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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餘燼金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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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爐上,一縷青煙在橙紅暮靄中搖曳盤旋。徐剛蹲在灶影裡,黃玉般的舊竹片刮擦著陶罐邊緣,發出“沙沙”的低響。十年如一日的動作早已融入骨血。罐中藥汁濃褐如墨,苦澀與草木灰的氣息沉沉攪動。他突然想起日落前在西山陰坡挖到的那株黃芪——根須異常粗壯,裹著沉甸甸的濕泥,仿佛汲取了大地落日前的最後一絲地力。

“孩他娘,”他轉向炕上那個被暮色與病痛壓彎的身影,聲音刻意揚起一絲輕快。粗糙的手指撚著多出的二錢黃芪,“藥裡添了硬貨…日頭落山時剛挖的。”黃根在掌心脆斷,斷口在灶火映照下閃出金紅異彩。

霍秀梅竭力支起身,枯槁蠟黃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未及開口——“爹!娘!”一聲清亮的呼喊撕裂了暮色!窗外驚飛的雀鳥掠過曬藥的竹匾,掀落幾片乾枯的當歸葉。

“嗒”。舊蒲扇從徐剛指間滑落。他猛地望向窗外——一道靛青身影踏著熔金般的殘陽疾奔而來!杭綢直裰翻飛,露出內襯月白綾羅的寒光;發髻間羊脂玉簪靜斂溫潤,簪首雲紋卻似蓄雷欲飛!徐剛心頭微震——這哪是半年前那個田埂上啃冷窩頭的農家小子?

“俺的小兔崽子子!”他張開粗壯如老藤的雙臂,一把將兒子箍入懷中!懷中不再是硌人的土布,而是冰涼滑膩的綢緞。粗糲的指腹掠過兒子袖口繁複的纏枝蓮紋,二十年前縣城布莊的記憶瞬間翻湧——冰冷光滑的緞麵、掌櫃刻薄的嘴臉、手背上火辣辣的戒尺痛感…此刻竟在這陌生昂貴的絲線上複蘇!

徐雲瀚喘息未定,已急切地掏出懷中的油紙包,末端係著“八珍樓”獨有的鎏金流蘇。“爹!嘗嘗!新出的茯苓糕!排了仨時辰!”油紙掀開,奇異的甜香混著藥氣炸開,雪白的糕體上蜜餞鬆鶴栩栩如生。

“傻小子!看你娘去!”徐剛喉嚨發緊,推兒子入屋,目光卻死死鎖著那離去的背影。那步態!再不是拖遝沉重的農人模樣,而是被陡峭山門台階、腳蹬登雲履重塑過的輕捷挺拔。錦緞雲履踏過院中泥土地,片塵不驚。

霍秀梅在滾燙的炕上拚命前探,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當徐雲瀚的身影跨過那道低矮門檻,她眼中瞬間爆發出驚心動魄的光彩!仿佛油儘的殘燈被驟然續撚!

“娘!”徐雲瀚撲到炕邊,雙手卻本能地先穩當放好青花藥碗。碗底磕碰榆木矮幾的輕響,竟比他記憶中撕心裂肺的咳喘更清晰震耳。

他彎身欲偎進母親懷中,卻先嗅到自己衣上越顯陌生的沉水香。霍秀梅枯瘦的手摸索著穿過他冰涼的發帶,指尖猛地觸及一個堅硬、溫潤冰涼之物!

“娘!是天雲宗的玉牌!”他猛地抬頭,眼中迸射著自豪的光焰,“我選上了!”他莊重地牽出頸間黃潤玉牌。最後一道殘陽熔金般流淌在玉牌上,銀嵌的“天雲”二字光華流轉,在青磚地麵投下一枚小小的、跳躍的赤紅光斑!

