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光線愈發昏暗,如同摻了墨汁的汙水,沉甸甸地潑灑下來。逃離溶洞後的每一分鐘都像在泥沼裡跋涉,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後怕緊緊纏繞著我們。腳下的腐殖層厚實濕滑,每一步都拖拽著沉重的回響,每一次喘息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朱靈的情況肉眼可見地惡化。她的臉白得如同新刷的牆皮,嘴唇乾裂,沒有一絲血色,額頭上密布的冷汗在昏暗中閃著微光,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整條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包裹傷口的繃帶早已被一種粘稠、漆黑如瀝青的液體徹底浸透,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墓穴深處的陰冷寒氣。那液體仍在極其緩慢地滲出,無聲地滴落在潮濕的落葉上,被沾染的葉片迅速失去光澤,蒙上一層死灰。她幾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小刀身上,每一次顛簸都讓她身體劇烈地一顫,緊咬的牙關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下唇被咬破的地方滲出的血絲格外刺目。
“朱靈…”小刀的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努力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警惕地掃視著周圍被黑暗逐漸吞噬的林木輪廓。他的臉色同樣難看,嘴角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溶洞裡硬抗高伯那記重擊顯然傷及內腑。
大凡走在最前,沉默地揮動著一根臨時撿來的粗樹枝,劈開擋路的藤蔓和低垂的枝椏。他右手拳峰處一片青紫烏黑,腫脹變形,幾道細微的裂口滲出暗紅的血珠——那是與地縛屍硬撼留下的勳章。肩背處的迷彩服撕裂了幾道口子,露出底下虯結如岩石的肌肉和那兩條仿佛活物般的青龍白虎烙印,此刻那烙印的灼熱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不少,如同被冷水澆過的炭火。他的腳步依舊沉穩,每一步都踏得地麵微微震動,但粗重的呼吸暴露了巨大的消耗。他如同一堵移動的城牆,為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開辟著前路。
我和老伍綴在最後,感覺骨頭都快散了架。我右手虎口撕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握緊背包帶都像捏著燒紅的烙鐵。老伍更慘,褲管從膝蓋往下幾乎成了布條,臉上蹭滿了泥汙,眼神渙散,像個受驚過度的兔子,走幾步就神經質地回頭張望,仿佛那具乾癟的地縛屍隨時會從樹影裡伸出枯爪。
“停…停一下…”朱靈的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帶著無法抑製的痛苦喘息,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小刀立刻停下,動作輕柔卻迅速地將她扶靠在一棵需要兩人合抱的古樹虯結的樹根上。大凡幾乎同時停下腳步,猛地轉身,魁梧的身軀瞬間繃緊,如同嗅到危險的猛獸,銅鈴般的眼睛射出銳利的光芒,死死掃視著我們來時的昏暗林徑。
“朱靈!”小刀半跪下來,動作麻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解開朱靈手臂上那汙穢不堪的繃帶。當傷暴露在林間昏沉的光線下時,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我們所有人!
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死灰色,如同被烈火焚燒後又澆上冰水,完全失去了活物的光澤和彈性。傷口本身不再是撕裂的形態,邊緣焦黑翻卷,深可見骨,仿佛被某種強酸反複腐蝕過!而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傷口深處——那些粘稠如瀝青的黑氣,此刻不再是靜止的彌漫,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緩慢地、有節律地蠕動、鑽探!它們像無數細小的、貪婪的黑色蠕蟲,正瘋狂地向更深處的血肉、甚至骨骼裡鑽去!隨著它們的蠕動,那死灰色的範圍正以肉眼難以察覺、卻又無比確定的速度,極其緩慢地向四周擴散!
“操!”小刀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飛快地從急救包裡拿出特製的藥粉,那藥粉帶著刺鼻的硫磺和雄黃混合氣味,均勻地灑在傷口邊緣。藥粉接觸黑氣的瞬間,發出劇烈的“嗤嗤”聲響,騰起一股濃烈刺鼻的黑煙!蠕動的黑氣仿佛被激怒,翻騰得更加狂暴,與藥粉激烈對抗,發出如同無數細小生物尖嘯的詭異滋滋聲!然而,黑煙散去,那些蠕動的黑氣隻是被稍稍逼退了一點邊緣,核心區域依舊頑固地盤踞著,甚至……似乎更加凝聚了?
小刀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裡充滿了挫敗和一種更深沉的驚悸。“壓不住…這東西…在進化!”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絕望,“它在適應我的藥!它…它像是有意識的!”
沉重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溶洞裡那指向渺茫黃泉驛的線索,此刻在朱靈手臂上這不斷蔓延的、如同活物的死亡陰影麵前,顯得那麼遙遠而不切實際。死亡的威脅,冰冷而清晰地扼住了我們現在的咽喉。
“嗚…嗚…”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幼獸,毫無預兆地從我們側後方的密林深處飄了過來。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林間卻異常清晰刺耳。
瞬間,所有人的神經再次繃緊!大凡猛地轉向聲音來源,肌肉賁張,左臂青龍烙印驟然泛起一層微弱的暗青色光暈,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小刀的動作快如閃電,短刃瞬間滑入掌心,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將朱靈死死護在身後,目光銳利如刀,刺向聲音傳來的那片被濃密灌木和藤蔓覆蓋的陰影區域!我和老伍也瞬間屏住呼吸,心臟狂跳,手中的錘子和那瓶幾乎成了心理安慰的防狼噴霧再次握緊。
嗚咽聲斷斷續續,時高時低,充滿了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它不像是野獸受傷的哀嚎,也不像人類絕望的哭泣,更像是一種……模仿?
