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
陸安看著堵在自己門口、眼神倔強如鬥牛的五位“貴客”,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這五個寶貝疙瘩,可是關係到拒妖關未來海量資源的關鍵“籌碼”!
萬一在關上磕著碰著,甚至折了,他去哪兒再找這種“優質資源”?讓他們安安分分當個吉祥物不好嗎?
“誰慫恿你們上關了?”陸安皺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蕭燦踏前一步,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無人慫恿!是我們自己決定的!陸安,要麼給我們刀,讓我們上關!要麼,我們就赤手空拳上去!”
他挺直了腰板,褪去了幾分皇子的驕矜,多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本王……我蕭燦,做不來躲在真英雄背後、被孩子仰望的‘假英雄’!那是對‘英雄’二字的褻瀆!”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和釋然交織的複雜光芒:“而且……李憑欄他們告訴了我你對他們說的話……你說得對。我……太天真,也太蠢了。母妃……她從未將大永當作她的家,也從未……真正將我看作她的兒子。我早該看清的……”
李憑欄、狄瑾、紀羽承、任琛也齊聲應和,聲音鏗鏘:“我們亦然!留在帝京,不過是待宰肥羊!來此拒妖關,既是贖罪,也是尋一條真正的生路!請陸先生成全!”
陸安看著眼前五張寫滿覺悟的臉,一時竟有些語塞。
這幾個帝都頂尖的紈絝,怎麼一夜之間就轉了性?
“陸哥哥,”林籬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一絲看透人心的了然,“讓他們光吃飯不乾活,關內的兄弟們看在眼裡,心裡難免會有想法。況且……這幾個心氣兒比天高的‘大人物’,自己心裡那道坎,怕是也過不去吧?”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山脈,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而且……哥哥你親手打造的那些斬妖刀,沉睡在刀塚之中,恐怕……也不想永遠孤寂下去吧?”
五人被林籬直白的“心氣兒比天高”刺得臉色微紅,但此刻也顧不得反駁,隻是緊緊盯著陸安。
陸安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異常凝重,他緩緩掃過五人,聲音低沉得如同山嶽:
“你們……當真要上關?當真要成為斬妖使?要知道,上了關,你們的命,就不再隻屬於你們自己,更屬於這座關隘,屬於你們身後需要守護的一切!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要!” 五道聲音,斬釘截鐵,彙成一股不容置疑的洪流!
“好!”陸安不再多言,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跟我來!我帶你們……去取刀!”
半個時辰後,拒妖關東側,一片人跡罕至的無名山脈之上。
晨霧如紗,籠罩著半山腰一片肅穆而蒼涼的土地。
眼前的一幕,讓氣喘籲籲爬上來的五人瞬間屏住了呼吸,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
刀塚!
目之所及,是無邊無際、密密麻麻的……無名墳塋!
沒有墓碑,沒有名諱。
隻有一座座沉默的黃土堆,在薄霧清風中靜靜矗立。
而每一座墳塋之前,都筆直地插著一柄連鞘長刀!
刀身深埋土中,隻餘刀柄與一截刀鞘裸露在外。
最令人心神震顫的是——每一柄刀的刀柄上,都緊緊地纏繞著一條褪色、殘破,卻依舊在風中頑強飄蕩的……紅布條!
陸安平靜的聲音在寂靜的山風中響起,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沉重:
“這裡,是拒妖關的刀塚。埋葬在此的,都是戰死在關上,屍骨無存或無法歸鄉的斬妖使。”
“他們大多不願留下名字。或許覺得有愧,未能為身後的家人擋住日日夜夜、永無止境的妖魔;或許是不願家人因他們的死而哀傷,更怕這份哀傷成為妖魔趁虛而入的破綻……在拒妖關,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因為妖魔……”
陸安的聲音頓了頓,變得冰冷而堅硬:
“隻相信刀鋒與鮮血!”
“所以,他們將墳塋留在這人跡罕至之地。隻留下他們的刀,插在這裡。”
“刀柄上的紅布,叫‘不歸巾’。每一個斬妖使的刀上,都有這麼一條。係上去時是白色,浸透了血與汗,便成了紅色。它的作用隻有一個——” 陸安的目光掃過那些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紅布,“在戰鬥至死的那一刻,將刀死死纏在手上,寧死,不脫手!”
“這裡的每一柄刀,都出自我手。”
“而每一個想要拿起斬妖刀,成為真正斬妖使的人,都必須來這裡一趟,在這裡……呆上一夜。”
陸安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時光:“這也是拒妖關的規矩,或者說……是我定下的規矩。”
“如果,有哪一柄刀……在冥冥之中‘呼應’了你,在長夜中為你低鳴,在晨光中為你震顫……那便說明,長眠於此的英魂,認可了你!你,便是那柄刀新的主人!你將繼承他的刀,他的意誌,他未儘的守護之責!”
“現在,”陸安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射向五人,“看著這滿山的英魂與忠骨,看著這萬柄沉寂的斬妖刀……告訴我,你們……還要執意上關嗎?”
微風拂過,萬柄長刀在鞘中發出低沉而悠長的嗡鳴,如同無數英魂不甘的歎息與不屈的戰歌!那聲音彙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無形的悲壯洪流,狠狠衝擊著蕭燦五人的靈魂!他們看著那望不到邊際的墳塋,看著那在風中飄蕩的萬條“不歸巾”,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這是何等沉重的責任!何等慘烈的歸宿!
然而,短暫的震撼與恐懼之後,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羞愧、敬仰和決絕的熱流,在他們胸中轟然炸開!
