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歌姑娘的房門外,三人麵麵相覷。
“公子請進!”
陸寒舟推開房門,隻見屋內陳設雅致,並無想象中的奢華,唯有一張檀木琴桌,桌上擺著一具古琴。紗幔早已撤去,一位女子端坐於琴桌後,正是方才驚鴻一瞥的窈歌姑娘。
雅閣燈光傾瀉在她身上,將那襲月白紗衣染得愈發素淨,廣袖翩躚,遠山眉黛輕輕勾勒,眼尾胭脂一抹緋紅,宛如春風吻過桃花,嬌豔欲滴,卻也透著風雅。她抬眸看來,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三位請坐。”窈歌姑娘的聲音比在紗幔後聽來更加清冷,“方才陸公子的詩,當真是好詩。”
陸寒舟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盞:“姑娘謬讚了,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不對,你認得我?”
“小女子若是接不住陸公子的才情,也便做不了這浮生舫的營生了。”窈歌起身輕語,身輕翩翩如燕,隨即向三人頷首行禮:
“小女子見過蘇堂主,陸公子,沈姑娘!”
“姑娘不必多禮!”沈青棠和蘇黎也在一旁坐下,沈青棠仔細打量著窈歌姑娘,心中暗暗讚歎:果然是江南第一才女,不僅容貌絕世,這氣度風骨也非尋常女子可比。
窈歌姑娘的目光在三人臉上流轉,最後落在陸寒舟身上:“陸公子詩中所言‘紫鱗泣血砂中怨,隻向江南覓舊藏’,可是為了近日毒害江湖的紫鱗砂毒物和那些江湖血案的真相而來?”
三人皆是一驚,沒想到窈歌姑娘如此直接,更沒想到她能從詩中讀出這麼多信息。
陸寒舟放下茶盞,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正是。影閣的墨塵長老指引我們來順風堂尋找真相和解藥下落,我們想向姑娘打聽一下順風堂主的下落。”
“對了,關於沈家滅門的凶手,煩請姑娘一並告知。”陸寒舟溫柔地看了沈青棠一眼,追問道。
“沈姑娘同為九瓣蓮,乃我們順風堂的支柱,小女子也為沈家的遭遇惋惜。堂主也命順風堂眾人在暗中探查,沈姑娘莫急。”窈歌姑娘輕輕撫過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琴音:“堂主行蹤詭秘,我也已有許久未曾見他真容了。不過關於紫鱗砂和你們想知道的真相我倒是知道一些線索。”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幽深:“二十年前天工閣覆滅與一年前沈家滅門都並非意外,而是精心策劃的陰謀。據說與天工閣遺留的一件寶物有關,小女子猜測,是那渾天儀。”
“渾天儀不是解體了嗎?為何沈家還會受牽連?”
“我們沈家也有渾天儀的殘片?”沈青棠急切地問道。
“後來的事,小女子也不得而知了。”窈歌姑娘搖搖頭,“但我知道,波斯星象師與天工閣三代機關師合力造出渾天儀後,渾天儀的威猛引得各方勢力和江湖高手覬覦,他們便聯手策劃了天工閣的覆滅。天工閣覆滅後,渾天儀一分為五,皇室牽頭聯合江湖幾大勢力和眾武學高手,定下一個盟約,盟約名為‘天機鎖’,共同監督不讓渾天儀重組,渾天儀碎片的下落也隻有他們知道。”
“這跟後來沈家滅門有何關聯?”
“沈家作為江南首富,也是天機鎖盟約的成員之一,據說沈家也有從天工閣流出的信物。怎奈沈家作為商賈之家,武學底蘊較淺,實力單薄,自然首當其衝,成為了陰謀的策劃者的第一步棋!”
沈青棠聞言眼眶濕潤,“不是有天機鎖製約嗎?盟約內有人叛變?”
“沈姑娘猜得應該沒錯,應是盟約裡有人被野心驅使,叛變了!沈家滅,天機鎖破,從此江湖又為了渾天儀殘片陷入紛爭……陸掌櫃的新生樓也是這場紛爭的祭品,那日沈姑娘沒去新生樓,你也難逃一劫,我想沈姑娘應是受了某人的指引前去救你的吧?”
沈青棠點頭默認,這些事情三人之前已然交換過信息。
三人驚歎窈歌姑娘的情報竟如此精準,隨後點頭表示確認。陸寒舟聽罷看向沈青棠,溫柔的目光滿含感激之情。
“那對於背後的真凶,窈歌姑娘有何線索?”
