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糖廉價而濃烈的甜味,像一道笨拙卻執拗的暖流,固執地盤踞在林溪的舌尖,試圖融化那片冰封的心田。她攤開手掌,指尖劃過桌上散落的信件,不再是之前那種避之不及的瑟縮,而是帶著一種近乎陌生的、小心翼翼的探尋。
粗糙的紙麵,冰涼的觸感,依舊會帶來細微的戰栗。但這一次,戰栗之下,似乎多了一點彆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和排斥,而是一種…沉甸甸的重量感。仿佛她指尖觸碰的,不再是肮臟的“垃圾”,而是一個個被密封在紙頁裡的、掙紮跳動的靈魂。
她強迫自己去看那些字句。
不再是機械的拾撿,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閱讀”。目光掠過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跡,捕捉著字裡行間滲透出的情緒碎片——疲憊、孤獨、不被理解的憤怒、對未來的迷茫、對死亡的恐懼…這些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次次衝擊著她認知的堤岸。她無法完全理解,無法感同身受,但至少,她在嘗試“看見”。
阿k敲擊桌麵的節奏似乎慢了下來,偶爾抬眼偷瞄林溪,綠毛下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警惕,多了幾分好奇。李曉依舊埋在書堆裡,但厚厚的鏡片後,視線不再像探照燈般銳利,隻是偶爾掃過林溪專注的側臉。沙發角落裡,“小熊”抱著泰迪熊,小鹿般的眼睛悄悄觀察著林溪,當林溪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時,她又會飛快地把臉埋進絨毛裡,隻留下微微泛紅的耳尖。
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在這個彌漫著塵埃和舊紙氣息的空間裡,悄然建立。
周野靠在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叼著那根始終未點燃的煙,半眯著眼。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略顯鋒利的側臉輪廓,額角那道擦傷已經結痂,像一道暗紅色的印記。他似乎睡著了,又似乎隻是閉目養神。隻有林溪能感覺到,偶爾當她拿起某張內容特彆壓抑或字跡異常狂亂的紙條,指尖控製不住地微微停頓或顫抖時,那雙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會極其輕微地轉動一下。
沉默,是這裡的主旋律。但不再是之前那種令人窒息的、充滿排斥和審視的沉默,而是被一種各自舔舐傷口、又彼此小心觀察的安靜所取代。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仿佛也落得慢了些許。
打破這片脆弱寧靜的,是活動室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被粗暴推開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哐當”巨響!
巨大的聲響如同驚雷,瞬間撕碎了室內的平靜!
林溪被驚得手一抖,剛拿起的一張寫著校園暴力控訴的紙條差點脫手。阿k猛地扯下耳機,一臉驚愕。李曉從書頁上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瞬間睜大。“小熊”更是像受驚的小動物,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整個人幾乎縮進了沙發深處,抱著泰迪熊的手臂勒得死緊。
刺眼的光線從洞開的門口湧入,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長長的、充滿壓迫感的人影。
門口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蘇晴。
她換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小香風套裝,妝容精致,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優越感和冰冷審視的公式化笑容,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釘在活動室內每一個角落,最後牢牢鎖定了站在桌旁的林溪。
她身後跟著兩個穿著保安製服、身材魁梧的男人,麵無表情,眼神冷漠,像兩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其中一人手裡還拿著一個文件夾和一個執法記錄儀。
“打擾了,各位。”蘇晴的聲音清亮悅耳,卻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不容置疑的腔調,像一把冰冷的刀片刮過空氣。她邁著優雅而充滿壓迫感的步子走進來,高跟鞋踩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噠、噠”聲,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間隙。
濃烈的、屬於高檔香水的甜膩氣息瞬間霸道地侵入,與活動室裡固有的灰塵、黴味和舊書氣息激烈衝突,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
“蘇晴?你乾什麼?!”阿k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綠毛幾乎要豎起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周野依舊靠在椅子上,眼睛都沒睜開,隻是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叼著煙的嘴角向下壓了壓,透出一股被打擾的不耐和冰冷的戾氣。
“例行檢查。”蘇晴停在屋子中央,目光掃過堆滿雜物的空間和牆壁上層層疊疊的塗鴉便利貼,毫不掩飾眼底的厭惡,仿佛踏入了什麼肮臟的瘟疫區。她揚起手中的文件夾,皮笑肉不笑地說,“學生會接到多起匿名投訴,反映‘心靈樹洞社’存在嚴重的管理混亂、安全隱患,以及…非法收集、傳播同學隱私信息的行為。”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再次聚焦到林溪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惡毒的弧度:“尤其是林溪同學加入後,投訴更是激增。為了維護校園秩序和廣大同學的隱私安全,學生會責成安保處,對樹洞社活動場地進行突擊檢查,並封存所有涉及隱私信息的資料。”
“封存資料?!”李曉也站了起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厚厚的鏡片後閃爍著怒火,“那些是同學們的匿名傾訴!是隱私!你們憑什麼封存?!”