蕭燦第一個回神,他猛地踏前一步,對著那無邊的刀塚,對著陸安,更對著自己的內心,嘶聲吼道:
“我願意!”
“我蕭燦!雖生於皇家,長於富貴,但今日方知何為大義!何為脊梁!我亦是受拒妖關庇護之人!我有資格,也有決心,拿起斬妖刀!守護這座關!守護身後萬千黎庶!”
“我也願意!”李憑欄緊隨其後,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大永長公主二子李憑欄在此立誓!願承英魂之誌,執刀守關!百死無悔!”
“狄瑾(紀羽承任琛)在此立誓!願承英魂之誌,執刀守關!百死無悔!”
其餘三人亦熱血上湧,齊聲呐喊!聲音在山穀間回蕩,仿佛在與那萬刀悲鳴應和!
看著五人眼中燃燒的、不再迷茫的火焰,陸安緩緩點頭,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真正的認可:
“好!那便……在此呆上一夜吧!”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五人麵對著萬座孤墳、萬柄長刀,以及……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
五人麵麵相覷,一陣山風吹過,卷起枯葉,帶來徹骨的寒意。
李憑欄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顫:“……他……他好像沒說……具體怎麼才算‘呼應’啊?”
蕭燦望著眼前肅殺的景象,咬了咬牙:“……閉嘴!用心去感受!”
你要敢騙本王本王一定要你好看!!!
……
拒妖關,鐵匠鋪。
陸安剛踏進鋪子,便看到一道清麗出塵的倩影,正背對著他,好奇地打量著牆上掛著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鍛造工具和半成品零件。正是璿璣星宮大弟子,葉晴柔。
“林籬呢?”陸安問道。
葉晴柔聞聲轉身,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小林籬說她有要事,讓陸先生不必尋她。她還說……” 她故意頓了頓,美眸中帶著一絲促狹,“陸先生找我有事相詢?不知是何要事?”
陸安看著葉晴柔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心中了然。
他略一沉吟,決定開門見山,隻是這要求……確實有些難以啟齒,畢竟之前自己還把人懟得不輕。
“咳,”陸安難得露出一絲尷尬,摸了摸鼻子,“這個……”
葉晴柔見狀,唇角微揚,如同冰雪初融,帶著一種看透人心的了然與淡淡的揶揄:“我猜,陸先生是想請我璿璣星宮弟子……留在拒妖關?借助我宮推演之術,為拒妖關出關清剿妖魔巢穴,指明方向,規避凶險?可對?”
被直接點破心思,陸安索性不再繞彎,坦然承認:“不錯!璿璣星宮,觀星推演,洞悉天機,天下無雙!觀十萬大山妖魔氣運流轉,如掌中觀紋。如今拒妖關厲兵秣馬,隻待時機。被動守關,終是下策;主動出擊,犁庭掃穴,方能永絕後患! 而要深入那終年迷霧籠罩、凶險莫測的十萬大山,若無貴宮指引,無異於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葉晴柔靜靜聽著,待陸安說完,她那雙仿佛倒映著星河的眸子,幽幽地看著陸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控訴:“可此前……陸先生可不是這般說的呢。”
“你說我璿璣星宮弟子,不食人間煙火,便不要來人間添堵……”
“更是一心……要趕我們走呢。”
她每說一句,陸安臉上的尷尬就多一分。當初拒妖關風雨飄搖,自身難保,他隻想減少一切不穩定因素,哪顧得上客氣?如今形勢逆轉,想要主動出擊,璿璣星宮的作用便無可替代了。
陸安深吸一口氣,壓下那點尷尬,對著葉晴柔,鄭重其事地躬身一禮,姿態放得極低,語氣誠懇無比:“陸某當日言語無狀,唐突了仙子,更錯看了璿璣星宮濟世之心!今日在此,向晴柔仙子及貴宮諸位仙子,深表歉意!還望仙子……寬宏大量,以蒼生為念,助我拒妖關一臂之力!”
葉晴柔完全沒料到陸安會如此鄭重其事地道歉行禮!
這可是須延天境的大高手!是憑一己之力殺退百萬妖潮、刀斬裂疆妖魔的絕世凶人!
他竟然……對自己這個連太宵境都未圓滿的後輩如此禮下於人?
葉晴柔一時手足無措,清冷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慌忙擺手:“陸……陸先生快快請起!晴柔……晴柔當不起先生如此大禮!”
平複了一下有些紊亂的心緒,葉晴柔看著陸安真誠的眼神,心中最後一點芥蒂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我……我和師妹們,願意留下!”葉晴柔的聲音恢複了清越,帶著璿璣星宮弟子特有的堅定,“但,陸先生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仙子請講!”陸安直起身,目光灼灼。
葉晴柔神情變得無比嚴肅,直視陸安雙眼:“拒妖關已是險地,十萬大山更是妖魔巢穴,步步殺機!我璿璣星宮弟子,精於推演,卻不擅近身搏殺!若要我們隨軍出關,推演路徑,你必須保證我所有師妹的絕對安全! 這是底線!”
陸安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聲如金石交擊:
“陸安在此立誓!隻要拒妖關還有一個站著的斬妖使,就絕不會讓任何一位璿璣星宮的弟子,站在我們身前直麵妖魔!你們的安危,我拒妖關上下,用命來擔!”
葉晴柔看著陸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擔當,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徹底放下,臉上終於綻放出一個清麗絕倫的笑容,如同暗夜中綻放的優曇花:
“好!那便……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