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油煙氣混著消毒水味，黏糊糊地糊在空氣裡。雲落端著餐盤，在喧鬨的人流中像一片無根的浮萍。王妍那桌刺耳的笑聲浪一樣拍過來，她下意識地縮了脖子，想找個最偏僻的角落把自己藏起來。餐盤剛挨上油膩的桌麵，一道身影就風風火火地卷到了對麵。
“這兒有人！我占了！”陳晨的聲音清亮得像打了個響指，一個印著卡通柴犬的帆布包“啪”地甩在雲落旁邊的空位上。她利落地坐下，推了推鼻梁上有點滑落的圓框眼鏡，鏡片後的小眼睛閃著過分活躍的光，像兩顆被擦亮的黑豆。“新同學，雲落對吧？我叫陳晨，高二（3）班班長，兼校刊《明德之聲》首席記者，兼校園廣播站午間新聞主播……”她掰著手指頭，語速快得像上了發條，“以後有事兒找我，全校就沒我不知道的八卦——咳，信息！”
雲落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砸得有點懵，隻能小幅度地點點頭，舀起一勺沒什麼味道的冬瓜湯。陳晨卻毫不見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喂，看見王妍沒？”她朝斜對角努努嘴。王妍正被幾個跟班簇擁著，誇張地晃著新做的水晶指甲，聲音尖利地抱怨著什麼。
“離她遠點兒，那女的，有毒。”陳晨湊得更近，聲音壓成氣音，“知道她昨天為啥撕你樂譜不？根本不是看你不順眼！”她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機，屏幕解鎖後飛快地點開一張模糊的截圖。似乎是某個聊天軟件界麵的一部分，背景花花綠綠。陳晨放大了其中一行轉賬記錄：“喏，看清楚沒？收款人‘yw’，昨天下午四點十分入賬——整整兩千塊！轉賬備注——”她把手機幾乎懟到雲落眼前，上麵一行小字刺目：
‘開學小禮，照顧新同學，懂？’
“轉賬方id是‘shadowg’，i地址……”陳晨指尖得意地在屏幕上劃拉，點開另一個窗口，一串複雜的數字和字母組合跳了出來，“……歸屬地，城東雲氏集團大廈c座！”她收回手機，一臉“我厲害吧”的表情，“這錢，就是買她找你麻煩的！背後有人指使！”
信息量太大，雲落隻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兩千塊？雲氏集團？照顧新同學？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捏著塑料勺的手指關節泛白。不是偶然的欺淩，是一場精心購買的下馬威。帆布包裡的《夜鶯》樂譜似乎又沉重了幾分。
“所以啊，”陳晨把一塊糖醋裡脊塞進嘴裡，含混不清地說，“彆怕她！你越怕，那幫拿錢辦事的狗腿子越來勁！對了，”她突然想起什麼，飛快地咽下食物，“你認識林小滿不？就坐你前麵兩排，整天戴降噪耳機那個？”雲落茫然搖頭。
“等著！”陳晨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舞，快得幾乎出現殘影。幾秒鐘後，她得意地把屏幕轉向雲落。是一個聊天窗口，頭像是一個像素風的骷髏頭，id是“deaster”。
晨光熹微（陳晨）： de’所有痕跡！報酬：下周物理作業答案全包！
deaster（林小滿）： 1。
幾乎就在陳晨放下手機的瞬間，前排一直戴著巨大白色降噪耳機、仿佛與世隔絕的林小滿，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沒回頭，隻是極其輕微地調整了一下耳機角度，然後那雙擱在桌下的手——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開始在放在膝蓋上的輕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無聲地跳動起來。速度快得隻見一片虛影。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毫無表情的側臉，鏡片後的眼睛專注地盯著飛速滾動的代碼流，像個操控無形絲線的傀儡師。
雲落看得呆住。陳晨卻習以為常，用筷子敲了敲雲落的餐盤邊緣，拉回她的注意力：“放心，小滿出手，絕對靠譜！她可是……”話音未落，林小滿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陳晨立刻抓起來看。
de’為一次性跳板。真實源頭：深網匿名節點，加密後綴 sec。關聯校內設備ac地址尾號：7a:3b:ef。校內接入點：體育館東側男更衣室3號儲物櫃附近。物理位置鎖定中（需時間）。
“sec?”陳晨皺起眉，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畫著，“這後綴……雲氏安全部門？靠，玩這麼大？”她猛地抬頭看向雲落，眼神裡沒了之前的輕鬆，“你得罪雲家什麼人了？這已經不是校園霸淩級彆了！”
體育館背後的小樹林，是陽光吝於光顧的角落。潮濕的泥土和腐敗落葉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周子陽把最後一個空礦泉水瓶“哐當”一聲砸進角落的回收桶，濺起幾點渾濁的水星。他甩了甩濕漉漉的手，運動背心緊貼著他賁張的背肌線條。剛訓練完的燥熱還沒散儘，他扯了扯領口，準備抄近路回教室。
剛繞過一排高大的香樟樹，一個鬼祟的身影就撞進他的視線。王妍。她沒和那群跟班在一起，獨自一人，背對著周子陽的方向，緊緊貼著體育館斑駁的紅磚外牆。她手裡拿著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半邊臉，表情緊張又興奮，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手機鏡頭，正對著前方——那裡是小樹林唯一一條通往後教學樓的小路入口！
周子陽的腳步頓住了。肌肉記憶讓他瞬間進入了某種警戒狀態，像一頭發現獵物的年輕獵豹。他悄無聲息地側身，將自己藏在一棵粗壯的法國梧桐樹後，隻露出一隻眼睛。王妍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著，似乎在拍照，或者錄像？她身體微微前傾，脖子伸得老長，仿佛要捕捉小路上即將出現的什麼。