“憑什麼?”蘇晴輕笑一聲,眼神冰冷,“就憑學生會和安保處有責任保護每一位同學不受侵害!就憑這些來路不明的信件紙條裡,可能隱藏著校園霸淩、心理危機甚至違法行為的線索!放任不管,才是對同學最大的不負責任!”她的話語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將“保護”的旗幟揮舞得獵獵作響。
她身後的一個保安立刻上前一步,麵無表情地走向那張堆放著信件紙條的大木桌,目標明確地指向那個咧著嘴的硬紙板“樹洞君”信箱和旁邊散亂的信件。
“住手!”周野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淬了冰的石頭,驟然砸在空氣裡。他終於睜開了眼。
那雙深邃的黑眸裡,沒有任何剛睡醒的惺忪,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醞釀著風暴的寒潭。他沒有看保安,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直直刺向蘇晴。
“蘇晴,”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舊馬丁靴踩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帶著你的人,滾出去。”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連飛舞的塵埃都凝固了。
蘇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但隨即被更深的挑釁和狠厲取代。她挺直了脊背,迎向周野的目光:“周野,你這是在妨礙學生會和安保處執行公務!後果你承擔不起!”
“公務?”周野嗤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打著‘保護’的旗號,行侵犯隱私、踐踏信任之實?蘇主席,你這套把戲,玩得夠臟。”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混合著機油和鐵鏽的危險氣息瞬間籠罩了蘇晴,“樹洞社的規矩很簡單:自願傾訴,絕對匿名,保護隱私。誰敢動這些信,”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兩個蠢蠢欲動的保安,眼神如同盯住獵物的猛獸,“我就讓誰橫著出去。”
最後幾個字,輕描淡寫,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森然殺意。那兩個原本麵無表情的保安,臉色瞬間變了,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眼神裡流露出明顯的忌憚。周野的“問題少年”名聲和此刻散發出的駭人氣勢,絕非虛張聲勢。
蘇晴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她精心策劃的突擊檢查,眼看就要被周野這混不吝的強硬姿態攪黃。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室內逡巡,最終,落在了沙發角落裡那個幾乎要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熊”身上。
一絲惡毒的、扭曲的光芒在她眼底閃過。
“嗬,保護?”蘇晴忽然調轉了槍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憐憫和尖銳的嘲諷,指向“小熊”,“保護誰?保護這個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整天抱著個破布娃娃躲在角落裡的‘怪胎’嗎?”她刻意加重了“怪胎”兩個字,字字如刀。
“小熊”猛地一顫,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死死地把臉埋進泰迪熊破舊的絨毛裡,小小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蘇晴!你他媽閉嘴!”阿k瞬間炸了,眼睛赤紅,就要衝上去。
周野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額角的青筋暴起,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周身散發的戾氣幾乎凝成實質!他看向蘇晴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然而,就在阿k暴起、周野即將爆發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比他們更快!
林溪!
