,原來如此,那,張方平張公,和馮京馮公呢?他們二人的官聲如何?咱們這種升鬥小民,與這些朝中相公麼相去太遠,也看不清真假虛實,他二人可是貪鄙之人?”
王安石聞言愈發詫異,卻是忽的心中一動,道:“張公,馮工,包公,都曾做過這知江寧府,你特意問及此三人,到底是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