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透殘破的窗欞,在宋梨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她習慣性摸向枕邊的木杖,起身時牽動尚未痊愈的經脈。
悶哼聲驚醒了蜷在角落休息的熾焰夔牛。
巨獸睜開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龐大身軀挪動時帶起一陣熱浪,將地上堆積的枯葉卷得簌簌作響。
"彆亂動。"
宋梨啞著嗓子安撫,伸手撫摸夔牛粗糙的鱗片。
自從戰鬥結束,這頭神獸便像守衛幼崽的母獸般寸步不離,
連進食都隻在營地百米範圍內。
她望向臨時搭建的竹棚,暗衛們已經開始拆卸營地。
玄影正踮腳解下掛在樹枝上的草藥,繃帶下滲出的血跡將衣襟暈染成暗紅。
"你該換藥了。"
宋梨走過去,不等對方拒絕便掀開他的衣袖。
傷口周圍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顯然是之前強行運功留下的暗傷。
玄影彆過臉想抽回手臂,卻被她死死按住。
"再拖下去,這條胳膊就廢了。"
說話間,她從陶罐裡挖出青綠色的藥膏。
這是用幽冥淵的忘憂草混合溪底苔蘚調製的,帶著刺鼻的苦澀氣味。
當藥膏觸及皮膚的瞬間,玄影疼得肌肉緊繃,額角青筋暴起。
宋梨吹著氣幫他緩解疼痛,動作卻絲毫不慢。
"當年在青石村,青禾給老樹根換藥時,也是這麼凶。"
這句話讓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玄影垂眸看著她專注的側臉。
晨光為她淩亂的發絲鍍上金邊,那些在戰鬥中留下的細小傷痕,此刻像細碎的星子綴在皮膚上。
他突然想起初見時那個攥著黑石、眼神驚慌的姑娘,與眼前沉穩篤定的霧隱宗傳人,竟像是隔了幾生幾世。
廢墟清理工作遠比想象中艱難。
暗衛們用樹枝撬開坍塌的梁柱,鐵鍬鏟起厚厚的腐葉,揚起的塵土中混雜著陳年黴味。
宋梨戴著用藤蔓編織的簡易麵罩,徒手拔除庭院裡瘋長的荊棘。
指腹被劃出細密血痕。
忽然,她的指尖觸到硬物。
撥開雜草,露出半塊刻著雲紋的石碑,正是霧隱宗的徽記。
"姑娘!"
一名暗衛突然驚呼。
宋梨轉頭望去,隻見西南角的斷牆下,竟埋著半截石磨,表麵鐫刻的八卦圖案雖已磨損,卻與《九轉天衍訣》殘卷上的陣法圖如出一轍。
她蹲下身輕輕撫摸石磨,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傳來,仿佛觸到了某個沉睡百年的秘密。
日頭西斜時,眾人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支起三口鐵鍋。
宋梨將采集的野菇、山筍與風乾的獸肉一起燉煮,蒸騰的熱氣中,她恍惚又回到青石村的灶台前。
"在想什麼?"
玄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遞來一捆新砍的柴火,發梢還沾著草屑。
"今日整理廢墟,在井邊發現了這個。"
他攤開掌心,露出一枚鏽跡斑斑的銅鈴,鈴身纏繞的銀絲依稀可辨出霧隱宗的圖騰。
銅鈴被輕輕搖晃,發出清越卻微弱的聲響,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宋梨突然想起九霄玲瓏塔的鈴音,那種震顫靈魂的共鳴感再度襲來。
她握緊銅鈴,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發燙。
"把它掛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樹上,以後這裡就叫鈴音村吧。"
接下來的日子被切割成細碎的勞作。
清晨,暗衛們分成三組:一組開墾田地,一組搭建房屋,還有一組跟著宋梨辨認草藥。
她將羊皮卷和殘卷上的知識細細拆解,在泥地上畫出各種藥草的形態。
有次講到忘憂草的毒性時,一名年輕暗衛好奇地問。
"姑娘怎麼知道這麼多?"
這個問題讓她握筆的手頓了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青禾手把手教她辨認艾草與野蒿的區彆,老樹根帶著她在雨夜搶收藥材,還有那些在月光下晾曬草藥的靜謐夜晚。
"是一些很重要的人教我的。"
她低聲說,抬頭望向雲霧峰的方向,那裡的雲霧正在夕陽中染上金邊。
當第一畦菜地翻整完畢時,宋梨在溪邊發現了意外之喜。
被熾焰夔牛無意中踏開的土層下,竟藏著多年的藥種。
那些泛著褐色的種子經溪水浸泡後,三天內便抽出嫩綠的新芽。
她守在竹筐邊,看著葉片上滾動的露珠,突然紅了眼眶。
原來生命的力量,比任何魔法都要強大。
玄影在修繕祠堂時,從房梁夾層裡找到半本手抄醫書。
泛黃的紙頁間夾著乾枯的花瓣,字跡工整雋秀,記載著用靈氣輔助療傷的法門。
宋梨如獲至寶,整夜蜷縮在篝火旁研讀,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牆上,忽明忽暗。
當她終於參悟透其中奧秘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入秋後的某個清晨,鈴音村迎來了第一位訪客。
那是個背著竹簍的采藥人,在村口見到熾焰夔牛時嚇得癱倒在地。
宋梨摘下鬥笠微笑著解釋,遞上一碗用新采的薄荷泡的涼茶。
采藥人盯著她腰間的黑石殘片,突然顫抖著從懷中掏出半塊玉佩。
"您可認識這個?"
玉佩上雕刻的雲紋與斷刀的玉牌如出一轍。
宋梨的呼吸停滯,她小心翼翼接過玉佩,指腹撫過背麵刻著的"影"字。
那是霧隱宗暗衛獨有的標記。
采藥人說這是從山腳下的流民手中換來的,據說持有者受了重傷,卻執意往北方去了。
當晚的篝火格外寂靜。
宋梨握著玉佩坐在溪邊,看月光將溪水染成銀色。
玄影在她身後站了很久,直到夜露打濕衣擺才輕聲說。
"或許斷刀大人還活著。"
這句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靜的心湖掀起驚濤駭浪。
她握緊玉佩,感受著上麵殘留的體溫,暗暗做了個決定。
三天後,鈴音村的田地裡播下了第一批種子。
宋梨站在新豎起的木牌前,上麵用燒紅的烙鐵烙著"霧隱藥田"四個字。
熾焰夔牛甩動尾巴,不小心掃倒了旁邊的稻草人,惹得眾人哄笑。
她看著忙碌的暗衛們,看著田埂上剛發芽的藥草,突然覺得那些刻在血脈裡的傷痛,正在被這些平凡的日常慢慢治愈。
而在千裡之外的寒潭邊,一個渾身浴血的身影倚著枯樹。
他摸出懷中焦黑的玉牌,上麵"斷刀"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當遠處傳來隱約的銅鈴聲時,他猛地抬頭,咳出的血滴在雪地上,綻成一朵妖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