沒有人看清她是如何移動的。仿佛一道被徹底激怒的、燃燒著蒼白火焰的影子,瞬間從桌旁掠至蘇晴麵前!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活動室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蘇晴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個清晰無比的紅色掌印!她被打得頭猛地偏向一邊,精心打理的發髻都散亂了幾縷。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溪,眼神裡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屈辱和怨毒!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剛剛被她徹底踩進泥潭、在她印象中隻會強撐體麵或者崩潰逃避的“完美女神”,竟然敢動手打她!
林溪站在蘇晴麵前,微微喘著氣。她臉色依舊蒼白,甚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透明,但那雙淺褐色的眼眸裡,卻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毀滅的火焰!那火焰不再是空洞的憤怒,而是被徹底點燃的、混雜著保護欲和同病相憐的滔天怒意!
她的右手還保持著揮出的姿勢,微微顫抖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但她毫不在意。
“道歉。”林溪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冰切玉般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強硬,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子彈,“向小熊道歉。現在!”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蘇晴,那眼神銳利、冰冷,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攻擊性和壓迫感!仿佛一隻被徹底激怒、亮出所有爪牙的母獅!
活動室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石破天驚的一巴掌震住了!
阿k張大了嘴,保持著要衝上去的姿勢,僵在原地。李曉驚愕地捂住了嘴。連那兩個保安都愣住了,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周野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盯著林溪挺直卻微微顫抖的背影,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風暴般的怒意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光芒——是驚訝?是震動?還是…一絲被點燃的、灼熱的激賞?
蘇晴捂著臉,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刺痛和周圍人震驚的目光,巨大的屈辱感和難以置信的憤怒瞬間淹沒了她!她精心維持的優雅麵具徹底碎裂,隻剩下扭曲的猙獰和怨毒!她死死盯著林溪,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惡毒的話,卻在林溪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毫不退縮的眼眸逼視下,竟一時失語!
“你…你敢打我?!”蘇晴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尖利刺耳。
“打你又如何?”林溪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她非但沒有後退,反而上前半步,逼近蘇晴,“比起你當眾播放視頻,摧毀彆人最後一點尊嚴;比起你帶著人闖進這裡,踐踏彆人的信任和痛苦;比起你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傷害一個比你脆弱一百倍的孩子!”
林溪的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小熊”,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和同病相憐的憤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蘇晴!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嘔的偽善!你的‘保護’?你的‘責任’?不過是你嫉妒成狂、心理扭曲的遮羞布!你害怕任何‘不完美’的存在,因為你骨子裡比任何人都自卑!都害怕被人看穿你那顆肮臟又可憐的心!”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蘇晴最隱秘、最不堪的軟肋!將她精心粉飾的“完美”表象,連同她內心深處最陰暗的恐懼和自卑,血淋淋地剝開!
蘇晴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巨大的羞恥和被看穿的恐懼,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她精心構築的心理防線在林溪這毫不留情、直指靈魂的痛斥下,搖搖欲墜!她指著林溪,手指劇烈地顫抖著,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
“滾。”林溪不再看她,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女王般的威壓。
她轉過身,不再理會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同厲鬼的蘇晴和那兩個不知所措的保安。她徑直走向沙發角落。
在“小熊”驚惶不安的目光中,林溪在她麵前蹲了下來。她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溫柔。她伸出手,不是去碰“小熊”,而是輕輕握住了她懷中被攥得死緊的、破舊泰迪熊的一隻爪子。
“彆怕,”林溪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有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與剛才麵對蘇晴時的冰冷強硬判若兩人,“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放屁。你是最勇敢的孩子。”
“小熊”的身體依舊在微微發抖,但那雙小鹿般驚惶的眼睛,卻透過泰迪熊的絨毛縫隙,小心翼翼地看向林溪。當接觸到林溪那雙盛滿了憤怒餘燼卻更盛滿了溫柔和堅定的淺褐色眼眸時,她眼中的恐懼似乎融化了一點點。
林溪鬆開泰迪熊的爪子,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向上,裡麵安靜地躺著那顆被攥得有些發燙、甚至塑料包裝紙都有些變形的橘子糖。
“甜的。”林溪看著“小熊”的眼睛,輕輕地說,嘴角努力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真誠的弧度。
“小熊”呆呆地看著那顆糖,又看看林溪的眼睛。幾秒鐘後,一隻小小的、冰涼的手,帶著遲疑和試探,從泰迪熊後麵慢慢伸出來,指尖顫抖著,輕輕碰觸到了林溪掌心的那顆橘子糖。
林溪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終於,“小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撚起了那顆糖,飛快地縮回手,重新把糖和手一起藏進了泰迪熊的絨毛裡。但她沒有再完全埋起臉,隻是把半張小臉貼在泰迪熊的頭上,那雙大眼睛裡,濃重的驚惶褪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濕漉漉的依賴,靜靜地望著林溪。
林溪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又柔軟。
她站起身,重新麵對門口那場僵局。
蘇晴依舊捂著臉站在那裡,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羞恥而微微顫抖。那兩個保安進退維穀,看著周野那副隨時可能暴起傷人的樣子,又看看林溪那冰冷強硬、毫無懼色的姿態,根本不敢再動。
“還不滾?”周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和驅趕意味,他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令人心悸的“哢吧”聲。
蘇晴怨毒地瞪了林溪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最終,她狠狠一跺腳,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走!”
