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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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興寺在京郊山上,綠野叢叢,氣候很是怡然,京中貴人喜歡到山上避暑。

武寧侯府的夫人是常客了,永興寺中有一處院落是專門給侯夫人所備的,方便她每年來此小住。

薛瑛跟著母親上山,不再為程明簌的事情煩憂後,她又變得和從前一樣無法無天,對誰都頤指氣使,穿得花枝招展的,金貴得不行,要人抬著轎子上山,自己決計不肯走半步。

是有些麻煩,可是薛二小姐的轎子有的是人爭著抬,她待過的地方都是香的,且薛二小姐出手大發,給的賞錢很是豐厚,這可是搶不過來的生意!

到了山上,采薇打著把青傘,高高舉起,罩在她家姑娘頭頂,薛瑛站在陰影處,看著小廝們將行李搬入廂房,侯夫人是老常客了,永興寺的住持親自迎接,生怕怠慢。

其他香客有些不明所以,大殿前,無數道目光向樹蔭下的少女投射去,她穿著一身杏黃色的抹胸襦裙,肩上搭著緋紅披帛,容貌明豔嬌俏,似一朵垂露欲滴的牡丹花,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嬌媚。

陽光斑駁細碎,穿過枝葉落在她身上,少女昂著下巴,神態倨傲,可看著卻一點也不叫人覺得討厭,反倒有些嬌憨,少女細膩雪白的皮膚被曬得微微發紅,她皺著鼻子,怕被曬黑,握著把團扇擋住半張臉。

薛瑛嫌曬,煩躁地扇了扇扇子,母親每次來永興寺都要和住持說許久的話,寺廟畢竟不是其他地方,容不得她做作,薛瑛隻好收斂一身小姐脾氣,不情不願地住進廂房,采薇給她鋪了好幾床褥子,直到躺上去軟軟的,薛瑛才勉為其難地坐下。

永興寺的齋飯很好吃,山寺清爽,靜謐,薛瑛住在最裡麵的廂房,不會被來來往往的香客吵到。

氣候漸漸熱了起來,每日,薛瑛會被侯夫人拉著一起去齋戒,聽誦經,蒲團很軟,還墊了兩層墊子,薛瑛依舊覺得跪久了硬,殿內檀香繚繞,頌音低沉悠揚,侯夫人閉著眼,雙手合十,神情虔誠。

薛瑛睜開一隻眼,覷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她,悄悄站起身,貓一樣躬身出了殿。

今日山寺沒什麼人,佛殿外很清靜,小沙彌們都去聽經了。

樹影斑駁,殿外流蘇花剛盛開,佛門淨地,聖人慈悲心腸,山上養了不少狸貓,這些僧人也未曾將它們趕走,僧人們不能吃葷腥,就花錢請山腳下的漁民送些小魚上來,方才上山時,薛瑛在半山腰看到許多貓在吃魚。

永興寺種了許多流蘇樹,古籍上說,這是佛門聖樹,花開時節,僧人會采花禮佛,流蘇花潔白如雪,薛瑛追著一隻狸貓到樹下,眼見著它爬上枝椏,縮著爪子喵喵叫,樹梢纖細,那狸貓頓時進退為難。

薛瑛想也不想,提著裙子便踩上粗壯低矮的樹杈,伸手去夠。

“乖乖,到我這兒來。”

薛瑛雖然嬌蠻,但是對這些小東西卻極為溫柔,少女聲音清甜,伸出手。

流蘇花雪膩般的白,烈日下有些晃眼,薛瑛輕聲細語哄了許久,才讓那貓兒心甘情願鑽進懷裡,她心下一喜,扶著枝乾正要下去,裙擺不知道被哪枝花勾住,薛瑛腳下一滑,登時就往下摔去。

金枝玉葉的貴人,皮肉嫩得像豆腐,哪裡經得起這麼一摔,薛瑛心道完蛋了,緊閉雙眼,手卻牢牢將那狸奴抱在懷中,然而自樹上摔下,意料中的皮開肉綻並沒有襲來,反而穩穩當當地被接住了,腦袋砸上硬邦邦的胸膛,薛瑛有些吃痛,忍不住叫了一聲。

她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眼前景象看不清晰,先瞧見的是男子如玉的下頜,微抿的嘴唇,再往上,對上他冷淡深沉的眸光,薛瑛愣了愣。

平心而論,這人生得是極好看的,眉眼精致,眸若點漆,氣質清清冷冷,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風采。

薛瑛喜歡漂亮的臉蛋,她高傲,目中無人,隻有長得好看的人才能叫薛二小姐勉為其難多看兩眼,這男子長得比京中勳貴子弟都要好看,理當比他們更得薛二小姐多看兩眼才對。

可薛瑛隻剛對上他的目光,便猶如白日見鬼一樣,臉色頓時煞白,圓潤清亮的眸子瞪大,嘴唇哆嗦,大叫一聲。

“啊啊啊啊啊……”

她掙紮著蹬動雙腿,懷裡的狸貓都嚇得竄了出去。

薛瑛一臉見鬼的神情,從男人懷裡跳了下來。

這張臉,化成灰她都認識!程明簌這個賤人竟然真的存在!那夢,居然是真的!

