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視野所及,皆是火,也隻有火隻有火。
暗金色的妖火如同擁有生命的狂暴巨獸,在曾經安寧的小村廢墟上瘋狂肆虐、奔騰、咆哮。茅草屋頂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作飛舞的灰燼,木質的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扭曲變形,最終轟然倒塌,濺起漫天火星。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氣味,混合著皮肉燒灼的惡臭,形成一種地獄般的濃湯。熾熱的氣浪扭曲了空間,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喉嚨,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田昊站在火海的中心,站在鐵匠鋪那片滾燙的廢墟之上,站在養父林老鬼倒下的那片被血液和灰燼浸透的土地旁。
他微微佝僂著身體,覆蓋著黑紅鱗片的右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指尖滴落的血珠還未落地,便被恐怖的高溫蒸發成縷縷腥紅的氣霧。
背後那對虛幻的、邊緣跳躍著暗金色火焰的猙獰骨翼,此刻卻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地明滅、波動,每一次扇動都顯得異常艱難,帶起的熱風反而助長了四周火魔的囂張氣焰。
“嗬……嗬……”
沉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從田昊喉嚨裡擠出。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下滾燙的刀子,灼燒著肺腑。妖化帶來的狂暴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留下的是被掏空般的巨大虛弱感和深入骨髓的劇痛。
更可怕的是腦海中那翻騰不休的血海幻象!無數扭曲的麵孔在烈焰中哀嚎,兵刃碰撞的刺耳尖鳴撕裂著耳膜,還有那來自遠古的、撼動天地的咆哮,仿佛要將他的頭顱撐爆!
“不……停下……”他痛苦地抱住頭,指甲深深陷入覆蓋著細密鱗片的太陽穴,試圖用這自殘般的疼痛來對抗那無休止的混亂衝擊。
金紅的豎瞳裡,狂暴的毀滅意誌如同被投入石塊的泥潭,劇烈地翻攪、潰散,重新被巨大的痛苦、茫然和那目睹家園化作焦土、至親慘死眼前的滔天悲慟所淹沒。
失控的妖力失去了引導,如同脫韁的野馬,更加狂暴地從他體內奔湧而出,化作失控的暗金火焰,瘋狂地舔舐著周圍的一切!腳下的廢墟溫度急劇升高,焦黑的木炭發出劈啪的爆響,融化的鐵水如同赤紅的淚滴,在灰燼中蜿蜒流淌。
火勢失去了方向,向著他僅存的意識,向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反噬而來!
“呃啊……”皮膚被灼燒的劇痛讓田昊發出一聲嘶啞的痛吼,他踉蹌著後退,試圖避開那舔舐腳踝的妖火,但身體的虛弱和腦海的劇痛讓他動作遲緩。
失控的火焰如同跗骨之蛆,眼看就要將他徹底吞噬,化作這焚儘家園的火葬堆上最後一捧灰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奇異的嗡鳴,並非來自大地或火焰,而是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仿佛最純淨的琉璃被輕輕敲擊,帶著洗滌一切汙穢、撫平一切躁動的神聖韻律。
緊接著,頭頂那片被濃煙和火光染成暗紅的夜空,驟然亮了起來!
不是火光,而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浩瀚、帶著無上威嚴與生機的——金紅色光芒!
如同旭日初升,瞬間驅散了濃煙的陰霾!那光芒來自極高遠的蒼穹之上,一團磅礴、神聖、熊熊燃燒的金紅色火焰雲霞!雲霞翻滾,散發出令人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浩瀚威壓,仿佛天空本身燃燒了起來!
在這無邊的神聖火雲麵前,下方田昊引發的妖火,瞬間顯得渺小而汙濁,如同螢火之於皓月!
一道無法形容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的距離,穿透了肆虐的火海,如同實質般落在了田昊身上!
冰冷!威嚴!浩瀚!如同萬丈冰山轟然壓下,又如同九天星河傾瀉而至!
