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學。
高非明從市局出來後,想著要回組裡彙總一下情況,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拐進了北方大學。他要去和沙器教授談談,他覺得那輛桑塔納轎車的丟失細節還不夠。因為老柴打電話告訴他,交警隊提供的輪胎痕跡和在謀殺案現場發現的輪胎痕跡有大部分的相似之處。
沙器給高非明的第一印象和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一定的差距。差距不僅體現在沙器的沉穩上,更在於他周身散發出的溫和氣質,近乎一種柔弱,這與他高大俊朗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是內在、心理層麵與生俱來的特質,難以掩飾,或許正是這種柔弱成就了他的年輕有為。人總是在人格與行動的對抗中形成強烈的互補,以此達到某種存在的平衡。
你和你的隊員都很優秀。陽光斜照在沙器的半邊臉頰,從高非明的視角望去,沙器的氣質更像一位藝術家,而非嚴謹的遺傳學教授。
你不該是一個主動讚揚他人的人。高非明擺弄著茶幾上的一隻工藝打火機。
不愧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專家,看人總是有彆於習慣。沙器的笑很淺,轉瞬即逝。
高非明盯著他的眼睛,沙器沒有躲避,目光格外平和。
高非明很清楚,對於沙器這樣的名人,不能胡亂兜圈子,那會使得自己陷於被動或不利,因此他快速轉到了正題,你過去有一輛桑塔納轎車?
沙器一直注視著高非明,仿佛早就知道了高非明要問什麼,因此連個思考都沒有就做出了回答:是的。因為丟失後出了車禍,現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裡?
你沒有到交警隊索要過嗎?
沒有。他們說案子不破,我的車作為證據就不能返還。況且肇事者還是我們的老校長,我更不願索回了,心裡有些膈應。
為什麼?
感情問題。沙器很認真。
就像一個不願意用彆人剛喝過水而未刷洗的水杯還是……
不。沙器果斷地反對,我不喜歡你的試探性的比喻,我覺得好像我自己是個殺手。
看來你還是太敏感了。它隻是你的一個工具,工具的真正意義不是殺人的。
可我不能原諒。儘管如果沒有我的車,那個人偷了任何人的車也會在那個地方肇事。
我好像有點理解你的感情了。高非明笑了笑。
那很好。沙器如釋重負般說。
它是怎麼丟的?高非明不經意地問。
我不知道,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去龍鎮旅遊,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它丟了,而且出了事。
那……你的車平時放在哪裡呢?
也沒個更固定的地方。
你的車是……高非明看著沙器。
那車是一個朋友在二手車市場給我買的。你知道,男人年輕的時候都喜歡車,我也是。可我好像在駕駛上並不在行,平時也不怎麼開,就放在公寓的樓下。
高非明笑了笑,是為緩解他的問話方式。
你那時候有駕駛執照嗎?
有,可那也是買的。沙器臉上閃過一絲羞赧,接著說:‘我其實膽子挺小,可能這就是知識分子的通病吧,凡事都循規蹈矩。’可我考了幾次也沒拿到執照,後來我的朋友就找人花錢買了一本。這也許是我唯一的違法。沙哭笑著。
其實誰都有過這樣或那樣的小小的違法。高非明做了一個很孩子氣的動作。沙器也淺淺地笑了,他笑得儘管很淺,還是展現了男人孩子氣的一麵。
你是一個很體諒人的執法者。
謝謝。高非明看了眼手表,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一種很有效的心理暗示,因為我很著急,我不想問更多的問題,我要走了,你可以儘快回答,馬馬虎虎就可以,因此可以放鬆對方的警惕,從而把實情說出。
你最後一次駕駛那輛車是什麼時間?
我去龍鎮的前一天,我送一個同學去機場。
你走的是哪條公路?