少女大驚失色,白著臉往後退,背撞在樹上,抖落一地花葉,潔淨的流蘇花簌簌而落,薛瑛盯著對麵的男子瞧,他微眯著雙目,似乎納罕她這誇張的反應,薛瑛兩眼一黑,覺得這紛紛揚揚的流蘇花,簡直就是老天爺在給她撒紙錢!

“這位姑娘。”程明簌開口,聲音朗潤好聽,“你怎麼了?”

聽他張口,與夢中程明簌的聲音一般無二,薛瑛更是兩眼一黑,顧不上答話,提起裙子就跑,生怕會被人抓住。

身後,少年注視著她逃走的身影,恰巧殿中誦經結束,一名僧人瞧見他站在殿外,順著他的目光往遠處看去,那一身杏黃衣裙的少女如黃鶯似的飛逃出去,慌不擇路,還險些將自己摔個跟頭。

“這孩子,又怎麼了。”

侯夫人有些頭疼地念叨。

程明簌收回目光,看向從殿裡走出的住持,住持頷首,行了個佛禮,說:“程施主,傷可好些了?”

少年點點頭,“多謝方丈收留。”

住持笑容慈祥,“我佛慈悲,應當的,程施主多留幾日也無妨,待傷好全後再進京。”

待那少年走後,侯夫人隨口問道:“這是誰?”

一身布衫,看著像貧家子,但長相清俊,眉眼如畫,倒不似普通人。

住持說:“是位在寺中借宿的施主,進京途中遇到匪徒受了傷,這些時日就在寺中養著,程施主會做些木工,前些天下雨,殿中屋簷滲水,是程施主幫忙修繕的。”

侯夫人說:“原來如此。”

她環顧四周,“瑛瑛跑哪裡去了,聽個經都坐不住。”

薛瑛一口氣跑回廂房,“嘭”地關上門,後背倚著門框喘氣,腦海裡滿是方才在流蘇樹下和程明簌的一麵。

今世的發展與夢中所示並不一樣,程明簌沒有進京,可他卻出現在永興寺,娘也在這兒,他是不是想在這裡直接和生母相認?

若他們相認了,薛瑛的好日子也到頭了,程明簌這心狠手辣的人,定然不會放過她,像夢裡那般惡毒,設計讓她眾叛親離,薛瑛身嬌體貴,受不了磋磨。

被家人厭惡,客死他鄉。

薛瑛牙齒驚顫,她死死咬住唇,時不時扒開門縫看一眼,那陰魂不散的程明簌有沒有跟過來。

不行,得先回去,不能再在山上呆著了。

薛瑛推開門衝出去,丫鬟采薇喊都喊不住,她家小姐往日就是多走半步路都要惱,今天不知為什麼,風風火火跑回來,又突然跑出去。

薛瑛回到大殿外,誦經已經結束了,幾個小僧人正掃著庭中落花。

“娘,母親,我們下山吧,我想回……”

聲音戛然而止。

薛瑛腳下頓住,不遠處,侯夫人正在和人說話,笑麵盈盈,站在對麵的少年垂著目光,侯夫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聽到聲音,侯夫人扭頭,笑了笑,招手,“瑛瑛,過來。”

站在她對麵的少年也循聲望去,清冷的長相,披著正人君子的外皮,正是程明簌。

他側目,視線緩緩落在薛瑛身上。

像是沉甸甸的濃霧,薛瑛嘴角動了動,猜測他心中一定是在想該怎麼收拾她這個鳩占鵲巢的假千金。

“瑛瑛?”

侯夫人見她不動,又叫了一聲。

薛瑛摳著掌心,慢吞吞挪上前。

“剛剛去哪兒了?”侯夫人問道:“慌慌張張的。”

“沒去哪兒。”她甕聲甕氣地回答,頭也不敢抬,“回屋裡喝口水。”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回頭,看著麵前的少年,“那就麻煩程小郎君了。”

“夫人客氣了。”

薛瑛一顆心懸著,生怕母親叫她到跟前來是要質問,也怕程明簌會直接開口,說出事實,她連對策都來不及想。

然而,母親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拉起她的手準備走了。

程明簌也沒說什麼,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目送二人離去。

“娘,你剛和程……那個人說什麼呢?”

“我屋中有個衣箱抬上山時叫小廝碰壞了,聽圓淨師父說,那郎君會木工,我就叫他幫忙修一修。”

“噢……”薛瑛的心揪著,“他沒和你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奇怪的話?”侯夫人說:“我叫人給他拿了銀子,他答應修衣箱,彆的沒說什麼。”

薛瑛鬆了一口氣,猜測程明簌是不是想找個好時機單獨和侯夫人認親。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竟然直直對上程明簌的目光,她們都已經走遠了,他竟然還看著這個方向,與她對視時,程明簌並沒有窺視被抓包時的心虛慌張,眼神反而更加鎮定,毫不避諱地盯著她,像陰濕寒冷的霜霧,濃得似乎剛進入這片領域,就會被浸得一身冰涼濡濕。

他立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薛瑛預料中的仇恨或是怨怒挑釁,像是沉在潭底的蛇,似乎蓄勢待發,某一刻突然會用尾巴無聲無息地纏住人的腳脖子,再攀上來咬一口。

薛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轉過身,拉著侯夫人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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