“這個三位恐怕得去堂主那兒尋找真相了,小女子不知道。”窈歌麵漏歉意,隨即補充,“對了,天工閣流出到沈家的那件信物,小女子倒是知道些許線索,若能找到這件信物,或許就能找到一些真相,包括關於紫鱗砂毒物。”
“那信物現在何處?”蘇黎沉聲問道。
窈歌姑娘看向窗外,秦淮河的波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臉上,忽明忽暗:“聽說,此物如今在江南鏢局。你們想找風堂主,也可去江南鏢局試試。堂主最近在探查江南鏢局滅門的真相。”
“江南鏢局?”陸寒舟皺眉,“就是發生血案的那個江南鏢局?”
窈歌姑娘點點頭:“正是。半月多前,江南鏢局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間全部慘死,鏢局也被燒成了灰燼。外界都以為是仇家尋仇、或鏢銀引禍,隻有少數人知道,他們是為了保護那件信物而死。”
屋內陷入沉默,隻有窗外傳來畫舫的笙歌之聲,更襯得室內氣氛凝重。沈青棠心中一陣悲涼。天工閣覆滅,江南鏢局血案,這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陰謀?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蘇黎看向陸寒舟和沈青棠,“江南鏢局不是無一生還嗎?線索又斷了!”
陸寒舟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死人不會言語,但廢墟裡的信物會!既然信物在江南鏢局,那咱們就去鏢局舊址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蘇黎點頭:“也好。隻是不知道凶手是否還在附近,我們需要小心行事。”
窈歌姑娘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三位果然是江湖中人,這股意氣風發的闖勁兒小女子自愧不如。不過江南鏢局舊址現在被官府封鎖,不易進入。我這裡有一張通行帖,可助三位一臂之力。”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製作精美的竹牌,上麵刻著一個奇特的花紋。
陸寒舟接過竹牌,入手微涼:“多謝姑娘。不知姑娘可還有其他線索?”
窈歌姑娘搖搖頭:“我知道的隻有這些了。不過,”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沈青棠和蘇黎身上,“陸公子倒是好福氣,聽你詩句你本無意江湖紛爭,但這江湖,有人執棋,有人則注定淪為棋子,入局者躲也躲不掉,唯有以身破局!有此二位佳人相伴,這江湖倒也入得,陸公子說,是也不是?”
沈青棠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看陸寒舟一眼。
窈歌姑娘微微一笑:“三位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日後有何需要,浮生舫歡迎三位。”
那句“陸公子倒是好福氣”還在雅室中輕輕回蕩,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清冷笑意。
沈青棠隻覺得耳根又有些發燙,下意識避開了陸寒舟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裡似乎也帶著幾分促狹。
蘇黎則依舊冷著臉,但緊繃的肩線放鬆了些許,顯然對窈歌提供的情報還算滿意。
“多謝窈歌姑娘指點迷津,解我三人心中大惑。”陸寒舟收起那份玩世不恭,正色抱拳。他掂了掂手中那塊刻著奇特花紋的冰涼竹牌,這便是通往江南鏢局廢墟的鑰匙了。“事不宜遲,我們回客棧歇息,明日一早即刻動身?”
陸寒舟臨走前仿佛又想起了什麼,頓在原地沒有告彆之意,窈歌看在眼裡,“陸掌櫃還有何疑問,小女子知無不言。”
“窈歌姑娘,你可知我師傅謝無咎的下落?關於他的消息,煩請姑娘告知!”
“唉——”窈歌一聲輕歎,“我聽堂主說,尊師謝無咎當年,與當今武林盟主淩闕前輩齊名,二者年少成名,一代雙俠攜手行俠仗義,武學、人品皆令無數人敬仰,後來淩闕開宗授學,六合書院成了武林正道的旗幟,謝無咎卻不知所蹤。後來他重出江湖,卻壞事做儘,成了人人喊殺的魔頭!其中緣由,更是我影閣之惑,這麼多年苦查無果。我們也是最近才得知,他消失的那些年,一直隱居新生樓。”
陸寒舟聞言,雙眼泛紅,呼吸紊亂,陷入了沉思:自打他記事起便在新生樓裡,雖是謝無咎在門口撿來的,這位師傅卻如父親一般對他無微不至,教他讀書識字、習武防身,後來更是把釀酒營生的手藝傳給了他。他幼時多次問及師傅的過去,每次不是敷衍了事就是避而不談,師傅在教授他時所展露的武功,並無窈歌所言那麼高深莫測。後來師傅突然失蹤,連封書信都沒留下,以他對師傅的了解,又怎會是無惡不作的魔頭?
“陸掌櫃!小女子言語沒個把量,君莫怪。關於謝無咎前輩,確實隻知道這麼多了,且多是江湖傳言,不見得真。相信公子內心自有決斷!”窈歌看陸寒舟情緒不佳,連忙解釋,把他拉回現實。
“噢……多謝姑娘!就此彆過!”