她幾乎是逃也似的,帶著那兩個狼狽的保安,衝出了活動室。鏽跡斑斑的鐵門在她身後被重重摔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哐當”巨響,震得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活動室裡,再次恢複了昏暗和寂靜。
但氣氛,卻已截然不同。
阿k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回椅子上,抹了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我靠…嚇死老子了…”他看向林溪,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和…一絲敬畏,“溪…溪姐?你剛才…太他媽帥了!”
李曉也看著林溪,厚厚的鏡片後,眼神複雜,但那份審視和排斥,似乎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
“小熊”依舊抱著她的泰迪熊,但小小的身體不再抖得那麼厲害,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帶著依賴地望著林溪。
周野站在原地,沒有坐回去。他沉默地看著林溪。
林溪背對著門口的光,站在那片昏黃的光影裡。她的側臉線條依舊顯得有些蒼白和脆弱,脊背卻挺得筆直。剛才揮出那一巴掌的右手,無意識地緊握著,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野的目光,從她緊握的拳,移到她微微顫抖卻異常挺拔的肩線,最後落在她那張帶著餘怒、卻更盛放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繭而出的、驚人力量的側臉上。
他什麼都沒說。
隻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翻湧著前所未有的、極其複雜的情緒風暴——驚愕、震動、探究、審視…以及,在那風暴中心,悄然亮起的一點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灼熱的…激賞的火星。
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勾了勾嘴角。那不再是嘲諷,而是一個極其短暫、卻真實無比的、帶著鐵鏽味的弧度。
然後,他轉身,走向那張傷痕累累的舊木桌,走向那堆散落的、承載著無數人心事的“樹洞垃圾”。
他拿起一張被揉皺的紙條,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注。他沒有看林溪,聲音低沉而清晰地響起,打破了室內的沉寂,也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影子(操場邊的小石頭):”
“朋友不是等來的。操場東角第三棵梧桐樹下,每天下午放學,有個總是一個人看螞蟻搬家的傻大個。他缺個能告訴他螞蟻其實在打架的軍師。敢去嗎?”
“——樹洞君”
他寫完,將紙條利落地折好,塞進“樹洞君”信箱的回信夾層。動作乾脆,帶著一種近乎粗獷的溫柔。
林溪站在原地,聽著周野低沉的聲音,看著他專注書寫的背影。掌心裡,仿佛還殘留著那顆橘子糖的溫度,和蘇晴臉上火辣辣觸感的餘震。
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指尖依舊帶著細微的顫抖。
但這一次,那顫抖裡,似乎不再僅僅是恐懼和憤怒。
似乎,多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
她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塵埃、舊紙、橘子糖的微弱甜香,還有一絲淡淡的、屬於機油的鐵鏽味,混雜在一起。
她轉過身,也走向了那張堆滿“垃圾”的桌子。腳步,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