田昊隻感覺渾身一僵,仿佛被無形的神之枷鎖瞬間禁錮!體內那狂暴躁動、幾乎要將他撐爆的妖力,在這道目光降臨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絕對零度的冰水,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瞬間被一股難以想象的、沛然莫禦的力量狠狠鎮壓下去!
翻騰的血海幻象、刺耳的哀嚎咆哮,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平,腦海中的劇痛驟然消失,隻留下被強行抽空後的巨大空虛和冰冷的餘悸。
他背後的火焰骨翼虛影發出一聲如同琉璃碎裂的輕響,瞬間潰散成無數細碎的光點,消失在灼熱的空氣中。覆蓋右臂的黑紅鱗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露出底下被灼燒得通紅、布滿細小裂口的皮膚。
那雙燃燒著毀滅意誌的金紅豎瞳,也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了幾下,最終褪去了妖異的色彩,重新變回琥珀色,隻是裡麵充滿了茫然、痛苦和劫後餘生的虛弱。
“噗通!!!”
失去了妖力支撐的田昊再也站立不住,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滾燙的廢墟灰燼之上。灼熱透過單薄的褲子刺痛皮膚,他卻毫無所覺,隻是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淌下,混著臉上的血汙和灰燼,狼狽不堪。
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放大,失神地望向那片燃燒著神聖火焰的天穹。
火雲翻湧,緩緩沉降。一個身影,踏著無形的階梯,從那片金紅的神聖火焰中,一步步走下。
那是一位女子。她身披一件仿佛由最純淨的火焰織就的長袍,袍擺無風自動,流淌著液態陽光般的金紅光輝,其上隱約有玄奧的朱雀神紋流轉明滅。一頭長及腳踝的赤紅長發,如同燃燒的瀑布,在神聖火焰的輝映下,每一根發絲都仿佛蘊含著焚儘萬物的力量。
她的麵容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光暈之中,看不真切,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兩輪高懸九天的烈日,威嚴、深邃、浩瀚,蘊含著洞穿過去未來的無儘神光,平靜地俯視著下方火海中跪倒的渺小身影。
她每一步落下,腳下燃燒的廢墟便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狂暴的火焰溫順地低伏、熄滅,焦黑的土地上甚至奇跡般地鑽出點點帶著金紅光澤的嫩綠新芽,散發出微弱卻無比純淨的生命氣息。焦糊和血腥的氣味被一種淡淡的、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馨香所取代。
她停在了田昊麵前,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周身散發出的神聖光輝與威嚴,讓這片剛剛經曆地獄般屠戮與焚燒的土地,仿佛瞬間化為了神祇降臨的殿堂。空氣都為之凝滯,隻剩下火焰熄滅後餘燼的劈啪輕響,以及田昊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朱焰的目光落在田昊身上,那雙如同烈日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審視,有探究,有洞悉一切的明悟,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仿佛看到故人遺物的歎息。
“人妖禁忌之血……”一個空靈、威嚴、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緩緩流淌開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古老而神聖的韻律,清晰地烙印在田昊的意識裡!
