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人是誰?”
武麗君要回牡丹坊,有一段順路,安昕順便送她回去。
“那是蘇家家主。我爹一直想讓我嫁給蘇家那位出身詩書之家,二十多歲就中了秀才,有望考中舉人的三公子。
我與爹說了在駝山見到蘇家管家的事,但他並不信我,隻認為我不願意嫁給蘇三公子的借口。”
武麗君聲音有些低沉,目光看著屋頂上的夕陽,懨懨的說道:“其實站在我爹的角度,我也明白他想什麼。
雖然生意越做越大,但也隻是一個商人,如果不是他每年上下打點,巴結官紳,那些家業早就丟了。
就這樣,他的心也是緊懸著放不下。
自然也想尋個有功名的,甚至有官身的女婿當靠山。”
以大燕朝的體製,商人如果沒有靠山,就是一個予取予奪的血包。所以,明麵上成功的商人,多是官紳貴族的白手套。
“張大哥,你這幾日還在同福客棧嗎?”
回家之前,武麗君問道。
“這幾日我還住在同福客棧。”
安昕回道。
武麗君嫣然一笑,提著裙子跑回了武宅。
不久,武大矛也回了家,滿腔怒火到了後宅,一番訓斥過後,怒道:“以後不要亂跑,秀才公不喜!
也不要怨爹,爹都是為了你好!一個遊俠能有什麼出息?
從今日起禁足,鋪子你也不要去了!
大雯、二雯,今天起你們跟著小姐,不許走出武宅。”
兩個腰比桶粗的仆婦站在門口,像是兩扇門板,擋住了外麵的光亮。
接下來幾日,天朗氣清,秋高氣爽,過了白露,天漸轉涼,北雁南飛。
知府也終於離開了伍仁縣,回樂縣府衙去了。
安昕也陸續調研了碼頭,織造坊,深入到碼頭工人、紡織工人之間,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著這幾日的調研所得。
這幾日,武麗君未曾來過,他猜測可能被武大矛禁足了。
“今天再去農村看看,也就該去縣衙赴任了。”
安昕一早收拾好行李,帶好憑證出城去了。
從西城門出來,就是沿著城牆的幾個坊市,這裡多是棚屋,比城內東北幾個坊還要破落。
城門兩側是南碼頭坊和北碼頭坊,這裡居住的幾乎都是碼頭工人。
常常能看到身體黝黑,光著膀子,穿著摞著補丁的短褲,體態瘦削露骨的碼頭工扛著沉重麻袋或木箱在跳板上上下下,遠遠看去像是一隻隻辛勤的黑色小螞蟻。
彆看這裡破落,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住進來,不是什麼人都能上碼頭做工的。能在碼頭上做工的,都是在河幫登記過的!
洛河橫跨八省,洛河河幫也是天下大幫,伍仁縣的分舵也有一千餘人。雖然這種行業行會一類的互助組織相對鬆散,但想吃這口飯也要有三名以上的幫內人,或有一定影響力的人作保才行,是有一定門檻的。
出了伍仁縣,到渡口乘渡船過了洛河。
伍仁縣共劃分為九個鄉,但並不是穿越前的行政劃分,而是一種地域劃分,並沒有相應的一級政府。
官府主要通過裡甲製對百姓進行控製管理,具有編造戶籍、征收賦稅、攤派徭役、維持治安、調解糾紛等職責,權力極大,在農村就是老百姓的天。這也是安昕剛穿越過來時,想要通過賄賂裡長在村裡落戶安家的原因。
渡河之後,沿著土路走了不遠,便有一個村莊。
還有一條小河環繞,安昕看到有婦人在河邊漿洗衣裳。
一路所見的農人,身上穿的衣裳都很破爛,不隻是補丁摞補丁,而像是縫了又破的網。
按照安昕以前的目光,這些都是早就該扔掉了的東西。
衣不蔽體,又黑又瘦,臉有菜色,眼神麻木。
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
貧農生活之艱苦,非常直觀的映入眼簾。
但安昕並不覺得衝擊三觀,剛穿越時找到的那個村莊,生存環境比這還要艱苦。
剛過白露,正是農忙時節,全村人都在互相幫忙搶收搶種。
伍仁縣地處吳北,不南不北,大部分種植小麥,也有部分水田。
村裡的打穀場上全是人,不論老少,凡能走會爬的,都不閒著。
就連村子裡的貓都跑來打穀場上,守衛著晾曬的糧食,抓捕偷吃的鳥雀、老鼠。
嘈雜中,遮陽的帷幕底下,一個穿著長衫,正飲涼茶的老人就顯得格格不入。
“老丈,今年豐收?”
安昕走到帷幕外,拱了拱手問道。
“你是?”
老人抬頭看到安昕雖無隨從,但身著長衫,氣質儒雅,頓生敬意,起身問道。
“在下淄州士子,正在遊學途中。”
古之士子遊學,往往是為了求學問道,增廣見聞,結交人脈等。
“齊國故都,稷下學宮,淄州自古文脈昌盛,朋友來自淄州,可曾考取功名?”
老人招呼安昕一起坐下。
“前些年已考取秀才功名。”
這不算說謊,他所取代的原主確實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考取功名,次年恰逢鄉試年又中了舉人,會試考了兩次,二十四歲方過了殿試中了進士,是他們這一科中較年輕的。
老人肅然起敬,再次起身鞠躬尊稱道:“前輩,晚生周德祿,現年五十有七,不過一童生爾。”
語氣之中,頗有失意惆悵,再看對方年紀輕輕已是秀才,想是大有前途,令人羨慕。
“周員外有禮了,在下安昕,這幾日遊曆伍仁,心中其實諸多問題,今日有緣一見,還望員外不吝撥冗解疑。”
安昕回禮說道。
“好說,好說,前輩快坐。晚生讀書三十餘載,卻未通文意,不知聖人至理,正願與前輩探討聖人道理。”
聞道有先後,三十餘載求而不得,周德祿明顯對於“秀才”的名頭很是在意。
蓋因生員雖未入仕,但免稅免役,見官不跪,已具士紳之體。地位高於普通百姓,甚至部分低級官吏。
所以周德祿這種鄉間地主不論語氣、動作都份外尊重,又朝旁邊一十五六歲的胖墩喊:“三兒,換茶,回家拿,拿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