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裹著霜氣掠過鈴音村,將晾曬在竹匾上的草藥吹得沙沙作響。
宋梨裹緊粗麻鬥篷,蹲在新砌的石灶前添柴,看火苗貪婪地舔舐著陶罐底部。
鍋裡熬煮的是用新收的紫蘇與野菊調配的驅寒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
"姑娘,該換藥了。"
玄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驚散了她的思緒。
他左手托著木盤,裡麵整齊擺放著搗藥杵臼與乾淨的紗布,右手還纏著層層繃帶。
那是前日修繕瞭望塔時不小心劃傷的。
宋梨接過木盤,卻在看到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時皺起眉頭。
"傷口又滲血了?"
"小傷。"
玄影想要抽回手,卻被她眼疾手快按住。
陶罐裡的草藥膏已經冷卻,泛著深褐色的光澤,宋梨用竹片挑起藥膏,動作比往常更輕緩。
藥膏觸及皮膚的瞬間,玄影下意識繃緊肌肉,卻在看到她專注的眉眼時漸漸放鬆。
晨光從破窗斜斜照進來,在她睫毛上投下細小的陰影,恍惚間竟與記憶中的某個畫麵重疊。
"在幽冥淵那次,若不是你"
宋梨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飛窗欞上的麻雀。
"我根本撐不到召喚夔牛。"
她的指尖在繃帶結上繞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玄影,彆總把自己當鐵打的。"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玄影望著她耳後新生的碎發,那裡還留著戰鬥時被劍氣削過的痕跡。
他想起第一次見麵時,這個姑娘蜷縮在地窖角落,渾身沾滿泥土卻死死護著黑石的模樣。
而現在,她已經能平靜地說起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語氣裡帶著曆經滄桑後的從容。
鈴音村的重建工作在寒風中緩慢推進。
暗衛們用藤蔓與竹篾加固茅屋,在院角挖出蓄滿雨水的地窖。
宋梨帶著幾個年輕暗衛開墾後山荒地,鐵鋤破開板結的土層時,總會翻出些鏽跡斑斑的農具。
不知是哪個朝代的農人遺落在此,如今又被他們重新拾起。
某個飄著細雨的午後,宋梨在清理祠堂暗格時,發現了一本布滿蛛網的賬冊。
泛黃的紙頁上記錄著霧隱宗鼎盛時期的田畝賦稅,字跡工整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翻到最後幾頁,她的手指突然頓住。
那裡畫著一幅簡陋的藥田分布圖,標注的草藥種類與她從殘卷中學到的分毫不差。
"原來這裡真的曾是藥田。"
她喃喃自語,將賬冊貼在胸口。
窗外的雨絲斜斜掠過殘破的窗欞,打濕了牆角新生的苔蘚。
這些沉睡百年的文字,此刻卻像穿越時空的信使,將霧隱宗昔日的輝煌與她正在重建的家園悄然相連。
隨著天氣轉冷,鈴音村迎來了第一批過冬的流民。
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村口躊躇不前,直到看到懸掛的銅鈴,才怯生生地走進來。
宋梨煮了一大鍋野菜粥,看著孩子們捧著粗陶碗狼吞虎咽,接納每一個饑腸轆轆的路人。
"這鈴鐺和我小時候在廟裡聽到的很像。"
一位白發老嫗指著銅鈴,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
"那時候,廟裡的道士說鈴鐺聲能驅邪避災。"
宋梨蹲下身握住她枯枝般的手,感受到老人掌心厚厚的繭子。
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印記,和老樹根的手一模一樣。
深夜,宋梨獨自坐在藥田邊。
月光為新播種的藥田披上銀紗,遠處的雲霧峰在夜色中若隱若現。
她摸出貼身收藏的玉佩,冰涼的玉石貼著心口發燙。
自從采藥人帶來消息後,這枚玉佩就成了她的執念。
北方那麼大,斷刀究竟在何處?他是否還活著?
"在想斷刀大人?"
玄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抱著一捆新砍的柴火,靴底還沾著泥濘。
宋梨沒有回頭,隻是將玉佩舉向月光。
"你說,他為什麼要往北方去?"
玄影在她身邊坐下,柴火落地時驚飛了草叢裡的夜蟲。
"北方有蒼冥宗的舊部。"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或許他是去為青石村報仇。"
這句話讓宋梨渾身一震,她握緊玉佩,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報仇,這個詞像一把利刃,每次想起都讓她的心臟抽痛。
寒風卷起幾片枯葉,在兩人腳邊打著旋。
宋梨突然站起身,望向北方的天空。
"等開春,我們就去北方。"
她的聲音堅定而決絕。
"重建霧隱宗需要幫手,而斷刀是我們不能放棄的人。"
玄影望著她在月光下挺直的脊背。
想起這些日子她教流民辨認草藥時的耐心,修繕房屋時的專注,還有深夜研讀醫書時執著的眼神。
他也站起身,將柴火重新抱緊。
"好,我陪你一起去。"
遠處的銅鈴突然發出清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宋梨轉頭望向村口,搖曳的鈴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寒夜的氣息灌入肺腑。
新的征程即將開始,但她不再害怕。
身後有了需要守護的人,前方也有了必須追尋的答案。
而在千裡之外的雪原上,斷刀倚著枯樹,聽著風中隱約傳來的銅鈴聲。
他咳出一口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卻笑了。
"小丫頭,彆讓我等太久。"
他低聲呢喃,握緊懷中焦黑的玉牌,在漫天風雪中艱難起身,朝著鈴音村的方向,邁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