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榮沒有說話,此刻堂中的沉默震耳欲聾。
“掃蕩土匪,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近些年來,伍仁士紳、百姓、商戶,具苦那群匪類久矣。
縣尊甫一上任,就有此等魄力,黃某佩服不已!
黃家願捐1萬兩,以助縣尊犁庭掃穴,蕩平賊匪!”
黃書榮的話,宛如沉默中爆發的一記悶雷,令在場諸人腦瓜子嗡嗡作響。
再看高堂之上端坐的縣尊,那一雙迫人的雙眼如深淵一般,越發的令人不敢直視。
鐵板一塊的伍仁士紳被分化,領頭的黃家臨陣倒戈,帶頭表態投敵,其餘士紳一時愣怔間組織不起攻勢,你看我我看他,堂上氣氛有些怪異。
“景亮,我記得半年前,就在八嶺官道上,你家的一批絲綢就被土匪劫了去,一下損失了七千多兩吧。”
黃書榮忽然看向了坐在自己下首的錢家家主錢景亮。
這位是伍仁縣的織造商,與織造局合作,算是半個皇商了,家大業大,勢力不小。
“不錯。”
錢景亮點了點頭:“自那之後,織造坊的絲綢,隻走水路了。”
黃書榮勸道:“運往南北,終究不便,如果土匪滅了,商路暢通,你家生意也更好做。此事,你得多出一些銀兩。”
聽黃書榮勸他捐錢,錢景亮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半禿的腦門兒,不知該說點兒啥。
“黃家主所言不假。”
安昕也開口說道:“諸位所言也不假。”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下台階,走到門前,望著院子上空藍天白雲:“隻憑著三百捕快,不能攻破土匪,那些土匪已然成勢,有錢有人,說是匪徒,實則賊寇!
本縣要對付他們,就要練兵,而要練兵,就要花錢,此事若無諸位相助,也絕難辦成。”
從他的言語中,有的士紳竟聽出幾分真心。
剿匪,似乎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是新縣令用來撈錢的新名目。
“難道,伍仁縣真來了一位願意做實事的官兒?”
眾人心中尚帶著懷疑。
“景亮。”
黃書榮又喊了正在沉思的錢景亮一聲。
錢景亮見眾人看他,沉吟片刻道:“縣尊所言,錢某深有體會!半年前,我家大兒押車,就在那八嶺山官道上,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被土匪給劫了!
不光損失了整整十四車絲綢,還繳了一大筆贖金才換回大兒。
縣尊要剿匪,我錢景亮願捐兩千兩!”
聽到錢景亮的話,安昕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這才是真正的進賬。
至於黃書榮,那是來站台唱戲的,所謂萬兩白銀,隻是“聲稱”而已,不是真給。
就這,安昕還得謝謝人家。
如果沒有秦十月從中斡旋,想要請他來站台,彆說這萬兩不會給,就算是收上來的銀子估計也得跟人家三七分賬。
誰讓人黃家有人做朝官呢。
“我陸家,願意拿出兩千兩。”
“我蘇家,拿一千五百兩。”
“我劉家,捐一千兩。”
“我碼頭王家,捐八百兩。”
眼下又有了人帶頭捐款,剩下的人終於是頂不住壓力了。
就現在這個情況,捐了錢的縣尊不一定記得他們的好,但有人捐了他們不捐,肯定會被縣尊記在心裡。
地頭蛇都被分化了,破家的縣令,也不是說著玩的。
“我趙家,捐二百······不,捐五百兩!”
坐在末尾的趙家,剛喊了個二百兩就見縣尊看著他皺起了眉,心裡呼的一跳,立即就往上喊到五百兩,這才見到縣尊眉頭舒緩下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模樣,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我記得你家也是詩書傳家,家裡有在縣學讀書的稟生,好好培養,爭取下屆鄉試高中舉人。”
安昕笑道。
“謝縣尊大人抬舉。”
趙家家主站起來行禮說道。
詩書傳家是體麵,賺錢卻是靠著家裡有個瓷窯,趙家仗著一手家傳的掐絲琺琅手藝積攢名氣,倒是沒少賺錢,隻是規模不大,不能巨富。
在黃書榮站台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天這血不出也得出。他家就是指著黃家吃飯的,不論是瓷器往外運輸亦或是出海,都要經過黃家之手,黃家都跟縣尊談妥了,他也就隻能躺平跟著搖旗呐喊罷了。
“哈哈哈哈,這些年來,土匪一直是伍仁縣的頑疾。我們一直深受其害!
現在好了,縣尊來了,青天就有了,伍仁縣就太平了!”
黃書榮哈哈笑著說道。
“黃老爺所言不錯!”
“縣尊英明,我等伍仁百姓的好日子還在後頭了。”
人想不想來也來了,錢想不想捐也捐了,事想不想辦也辦了,眾人也配合著把這台戲唱好,一個個吹捧說道。
“本官在此,再次謝過諸位賢明士紳。如今秋糧已經基本入倉,百姓也有了時間。此次捐款到賬,明日就開始招募弓兵,訓練有成即可剿匪!”
安昕臉上笑容可掬,實則是心裡算著,這次捐款就已經超過了一萬五千兩。
而且拿下了伍仁縣的士紳階層,其餘那些富商、鄉紳就更好拿捏了!
會議圓滿結束,散會之時,安昕喊住跟著一起離開的蘇道然:“蘇先生留一下。”
蘇道然一愣,停住了往外走的腳步。
其餘人聽到,倒是不少人羨慕的看了他一眼。
有了那晚宴席上的鋪墊,他們顯然認為,這位蘇家主是被縣尊留下談玄論道的,從此就要成為縣尊麵前的“紅人”了。
衙門門前,十數位士紳魚貫而出。
這十幾人都是縣裡有名望、有錢財的大戶,縣裡尋常有錢的人還得不到安昕的邀請。
衙門口,武大矛和其餘幾個縣裡的有頭有臉的商人,正抻頭眼巴巴的望著大門,看到士紳們出來,武大矛從中搜尋蘇道然的身影,卻怎麼也沒尋到。
其餘幾個商人見到相熟的士紳,已經湊了上去。
武大矛急的有些撓頭,終於看到個認識的,連忙上前打招呼:“哎,劉相公,蘇老爺怎麼沒見出來。”
“蘇老爺被縣尊留下談玄了······”
劉家主還沒說完,就有人湊到了他身邊,便和武大矛點了下頭,就匆匆離開了。
聽著彆人討論著會議的事情離去,他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對於他們這些商人而言,縣裡的大事小事兒都得打聽著,有時候比彆人慢一步得到消息,就可能黃花菜都涼了。
這是他這麼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而有這樣經驗的也絕不隻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