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吞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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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臨淵站在原地沒動,玉雕般的麵容在水霧中若隱若現。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淩瑤臉上,刻意避開了水下若隱若現的曲線,但聲音卻冷得像淬了冰:“你昨夜去了天香樓。”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與你何乾?”沈淩瑤將身體更深地浸入水中,隻露出肩膀和頭顱。

熱水的溫度正在迅速流失,她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出去!”

裴臨淵非但沒退,反而向前一步。

官靴踏在潮濕的青磚上,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

他忽然從袖中抽出一物,正是那枚海棠花釵。

“這個,你從哪得來的?”

沈淩瑤瞳孔驟縮。

她明明將花釵藏在了枕下暗格中!

“你翻我閨房?”她氣得聲音都變了調,一把抓過浴桶邊的香胰子朝他擲去,“滾出去!”

裴臨淵偏頭避開,香胰子砸在身後的雕花屏風上,碎成幾瓣。

茉莉花香瞬間在室內炸開,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沈淩瑤。”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喚她,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天香樓的花魁娘子是誰?”

水霧中,沈淩瑤看到他右手按在了劍柄上。

這個動作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裴臨淵的劍出鞘必見血,這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

他竟然,要對她動手?

“我不知道。”她咬緊牙關,右手悄悄摸向浴桶底部。

那裡藏著一把袖箭,是她日常防身的暗器。

“一個舞姬罷了,世子竟如此在意?若真喜歡,怎麼不自己去求見。”

“舞姬?”裴臨淵冷笑一聲,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卷畫軸抖開。

畫中是一位與花魁娘子有七分相似的女子,隻是裝束更為華貴,眉間一點朱砂痣鮮豔如血。

“建安十二年,辰貴妃因巫蠱案被賜死,屍骨無存。而昨夜,有人看見她出現在天香樓。”

沈淩瑤的指尖已經觸到了冰冷的金屬,但聽到這句話卻猛地僵住:“辰……貴妃?”

沈業確實確實出過一位入宮的姑姑,但從未聽人細說,隻道是早逝。

若按年歲推算……

水霧突然被一陣風攪動。

沈淩瑤甚至沒看清裴臨淵是如何移動的,他已經站在浴桶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那張總是冷靜自持的臉此刻近在咫尺,她能看清他眼底細碎的血絲,和緊抿的唇線。

“最後問一次。”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花魁娘子對你說了什麼?”

沈淩瑤仰頭與他對視,忽然注意到他頸側有一道結痂的抓痕。

看樣子,倒像是被女子抓的。

敢下這種手的女人,怕是隻有永嘉郡主了。

沈淩瑤心底不由輕笑。

想來裴臨淵的婚後生活,多姿多彩。

“回答我。”

男人逼近,眼底充滿威壓。

“她說……”沈淩瑤故意放慢語速,同時將袖箭悄悄扣在掌心,“讓我離你遠點。”

裴臨淵眼神一凜。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沈淩瑤猛地從水中躍起!

水花四濺中,她裹著濕透的褻衣翻出浴桶,袖箭直指裴臨淵咽喉。

“彆動!”

水珠順著她赤裸的雙腳在地麵彙成一片水窪。

單薄的絲綢褻衣被水浸透後幾乎透明,緊貼在肌膚上,但她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裴臨淵確實沒動,隻是眼神變得異常複雜。

他的目光從袖箭移到沈淩瑤臉上,又緩緩下移突然定格在她裸露的左腕上。

那朵梅花印記紅得刺目。

“果然……”他聲音突然沙啞得不像話,“她給你下了相思烙。”

沈淩瑤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見裴臨淵劍光一閃!

她本能地閉眼,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隻聽“錚”的一聲,袖箭被削成兩截落在地上,而她腕間一涼,裴臨淵的劍尖正輕輕點在那朵梅花上。

“這是西域秘傳的追蹤印記。”

他的劍尖微微下壓,一滴血珠順著沈淩瑤手腕滑落。

“無論你走到哪,她都能找到你。”

沈淩瑤呼吸急促,水珠從她睫毛上滴落,分不清是浴水還是冷汗。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不信我,難道要相信一個給你下迷藥的花魁?”

“……那你如何知道這些?”