老機場路,新路還在建設。沙器的眼裡有了疑惑,漸漸地生成了慍怒,不解地看著高非明。
高非明不動聲色地說:哦,你誤會了,我看了交警隊的檔案,你知道,有時候我們做刑警的有點……信不著他們。
沙器的臉色稍緩,但仍顯得異常疲憊。
沙器的聲音還是那麼輕緩而清晰:其實也沒什麼,你可以儘可能地盤問,畢竟車是我的。
可是你的車已經被報廢站給拆解了。高非明好像是在向沙器通報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樣。
拆解?不用通過我嗎?沙器很疑惑,卻也沒什麼更激烈的反應。
應該,可是……我也不太明白汽車報廢的手續問題。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要了,更不想再開什麼車了。
高非明想了半晌,像是在征求沙器的意見,很誠懇地問:假設……如果那部車在被拆解後又出現了,排除沒有拆解的可能,會有哪樣的情況嗎?
沙器望向高非明,笑言:‘若它是生物,我們的克隆技術或許能複製一個。’
高非明突然轉換了話題:你能談談許麗嗎?
陽光轉到了沙器的背後,沙器的臉部變得幽暗,卻更加棱角分明。明亮的眼裡有了淡淡的憂傷。
許麗是個很好的學生,我跟你的隊員曾說過。許麗是一個難得的好學生,我指的不僅僅是她的學業,更重要的是嚴謹自律和健康向上。而對於她出於何種目的在課外從事了與學生身份不相適應的工作,我也一直認為那是個體的行為,誰做什麼事都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不反對以自己的方式對待生活。
對於她的被殺,你有什麼看法?
沙器緊抿雙唇,眼中怒火中燒,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殘忍,真是太殘忍了!
你經常和你的學生們交流嗎?
不。很少。沙器望著窗外,停頓了半晌,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一片獨特的內心世界,時而開放,時而封閉,外人難以窺見其憂愁,而那些膚淺的歡樂,或許正悄悄侵蝕著他們的靈魂。
包括許麗?
不知道。實際我越來越不了解現在的學生了。我是一個34歲的老人。
高非明看著沙器眼裡彌漫的憂傷,突然覺得沙器離自己是如此近又那麼遠,如此清晰又那麼模糊,就像那個叫薑子牙的網友發給他的那個遊戲,模糊得沒有邊界也沒有層次。
{14}
重案組辦公室。
案子沒有任何突破性進展,每個人都火氣衝天,尤其是政府和電視台的雙重壓力,重案組不得不安排淳於北專門接待電話詢問。
淳於北耐著性子,好不容易放下電話,端起水還沒送到嘴邊,電話又響了。皮德從電腦後斜視著淳於北,淳於北晃動著胳膊,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好,重案組。淳於北的聲音因緊張而略顯顫抖。
淳於北猛地一抖,捂上話筒,示意皮德啟動電話定位追蹤軟件,他們要找的人就在電話那頭。
你是誰?淳於北立即進入了狀態。她知道,如此變態的殺人狂,做出這樣的舉動絕不奇怪。
我是誰?哈哈哈。我是我。你們一直在尋找的人。男人陰冷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
高非明注視著皮德電腦上的追蹤。
我無法獲取你的確切信息。淳於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如果你是我們要找的人,最好親自來說明情況。如果……
我絕非戲言,我已厭倦這場遊戲,你們既尋我不得,亦無絲毫線索。要知道,沒有觀眾的演出實在是糟透了。
既然如此,請你告訴我們你的位置?
你們的電腦不是已經在追蹤我嗎?該男子冷笑著,可你們根本就追不到我,你們的手段差遠了,其實我就在我的家裡給你們打電話,可是,我的手機正在向二環路移動,不是嗎?
淳於北望著高非明和皮德,高非明點著頭。
看來我們真的遇到了高人。好吧,既然當著真人,我們也就不說假話。在證實你確是我們追尋之人前,總得拿出些令人信服的證據吧!淳於北儘力穩住對方。
證據?你們手中空無一物。除了那四位安息於停屍間的少女,即便我給予,你們又何以辨其真偽?