“三位請便。浮生舫水路通達,後艙有小舟,可送三位悄然離岸,避開不必要的耳目。”窈歌微微頷首,玉指輕撥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如同送彆的序曲。
她目光掃過沈青棠和蘇黎,最終停留在陸寒舟身上,那眼神深邃難明,似乎包含了未儘之言,最終隻化作一句:“江湖路險,望君珍重。”
三人正要起身告辭,屋外一道身影躍身略過,方才的談話被這人儘收耳中。
“姑娘珍重,告辭!”三人不再多言,轉身退出雅室。
老鴇早已候在門外,恭敬地引著他們穿過曲折的回廊,避開前廳的喧囂,來到畫舫尾部一處僻靜的平台。一艘烏篷小舟靜靜泊在暗影裡,船夫是個沉默寡言的精瘦漢子,頭戴鬥笠,看不清麵容。
三人依次躍上小舟,船夫竹篙一點,小舟便滑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將燈火輝煌的浮生舫甩在身後,隻留下水波蕩漾的微光。
小舟上,陸寒舟把玩著手中的竹牌,忽然笑道:“沒想到這趟詩會沒白來,倒是得了不少線索。”
離了那浮華之地,氣氛驟然凝重。
“天機鎖……渾天儀碎片……沈家竟是因為這個……”沈青棠坐在船頭,望著黑黢黢的河麵,聲音有些發顫。父親守護的秘密,母親的犧牲,七十多口人的性命,竟成了開啟這滔天巨浪的第一把鑰匙!那溫熱的血、刺鼻的鐵鏽味……記憶再次翻湧,讓她指尖冰涼。
蘇黎緊挨著她坐下,無聲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她的手心帶著常年握鞭的薄繭,卻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
“青棠,”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千機堂主特有的冷冽與堅定,“血債,必血償。叛徒也好,真凶也罷,一個都跑不了。”她的話擲地有聲。
陸寒舟坐在船尾,背靠著烏篷,他的心情同樣沉重。新生樓被毀,竟也是這場渾天儀紛爭的餘波。若非沈青棠受神秘人指引前來“算計”他,自己恐怕早已葬身火海。他看向船頭那個單薄卻倔強的背影,月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與堅韌。窈歌那句“好福氣!”,令他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關於師傅的消息,還有這趟鏢局之行,都充滿了未知。
“江南鏢局……”陸寒舟打破沉默,聲音在寂靜的水麵上格外清晰,“一百多口人一夜被殺,還被放火焚屍。凶手如此狠絕,信物若還在廢墟中,必定是凶險萬分;若已被取走,我們這線索又斷了。”
“無論如何,必須去。”沈青棠猛地回頭,眼中燃著仇恨與決絕的火光,“那是目前唯一的線索!紫鱗砂的解藥,天工閣的真相,沈家滅門的元凶,甚至那青銅麵具人……或許都能在那裡找到答案!那件信物,是我沈家用血換來的!”她廣袖下的金線微微繃緊。
蘇黎點頭:“窈歌姑娘的情報可信度很高。她既知你身份,又點出堂主在查此事,給我們通行證,說明這信物的線索確在鏢局。隻是……”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如鷹隼,“方才在窈歌雅閣外,那道掠過的身影……你們可曾察覺?”
陸寒舟和沈青棠同時一愣。當時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窈歌的談話上,雖未明確看到,但蘇黎身為頂尖高手,感知遠超常人。
“有人偷聽?”陸寒舟握緊了腰間的軟劍劍柄,酒意瞬間消散無蹤。
“身法極快,氣息收斂得極好,絕非普通賭客或嫖客。”蘇黎的聲音帶著寒意,“若非他最後一絲衣袂破風聲,幾乎瞞過了我。恐怕……我們的行蹤和目的,已經暴露了。”
一股寒意瞬間定住了三人。
秦淮河上,夜風刺骨。小舟無聲地滑行,隻有船槳破開水麵的嘩啦聲,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緊繃的心弦上。
“暴露了又如何?”沈青棠咬著唇,眼中閃過一絲沈家大小姐的傲氣與狠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沈青棠能一路設下機關殺退追兵,就能在鏢局廢墟再布下天羅地網!誰想擋路,就讓他嘗嘗千機殺陣的厲害!”
陸寒舟看著她眼中跳動的火焰,心中那點憂慮竟奇異地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氣。他哈哈一笑,拍了下船舷:“好!沈姑娘豪氣乾雲!陸某奉陪到底!管他什麼牛鬼蛇神,敢伸爪子,就剁了它下酒!”
蘇黎看著兩人,冷豔的臉上也浮現一絲極淡的笑意,手按在軟鞭上:“既如此,便闖一闖這龍潭虎穴。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魑魅魍魎在背後興風作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