“我……”

裴臨淵還未說出口,外麵傳來腳步聲。

是丫鬟來送換洗衣物。

房門被推開的瞬間,沈淩瑤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姑娘,奴婢拿了寢衣來……”

“你退下吧,我自己換。”

“是。”

丫鬟關起門退下。

沈淩瑤趕緊起身穿上衣服。

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不行……還是要去天香樓一趟!

……

戌時三刻,沈淩瑤換上了一身夜行衣。

丫鬟早已被她支開,房間裡隻餘一盞孤燈。

她將袖箭綁在小臂上,又檢查了腰間的匕首。

腕間的梅花印記隱隱作痛,仿佛在提醒她什麼。

沈淩瑤用綢帶纏住手腕,遮住那抹刺目的紅。

窗外,一輪殘月被烏雲半掩,正是夜行的好時機。

“花魁……辰貴妃……”

她低聲念著這兩個稱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半月玉佩。

若真如裴臨淵所說,那位花魁可能與宮闈秘事有關,那麼天香樓肯定能找到線索。

一陣冷風突然掀開窗縫,吹滅了油燈。

黑暗中,沈淩瑤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窗戶。

一片死寂的天香樓靜得可怕。

白日裡的金碧輝煌在夜色中化作一片陰森的輪廓。

沈淩瑤借著後院假山的掩護,輕鬆翻過了圍牆。

奇怪的是,本該戒備森嚴的樓宇竟無一人把守,連個打更的都沒有。

“不對勁。”

她貼著牆壁前行,指尖觸到的石磚冰涼刺骨。

按照記憶,花魁娘子的聽雪軒應該在頂樓東側。

她找到一處,靈活地攀援而上。

三樓窗口透出微弱的光亮。

沈淩瑤屏住呼吸,手指扣住窗欞邊緣,緩緩探頭。

“砰!”

一聲突如其來的鑼響驚得她差點鬆手。

緊接著是撕心裂肺的喊叫:“走水了!快來人啊!”

沈淩瑤猛地回頭,隻見一樓側院竄起丈高的火舌,眨眼間就舔上了木質回廊。

更可怕的是,幾乎在同一時刻,西側、北側也相繼亮起火光,仿佛有人精心布置了多個起火點。

“不好!”她顧不得隱藏,一把推開窗戶翻進室內。

這裡正是聽雪軒,可眼前景象卻讓她渾身發冷。

花魁娘子坐的那張琴案被劈成兩半,茶具碎了一地。

更駭人的是,角落裡蜷縮著一個穿桃紅衫子的小丫鬟,七竅流血,已經氣絕多時。

沈淩瑤強忍恐懼蹲下身檢查。

死者嘴唇發紫,指甲呈現詭異的青黑色,顯然是劇毒致死。

她迅速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用銀簪挑了些死者唇邊的血沫裝入瓶中。

“轟!”

樓下傳來梁柱倒塌的巨響,整個樓體都隨之一震。

熱浪已經從樓梯口湧上來,夾雜著嗆人的黑煙。

沈淩瑤捂著口鼻衝出房間,挨個推開兩側的房門。

每間房裡都是同樣的景象:屍體、血跡、打翻的毒酒。

有錦衣公子,有華服婦人,甚至還有幾個跑堂打扮的少年。

全都麵色青紫地倒在桌邊或床上,像是正在飲宴時突然毒發身亡。

“至少上百人……”

沈淩瑤手指發顫,又取了兩個不同死者的血樣。

火勢已經蔓延到二樓,木質樓梯發出可怕的斷裂聲。

她必須立刻離開,但來時的窗戶已被濃煙封鎖。

“咳咳……”

她被嗆得眼淚直流,跌跌撞撞地往頂層爬。

天香樓共有五層,如果能上到屋頂……

“啪!”

腳下的樓梯突然塌陷!沈淩瑤及時抓住扶手才沒墜入火海,但裙角已經被火星點燃。

她拚命拍滅火苗,抬頭看向通往四樓的樓梯,完全被火焰吞噬了。

“完了……”

絕望剛湧上心頭,就在她以為自己今天要被燒死在這裡時。

頭頂突然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五樓的天窗被推開,一條麻繩垂了下來。

沈淩瑤下意識抓住繩子,抬頭望去——

裴臨淵的臉出現在天窗口。

月光下,他眉宇緊鎖,朝她伸出手:“上來!”