霍秀梅的手臂劇烈顫抖起來!玉牌的觸感與光,瞬間撕裂塵封二十五年的記憶——風雪夜二叔子離家時腰間的玉牌、油燈下偷貼玉牌取暖的手……記憶裡的雪粒子仿佛穿透時光,無聲落在兒子那雙早已褪儘勞痕、光潔如玉的手中。

“好……好孩子……”她哽咽著,用儘殘力將兒子緊按在心口。一股清冽如高山雪融寒梅的異香,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

門口光影交錯處,靜立著一個淡藍少女剪影。水藍色長發如凝固深海,發梢點綴著微光星屑般的冰晶。“大伯母安。”雲兒微微偏頭,鬢間銀蝶輕顫。

霍秀梅難以置信地眨眼。記憶裡紮紅頭繩瘋跑的丫頭,何時變得如月華精魅?她枯爪般的手遲疑伸出,卻生怕粗糙刮壞那片夢般脆弱的藍光。

就在退縮刹那,雲兒主動將微涼柔頰貼上粗糙指腹。觸感清涼溫潤,如同撫摸深潭底被萬年流水打磨的玉石。

外間院裡響起徐安爽朗的笑聲。徐剛正與胞弟互相拍打臂膀。兩人同立祖輩黃土地上,卻如隔雲泥——粗布褂沾泥點彆麥杆,對杭綢直裰腰間佩玉,玉璧在夕陽餘暉下投搖曳赤影。

“他三叔……”徐剛喉頭梗塞。

“嗨!瀚兒自己有出息!”徐安截斷話頭,不容分說塞過一個沉甸甸藍布包袱。露出的一角雲錦在暮色中流淌暗金波光。徐剛心頭驟縮——這點布料抵他半年田耕!

他想起兒子踏著田埂奔來的身影——簇新的雲紋靴沾泥,銀線卻在濕土中閃爍如裁下的星河。簷下紅辣椒“啪”地掉落最大一顆,砸入曬匾,滾出幾粒烏亮菜籽。

老棗樹雀鳥驚飛。徐雲瀚退在堂屋陰影裡,靜望院中那兩個被夕陽勾金的身影。門檻如界河,一半昏暗,一半熔金。

半年前離彆清晨,父親也是這般站在棗樹下——肩扛油亮開山鋤。此刻,他卻捧著兒子帶回的茯苓糕,雪白糕粉嵌入粗裂指縫,像撒落田土的金粉。

少年指尖拂過腰際玉牌,觸感沉如山嶽,卻遠不比父親的鐵鋤!

院角蘆花雞啄食著散落的糕屑。落日餘暉穿過籬笆,將它鮮紅如焰的雞冠點燃,在暮靄中跳動。這幅鄉居圖景與記憶中彆無二致。然而垂目看見自己錦緞袖口低調奢華的纏枝蓮暗紋……熟悉的土牆院舍驟然隔出一條星塵奔湧的長河。

一陣風裹著新秧青氣拂過籬牆。徐雲瀚目光追隨風跡垂落,赫然發現奇景——父親與三叔的身影在落日餘暉中奇妙拉伸融合,投影在斑駁老屋土牆,幻作一幅天然水墨長卷!光線精妙描摹:父親袖口磨出的毛邊,三叔腰間玉佩流蘇在風中的飄搖,甚至透過破窗紙的光點,“照”出母親藥碗熱氣飄渺勾勒的幾筆山水意韻!

石磨座旁,幾隻螞蟻正排著細長墨線,艱難拖曳一粒糕屑向石縫。少年不自覺地蹲下身,專注凝視這些微末生命。半年前的他,絕不屑為此駐足。此刻,卻感同身受——或許自他在這院中摔碎第一隻泥碗起,這些小生靈便已在此,年複一年搬運著徐家散落的飯屑穀殼藥渣碎葉……無聲見證這方泥土上的所有煙火悲喜。

“發啥呆?”一隻溫熱粗糲的大手落在他肩頭。徐剛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直率,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柔和,“藥都涼了,還看螞蟻搬家?去了幾日城裡,飯都不曉得端了?”

徐雲瀚站起身,迎上父親的目光。灶火光暈在父親眼周新添的深壑紋路間跳躍,幾粒金沙般的穀殼嵌在皺紋裡,隨著話音輕輕顫動。

目光所及,他驀然窺見另一個世界——萬千微塵在光線穿行中懸浮旋轉,於父輩粗布與小叔華服上折射的微芒間流轉飛舞,最終,無聲沉落歸於一色黃泥大地。那是萬物的,也是無可辯駁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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