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之這一番發作,秦鳶不敢怠慢,回去便將知曉這事的幾人叫在一處,細細交代了不可外泄一事。
秦鳶去了一趟晉王府回來之後便神色鄭重,都是聰明人,知曉此事非同小可,均都將話封死在了肚子裡。
好在婚期將近,安寧客棧中也忙了起來,紛擾俗事猶如一件袍子,蓋住了所有不能示人的心思。
重新整理嫁妝的,外出采買的,眾人忙忙碌碌,秦鳶反而成了最輕鬆的那一個。
親王婚服都由宮中製作,她也想象不出將自己繡的荷包送給楚硯之佩戴的樣子,連繡活都不用做,每日吃吃睡睡,樂得清閒。
而秦家,自是一星半點的消息都沒有。
青兒曾悄悄問過她,沒有女眷梳妝,沒有本家兄弟送出門,怎麼辦?
“那便你來梳,我自個兒走出去。”秦鳶捏著一串葡萄,聚精會神地剝著。
上一世梁如煙也親親熱熱地替她梳頭,秦家堂兄送她上轎,喜氣洋洋滿堂喝彩,都是好兆頭。
可她與楚知南,還不是落到兩看生厭,不共戴天的境地。
而如今她與楚硯之,更是走個過場做做樣子罷了,討那些無用的好彩頭作甚。
她對嫁進晉王府前同眾人過的最後一個中秋夜宴,興趣更大些。
她安排著安寧客棧的大廚做了一大桌菜,親自給每人都斟了酒,醉入那一片溫柔的月色。
五日時光,轉瞬即逝。
八月廿日五更不到,秦鳶便起身了。
最終也沒勞煩青兒給她梳頭,宮中的周貴妃派了幾位嬤嬤同全福夫人其前來,開臉梳妝,全不用秦鳶操心。
秦鳶在眾人注視下,一步一步走進了喜轎。
“哎,這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就嫁了兩次人,嘖。”
“是啊,從懷王世子到晉王,也是有本事。”
“本事什麼,要真能在晉王府活下去,才是本事呢,我可聽說,那進了晉王府的女人,都活不過三個月。”
鞭炮嗩呐也蓋不住一路上的議論紛紛,可快到晉王府的時候,秦鳶卻發現晉王府門前,竟還要更熱鬨上三分。
“為何不讓我們入府?”一道男聲在喝問。
“沒有請柬的人,通通不能入內。”門房道。
“胡說!我是新娘親父,何須請柬?”與晉王府門房糾纏那人,正是秦修文。
“哦,是您啊。”門房一笑,躬身行禮,秦修文正自得於自己亮明身份的作用,便聽門房接著說:“殿下吩咐了,秦家的人,除了王妃,一律禁止入晉王府的門。”
秦修文氣極,上前一步正要理論,唰一聲,晉王府門口護衛齊齊抽刀,雪白刀光嚇得他往後一退,其中領頭之人道:“再說一次,閒人勿入,格殺勿論。”
“哎,讓開讓開,擋著喜轎了。”轎子一般的喜婆子大聲道。
晉王不便接親,射轎門、跨火盆的儀式,通通都省略過去,秦鳶可以乘著喜轎一路進入晉王府的大門。
眾人本以為以秦鳶同秦家的齷齪,她定然不願下轎丟人,轎父正打算加快腳步,忽聽轎內人柔聲道:“勞駕,我想下來。”
喜婆子一愣,忙掀開簾子,扶著秦鳶出來,準確朝著秦修文那邊而去。
“你可還記得成婚需拜高堂?”秦鳶在秦修文麵前三步處站定,便聽秦修文氣惱的聲音傳來,“我同你繼母不計前嫌,來晉王府給你做麵子,可你看看,真是不成體統,貽笑大方!”
“我自然記得,先拜宮中,後麼,自然是拜我的母親。”秦鳶悠悠道。
“你!不敬活人竟要敬死人不成!”秦修文怒極。
“是呢,梁如煙不配,你更不配。”
秦鳶話音剛落,隔著蓋頭也覺麵前人跳了起來,“我不配?那你下轎同我說這些做什麼,不過是賭氣罷了!”
“我要你親眼見著我跨進晉王府的大門。”秦鳶同他側身而過,低聲道,“記著,從此我再不是你們秦家人。”
秦修文的衝天怒火全叫門口被甲持兵的侍衛們擋住,秦鳶裙擺一掀,跨進了晉王府的大門。
楚硯之這人,還挺知情識趣的。
她先前派人將她母親的牌位送到晉王府上時,他一聲沒吭收了,不待她開口,他今日就派人將秦家攔在了門外,表明了晉王府也同秦家劃清關係。
就該這般共同進退,才是成為合格盟友的開端。
晉王府內較府外安靜許多,秦鳶心情好,嘴角自然也帶了些笑意。
楚硯之坐在堂中,見她步履輕快地進門,從他坐著的視角,能清晰看到她蓋頭下微翹的紅唇。
門口發生的事情他自然知曉得一清二楚,見她像是單純的高興,心下也鬆了一鬆。
就是個鬥嘴贏了便能心情愉悅的小丫頭罷了。
無論如何,她能笑著進府,總比那些麵色僵硬、強顏歡笑的女人好得多。
三拜之後,秦鳶便被送進了洞房。
晉王府丫鬟少,仍是青兒一人在房中服侍她。
時隔一月有餘,又見這鋪天蓋地的紅色,秦鳶心中那股哀怒之情,終於平複了許多。
坐在這裡,就代表她勝了命運半步。
“小姐。”青兒關切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秦鳶搖搖頭,在喜床上鬆了鬆筋骨,卻仍是端端坐著。
也不知楚硯之今晚何時會來,她正想著,便聽屋外聲聲問好傳來,楚硯之被人推進屋內。
初一見秦鳶竟真如一般嫁娘端坐在喜床上,他有些驚訝。
本以為她早該掀了蓋頭,自個兒開始吃東西了。
“殿下怎的這般快就回來了?”秦鳶好奇道,從拜堂到現在,半個時辰也不到吧。
“不喜飲酒吵鬨,便先過來了。”楚硯之淡淡道,伸手拿過一旁的喜秤,將秦鳶頭上的蓋頭挑開,旁人又遞上一切兩半的匏瓜,秦鳶握著另一支,湊上前來。
一陣花香蓋過了酒意,許久沒人烤鴨如此之近,他微怔愣間,被秦鳶帶著,飲下了那合巹酒。
一陣澀味翻湧而上,他瞥見秦鳶臉也一瞬間微微皺成一團,低聲道:“這合巹酒,可真是苦啊。”
說著,她拿過一旁桌上放著的糕點,掰了一半放在他手中,“殿下,就點雲片糕,好歹壓一壓。”
雲片糕入口軟糯香甜,蓋過了先前那衝天的苦意。
楚硯之望著紅燭掩映下臉頰微微閃著光的少女,一個詞忽然闖進他腦海中。
原來這便是,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