沈淩瑤沒有猶豫,借著繩索的力量迅速攀爬。

就在她雙腳離地的瞬間,剛才站立的樓梯轟然倒塌,火舌直竄上來,幾乎舔到她的鞋底。

“抓緊!”

裴臨淵一把將她拉進天窗口。

沈淩瑤跌進他懷裡,聞到了淡淡的沉香味,混合著一絲血腥氣。

“你怎麼……”

“彆說話,先離開這裡。”

裴臨淵打斷她的疑問,迅速收起繩索。

他今日沒穿官服,而是一身玄色勁裝,腰間彆著一把短弩。

兩人沿著屋頂疾行。

身後,天香樓已經完全被火海吞噬,熾熱的火光將半邊夜空染成血紅色。

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救火的銅鑼聲,但已經無濟於事了。

裴臨淵帶著她跳到相鄰建築的屋頂,又穿過幾條隱蔽的小巷,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院落前。

這裡離天香樓已有兩條街遠,但依然能聞到焦糊的氣味。

“進來。”他推開斑駁的木門。

沈淩瑤警惕地站在原地:“這是哪裡?”

“我的私宅。”

裴臨淵側身讓她看清院內景象。

簡樸的三間瓦房,一棵老梅樹,井台邊晾著幾件粗布衣裳。

“沒人知道。”

沈淩瑤這才邁步進門。

剛踏入院子,她的雙腿突然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直到此刻,死裡逃生的後怕才如潮水般湧來,讓她控製不住地發抖。

裴臨淵扶住她的手臂,觸到她腕間的梅花印記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中了相思烙還敢夜探天香樓?不要命了?”

沈淩瑤抽回手,從懷中取出那幾個小瓷瓶。

“你可知道這些人中的是什麼毒嗎?”

裴臨淵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臉色驟變。

“七星海棠。”

他猛地抓住沈淩瑤的肩膀,眼底滿是緊張。

“你碰過這些血?”

沈淩瑤被他突如其來的緊張嚇到,搖了搖頭:“隻用銀簪取了樣。”

裴臨淵這才鬆開手,長出一口氣:“去洗手。現在就去。”

井水冰涼刺骨,沈淩瑤搓洗著手腕和銀簪,思緒卻飄回天香樓裡那些青紫的麵孔。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滅口。”

裴臨淵站在她身後,聲音低沉。

“天香樓是蕭家的產業,辰貴妃假死後一直藏身於此。”

沈淩瑤手中的銀簪當啷掉進井裡:“什麼?!”

“這位辰貴妃就是你的姑母,當年她和你母親,幾乎是如親姐妹一般,後來你出生沒多久,她就入了宮。”

裴臨淵遞給她一塊粗布擦手。

“十年前的巫蠱案,辰貴妃被賜死,但從此後,天香樓多了一位花魁娘子。”

沈淩瑤腦中嗡嗡作響。所以花魁娘子是皇帝被賜死的辰貴妃,也是她那位沒見過麵的姑母?

“那今晚的大火……”

“有人發現了她的身份。”裴臨淵眼神陰鷙,“七星海棠是戎族宮廷秘毒,隻有西域皇室的人才能拿到。”

沈淩瑤突然想起什麼,從頸間扯出那枚半月玉佩:“那這個……”

裴臨淵的指尖輕輕碰觸玉佩上的金線符文:“七星海棠既是毒藥,也是詛咒。你母親留給你的,恐怕不僅是財富,更是一個未完成的使命。”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

夜風卷著天香樓的灰燼飄過院牆,像一場黑色的雪。

沈淩瑤望著那些飄落的灰燼,突然明白了母親那句“海棠無香,梅自有骨”的深意。

海棠無香,因其有毒;梅自有骨,因其耐寒。

“裴臨淵。”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

“你隻要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沈淩瑤倒退一步,撞上了身後的梅樹。

老樹簌簌抖落幾片枯葉,像是在為她指路。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如何相信你?”

“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我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然後安安穩穩的過現在的生活。”

裴臨淵看著她,眼底隱約透著一抹心疼之色。

沈淩瑤幾乎可以肯定,他心裡一定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不肯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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