“忘情神帝埋下的火種……終究還是醒了。”
田昊渾身劇震!人妖禁忌之血?忘情神帝?這些詞語如同驚雷般在他混亂虛弱的腦海中炸開!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嘶啞,想要詢問,卻發現自己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茫然地、帶著驚懼和一絲微弱的希冀,仰望著那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存在。
朱焰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田昊的皮囊,直視他血脈最深處那沸騰又剛剛被強行鎮壓的源頭。她的聲音繼續在田昊的靈魂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指引:“此物,名為朱雀血玉。”
她緩緩抬起一隻仿佛由光焰構成的手,掌心之上,一枚鴿卵大小、通體晶瑩剔透、內部仿佛封存著一小團永恒燃燒的金紅火焰的玉玨憑空浮現。玉玨出現的刹那,田昊胸口那枚冰冷沉重的妖血釘竟微微震顫起來,仿佛遇到了某種同源的存在,散發出微弱的共鳴。
玉玨緩緩飄落,懸停在田昊麵前。那溫潤而強大的氣息,帶著安撫與鎮壓的力量,讓田昊體內殘餘的躁動和虛弱感都舒緩了不少。
“它能暫時鎖住你體內躁動的妖血,護你心神不失。”朱焰的聲音如同神諭:“但記住,此非長久之計。汝之血脈,汝之宿命,皆係於朱雀皇都。”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的距離,望向了帝國腹地的方向。
“去皇都,尋女帝上官若溪,她是此界唯一知曉你身世全貌之人。”
話音落下,朱焰的身影開始變得朦朧,如同融入那金紅色的神聖火焰之中。周圍熄滅的火焰殘燼上,點點金紅的光點升騰而起,如同無數微小的螢火蟲,追逐著她的身影,融入那片翻湧的火雲。
“記住你的血脈,記住你的使命……活下去,田昊。”最後的聲音如同歎息,在漸漸消散的神聖光輝中嫋嫋回蕩。
“轟……”那片遮天蔽日的金紅火雲猛地向內一縮,隨即化作一道璀璨奪目的流光,如同逆行的流星,瞬間刺破天際濃煙的阻隔,消失在浩瀚的星穹深處,神聖的威壓如同潮水般退去。
灼熱、嗆人的煙塵氣息重新湧入鼻腔。腳下是滾燙的灰燼和焦黑的殘骸,四周是死寂的廢墟,隻有遠處零星的火苗還在垂死掙紮,發出微弱的劈啪聲。
田昊依舊跪在滾燙的灰燼裡,渾身脫力,大腦一片空白。剛才那如同神跡般的降臨與威嚴的指引,仿佛一場虛幻的夢境。唯有胸口那枚緊貼皮膚、散發著溫潤暖意、與妖血釘隱隱共鳴的朱雀血玉,還有腦海中清晰回蕩的“忘情神帝”、“人妖禁忌之血”、“上官若溪”這些詞語,冰冷地提醒著他——那不是夢。
他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懸浮在麵前的朱雀血玉。指尖傳來溫潤如玉、卻又蘊含著磅礴生機的觸感。玉玨內部的火焰微微跳動了一下,一股暖流順著指尖流入他冰冷疲憊的身體,撫慰著撕裂般的痛苦和虛弱。
他緊緊握住這枚救命的玉玨,仿佛抓住了溺水時唯一的浮木。溫潤的力量絲絲縷縷滲入體內,勉強壓製著血脈深處那蠢蠢欲動的凶戾和混亂,也支撐著他幾乎要散架的身體。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目光掃過這片徹底化為焦土的家園。養父林老鬼倒下的地方,隻餘下一片焦黑的人形印記和幾塊無法燒化的金屬碎片。
趙大胡子、張老四、隔壁的王嬸……所有熟悉的麵孔,所有鮮活的生命,都已化為灰燼,融入了這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焦土。
滔天的悲慟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住他的心臟,遠比身體的虛弱和妖血的躁動更加痛苦!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嘶吼。琥珀色的眼眸裡,最後一絲茫然被深沉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所取代。
活下去……
去皇都……
找女帝……
問清這一切!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承載了他十六年記憶、如今卻隻餘下死亡和灰燼的土地,將朱雀血玉緊緊攥在掌心,感受著那溫潤的力量支撐著自己。然後,他轉過身,拖著沉重而踉蹌的腳步,一步一步,踏著滾燙的灰燼和焦黑的骸骨,頭也不回地,走向村外那片被濃煙和夜色籠罩的、未知的荒野。
夜風嗚咽,卷起地上的灰燼,打著旋,如同送葬的紙錢。在他剛剛跪倒的地方,幾株被朱焰神光催生出的、帶著微弱金紅光澤的嫩芽,在焦黑的廢墟中,頑強地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