“誰?!”大凡低吼一聲,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林間,帶著佛門獅子吼的震懾餘韻,試圖驅散那份詭異。
嗚咽聲戛然而止。
死寂。比剛才更加壓抑的死寂。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我們自己粗重的心跳。
幾秒鐘後,那嗚咽聲再次響起,位置……似乎移動了?從剛才的側後方,變成了更靠近我們右前方的位置!聲音依舊微弱、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靠近的意味!
“裝神弄鬼!”小刀眼神冰冷,短刃在指尖靈活地一轉,身體微微前傾,做出隨時撲擊的姿態。
就在我們全神貫注盯著右前方那片陰影時——
“沙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蛇類滑過落葉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們左後方響起!
大凡和小刀的臉色同時劇變!聲東擊西!
大凡猛地擰身轉向左後方!小刀則死死守住朱靈,目光在左右兩個方向急速掃視!我和老伍被夾在中間,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
左後方的灌木叢一陣不自然的晃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剛剛快速鑽了進去,隻留下一片晃動的枝葉。而右前方那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又詭異地消失了。
“什麼東西?!”老伍的聲音帶著哭腔,牙齒都在打顫。
“小心戒備!可能是山魈木客!”朱靈強忍著劇痛,聲音虛弱卻異常冷靜,她掙紮著想要站直身體,但手臂的劇痛讓她再次悶哼一聲,冷汗淋漓。
山魈木客!瑤兒姐日誌裡提到過,善於利用環境設伏、製造精神乾擾的鬼東西!
林間的氣氛瞬間變得詭譎無比。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我們背靠著巨大的古樹,形成一個防禦圈,警惕地注視著周圍每一片晃動的陰影,每一叢可疑的灌木。嗚咽聲和滑行聲如同鬼魅般在周圍林間飄忽不定,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根本無法鎖定源頭!它們似乎在戲耍我們,消耗我們的精神,等待我們露出破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長。高度緊繃的神經讓疲憊感成倍放大。朱靈的臉色越來越差,手臂上蠕動的黑氣似乎因為她的虛弱而更加活躍。小刀和大凡的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既要警惕四周,又要照顧傷員。
“這樣下去不行…”小刀壓低聲音,眼神銳利,“它在拖垮我們!朱隊撐不了多久!”
大凡濃眉緊鎖,目光如電掃視著幽暗的林子:“得想辦法把它逼出來!或者…衝出去!”
就在大凡話音落下的瞬間——
“嘻嘻…”
一聲清晰、短促、充滿了惡毒戲謔的尖笑,如同冰冷的鋼針,猛地刺破了林間的死寂!這笑聲不是從某個方向傳來,而是……仿佛同時從我們頭頂、腳下、四周的樹乾裡響起!詭異得讓人汗毛倒豎!
伴隨著這聲尖笑,我們頭頂上方,一根手臂粗細、掛滿了藤蔓的枯枝,毫無預兆地、帶著淩厲的風聲,猛地斷裂!如同巨大的投矛,直直地朝著正下方、被小刀護著的朱靈的頭頂砸落!
“小心!”小刀目眥欲裂,反應快到極致!他一把將朱靈猛地推開,同時身體後仰,手中短刃化作一道銀亮的閃電,向上撩去!
“哢嚓!”枯枝被鋒利的短刃淩空斬斷!
然而,就在小刀斬斷枯枝、重心不穩的刹那!
我們左前方那叢一直在輕微晃動的灌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猛地炸開!一道矮小、迅捷到極致的黑影,帶著一股刺鼻的土腥和腐爛樹葉的氣息,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出!它的目標,不是朱靈,也不是小刀,而是——被小刀推開後、暫時失去掩護、踉蹌著撞向旁邊樹乾的我!
太快了!快到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看到兩點猩紅的光芒在黑影頭部一閃而逝!一股冰冷的、帶著粘稠惡臭的腥風瞬間撲麵!
“優子!”老伍發出絕望的尖叫。
千鈞一發!
“吼!!!”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大凡胸腔中爆發!他一直在警惕著那個方向!幾乎在黑影撲出的同時,他龐大的身軀爆發出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右臂肌肉墳起,猛虎烙印瞬間灼亮,缽盂大的拳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後發先至,如同一柄攻城重錘,悍然轟向那道撲向我的黑影!
“砰!!!”
一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擂鼓的巨響!
那道矮小的黑影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發出一聲淒厲短促的尖嚎,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嘭”地一聲狠狠砸在七八米外一棵粗壯的樹乾上!震得整棵樹都簌簌作響!
黑影滑落在地,掙紮著想要爬起。借著林間最後一點昏沉的光線,我們終於看清了它的模樣。
那東西隻有半人高,渾身覆蓋著濕漉漉、沾滿泥漿的暗褐色短毛,四肢纖細卻異常有力,指爪尖銳如鉤。它的頭顱像猴子,但五官扭曲醜陋,一雙猩紅的眼睛充滿了暴虐和痛苦。此刻它胸口明顯塌陷下去一塊,嘴角溢出暗綠色的粘液,正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山魈!”小刀眼神一凝,認出了這東西,“小心!它受傷了更危險!而且這東西很少單獨…”
“嘻嘻…嘻嘻嘻…”
小刀的話音未落,那詭異的、充滿戲謔的尖笑聲再次從四麵八方響起!這一次,聲音更多,更密集!仿佛有無數個看不見的東西,正躲在黑暗裡,對著我們發出惡毒的嘲笑!
與此同時,我們周圍的樹林裡,響起了更多、更密集的“沙沙”聲!無數枝葉在晃動!無數雙猩紅的眼睛,如同鬼火般,在幽暗的林間陰影裡,忽明忽滅地亮了起來!
我們,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