此乃我們之困擾,若欲前行,你必須呈上確鑿無疑的證據。淳於北緊握著對方的情緒脈絡與心理動態。
高非明向淳於北豎起手指。皮德一邊看著電腦上的聲音頻率,一邊在另一台加密電腦上快速地進入電信局主機。他知道,對方的手機一定連接著某台電腦,否則他無法實現移動通話。
好吧,等我給自己倒一杯茶再說。
高非明通過無線電命令在二環路上巡邏的警察,密切注意來往車輛,尤其是二環路由北向南動物園路段。
話筒裡傳來喝水的聲音。
你們還是不要把那些無用的可憐的警察派到街上,我根本就不在街上。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小小的證據,那就是每個被殺掉的女孩身上,都被我挖去了一塊東西。
關於被殺者部分皮膚被挖去,一直不被外人所知,高非明衝著淳於北做了一個基本可以確認的手勢。
你提供的證據也許並不十分充分,我們想知道更詳細的東西。淳於北在引誘著對方。
你們愚蠢就在於你們隻知道問,而不去思考和行動。難道每一個罪犯都要像我一樣主動找你們嗎?我真的玩膩了這場貓鼠遊戲,你們的無能實在讓我大失所望。
電話裡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媽的!淳於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皮德,怎麼樣,能不能找到這小子的地址。高非明來回走著。
老柴摘下耳機,沉吟片刻後說道:我覺得這事有點蹊蹺,雖然他提到了被害女孩的一個細節,但我們無法驗證其真實性。這個特征儘管沒有被外界知道,可是北方大學有那麼多的目擊者,他們也會關心,也會聯係起來進行思考,發現這個特征也並不是困難。
淳於北咬著嘴唇:你的意思是,剛才打電話的人隻是一個無聊的瘋子。
高非明說:他至少不是一個一般的瘋子,應該和皮德有相似的地方。
一個電腦專家?淳於北問。
對。對於一個電腦專家,如果因為過度迷戀於電腦提供的虛擬世界,他的精神會因此而發生變異。那麼,謀殺也不是不可能。老柴你們試想,如果他說的是實情,他因為我們遲遲找不到他,而使他感到沒有了預想的刺激,因此直接麵對我們,進行挑釁,就像一個武功極高而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人,最後要選擇隱退或自殺一樣。
倒是有這種可能。可是……老柴看了眼高非明,我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但也不可不信。這個電話至關重要,我們必須即刻全力投入偵察。淳於北,你和皮德繼續緊盯這個電話,他肯定會再次打來,也必定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但切記,切勿過度刺激他,以防他再次行凶。皮德,你那怎麼樣?
皮德搖頭,一臉苦相。
看來這個家夥是個電腦高手,但不要緊,老柴去一趟電信局,最少那手機有地址。即便是個假的,但交費一定是真的,從交費的銀行查,要快。
王齊局長帶著記者張沂進來的時候,正是老柴他們風風火火地往外走,高非明險些和張沂撞個滿懷。沒等高非明說話,張沂先開了口。
王局,這位想必就是聞名遐邇的高非明隊長吧。
記者的眼睛比我們警察還厲害啊!王齊局長拉著高非明,乾什麼急三火四的。
局長,我們……高非明把話咽回去,笑著打岔,我們還不是忙那案子。
案子一定要從快從速,我可頂不住了。這不,市委派張沂記者來了解一下案子的進展情況,600萬市民都快把市委、市政府的電話打著嘍!當然,王齊局長轉向張沂,我們破案需要在一定的機密下開展,有些情況不能向你彙報,你也要理解啊!其實我們是最急的。
張沂善解人意地說:您放心,我隻是隨便問問,應應群眾,我還是知道你們的規矩的。
那就好啊。非明,我可把張沂交給你了,一定要配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