就在這時，腳步聲從那條小路深處傳來，由遠及近。是雲落！她抱著幾本書，低著頭，腳步匆匆，似乎想儘快穿過這片陰鬱的小樹林。王妍的手機鏡頭立刻精準地對準了她，手指就要按下拍攝鍵——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周子陽的頭頂。身體比腦子動得更快。就在王妍指尖即將觸到屏幕的瞬間，周子陽腳下猛地發力！沾著濕泥的運動鞋在鋪滿落葉的泥地上狠狠一蹬，發出沉悶的“噗嗤”聲。他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從樹後斜刺裡猛衝出去！速度太快，帶起的風卷動了地上的枯葉，發出嘩啦一片響。
王妍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魂飛魄散，尖叫卡在喉嚨裡。她猛地回頭，隻看到一個高大、帶著強烈壓迫感的陰影朝自己籠罩下來！周子陽沒有撞她，而是在距離她僅一步之遙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腳步。巨大的慣性讓他的身體前傾，手臂幾乎是擦著王妍的鼻尖劃過，“咚”的一聲，狠狠撐在了她腦袋旁邊的紅磚牆上！
磚牆的碎屑簌簌落下。王妍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濕漉漉的泥地上，屏幕朝下。她整個人像被釘在了牆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驚恐地瞪著近在咫尺的周子陽。汗水順著他剃得極短的鬢角滑下，滴落在運動背心的領口。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幾乎要碰到王妍的肩膀，灼熱的呼吸帶著運動後的粗重氣息噴在她臉上。
“拍、什、麼、呢？”周子陽的聲音很低，帶著喘息，像悶雷滾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威脅。他撐在牆上的手臂肌肉緊繃如鐵，青筋虯結。那雙平時在籃球場上顯得有點憨直的眼睛，此刻銳利如刀，死死鎖住王妍驚恐的瞳孔。
“體…體育生打人啦！”王妍的尖叫終於衝破喉嚨，帶著哭腔，尖利得幾乎要撕裂林間的寂靜。她像隻受驚的兔子，猛地彎腰想去撿地上的手機。
周子陽的動作更快。他腳一勾，沾滿泥的手機就被踢飛出去，滑進了更深的灌木叢裡。“誰打你了？”他聲音依舊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身體紋絲不動，將王妍死死困在自己和冰冷的磚牆之間，“我路過，扶牆歇會兒，不行？”他微微偏頭，目光越過王妍顫抖的肩膀，看向小路入口。雲落顯然被剛才的動靜嚇住了，抱著書站在原地，一臉驚愕地看著這邊。
王妍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雲落，臉上的驚恐瞬間扭曲成了怨毒和羞憤。她不敢看周子陽，隻能衝著雲落尖聲罵道：“看什麼看！掃把星！都是因為你！”眼淚終於滾了下來，衝花了臉上精致的妝容。
周子陽眉頭擰緊，撐在牆上的手臂猛地一用力，肌肉線條更加凸顯。“嘴巴放乾淨點！”他低喝一聲，像野獸的低吼。王妍嚇得一哆嗦，剩下的話全噎了回去，隻剩下壓抑的抽泣。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針，毫無預兆地刺穿了林間的混亂：
“王妍。”
王妍和周子陽同時猛地轉頭。
蔣耀不知何時站在了小路入口處，和雲落隔著幾步的距離。他沒看周子陽，也沒看雲落，鏡片後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精準地釘在狼狽不堪的王妍臉上。夕陽的餘暉吝嗇地穿過樹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他手裡捏著那支標誌性的鈦金鋼筆，筆尖在指間緩慢地轉動，帽端的荊棘音符徽記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幽藍的冷芒。
“你父親，”蔣耀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王妍的抽泣和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在星海期貨的賬戶，持倉代碼a7049。”他微微停頓，鋼筆的轉動也隨之停止，筆尖精準地指向王妍的方向，“如果我按下發送鍵，三分鐘內，那個賬戶的保證金會像被戳破的氣球，清零。”
死一般的寂靜。
王妍的抽泣聲戛然而止。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比剛才被周子陽嚇到時還要慘白十倍。她的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放大，死死盯著蔣耀手中那支仿佛擁有致命魔力的鋼筆，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那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是她父親賴以生存的命脈！她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蔣耀的目光依舊冰冷，沒有絲毫波瀾。他像是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數學定理：“離她遠點。下一次，我會讓那個賬戶，變成負數。” 他的視線，終於從王妍身上移開，沒有任何溫度地掃過僵在原地的雲落，最後落在保持著撐牆姿勢、眼神驚疑不定的周子陽臉上。沒有解釋，沒有多餘的話，蔣耀收回目光，指尖在鋼筆光滑的筆身上輕輕一彈。
“噠。”
一聲輕響，如同冰冷的休止符，敲碎了林間凝固的恐懼。他轉身，黑色的校服背影融入林蔭小徑的深處，如同從未出現過。隻留下癱軟在牆根、麵無人色的王妍，一臉震驚的周子陽，以及抱著書本、指尖冰涼、仿佛剛從一個冰冷噩夢中驚醒的雲落。
灌木叢深處，林小滿遺落在更衣室連接點、用於物理定位的微型信號接收器，幽暗的指示燈，在無人察覺的角落，無聲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