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從姑蘇出發,一路向北,平安無事,抵達京城。
賈雨村帶著人離船登岸,卻見京城碼頭,與其他沿江碼頭絕不相同。
來往船隻穿梭不停,卻絲毫不亂,碼頭上的漕運工人一一引導,運貨船、運人船各有泊位。
而像賈雨村所乘的官船,或是富人家的私船,則另有單獨泊位,遠離嘈雜人群,岸邊皆以青石鋪地,平整潔淨。
一溜馬車、軟轎停在岸邊,顯然是來接各自主子的。那些搬東西的,做小生意的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
賈雨村等人剛下船,就有一個中年人跑上前來,看著賈雨村年輕的臉微微一愣。
再仔細看看後麵跟著的林黛玉一行人,才敢確定,上前殷勤問道:“您就是送林姑娘來京的賈老爺吧?
林姑老爺早有書信到了。小人單大良,榮國府管事,我家老爺差我帶人來迎姑娘回府的。”
賈雨村對單大良這個名字有些印象,知道他是榮國府裡的三等管家,但原著著墨不多,不知其人如何。
現在看此人麵相,倒也老實憨厚,隻不過知人知麵不知心,倒也不能因此斷定什麼,賈雨村又不是真會相麵。
說會相麵,隻是為了見見妙玉罷了。這一招他在穿越前就經常用,假裝會看手相摸女同學的手……
後麵跟上來幾個婆子,其中一個年輕一些的穿著綢緞夾襖,大方地上前對賈雨村一個萬福。
“賈老爺,我是單大良家的,讓我男人伺候著您,我帶這幾個婆子伺候著林姑娘吧。”
此時身後眾仆從才跟了上來。當先落下的是一頂軟轎,單大良家的上前攙扶林黛玉上轎。
軟轎後麵是一輛帶棚的馬車,單大良家的先請王嬤嬤上車,然後又請張月如、雪雁上車。
張月如和雪雁不肯,執意跟在轎子兩側步行,單大良家的讓兩個婆子跟在轎旁,笑著說道。
“兩位姑娘都是知禮的,難道我家就是不知禮的了?主子在轎裡,下人跟著,原是不錯的。
隻是這碼頭在城外,進城要走一段路,等進了城到府裡還要走一段路,兩位姑娘受不住的。
所以才預備了馬車,先讓兩個婆子跟著。大家輪流下車倒換,保證轎子旁邊有人就是了。”
張月如和雪雁這才上車,後麵又是一輛無棚的馬車,把林家帶來的包裹等物裝在上麵。
單大良看著老張和瞎老太太,略有些尷尬:“因不知賈老爺帶著仆從,後麵隻有一輛車轎了。
那是預備給賈老爺坐的,不知貴仆能否在馬車上和行李一起將就一下。”
賈雨村笑了笑:“我又不住賈府,今日我帶他倆先尋個住處住下,明日登門拜訪貴府賈老爺便是。”
單大良趕緊說道:“這卻使不得。我家二老爺再三叮囑我,務必要將賈老爺請到府上。
還請賈老爺擔待些,若是賈老爺不去,我今天這差使就算是辦砸了,臉上也不好看。”
賈雨村本不想貿然上門,原著裡賈雨村見賈政是為了帶著林如海的推薦信求官做。
如今林如海已經幫自己鋪墊了起複之路,也就不用麻煩賈政了。他初到京城,先找個住處落腳才是急事。
賈雨村正要再次推辭時,林黛玉將轎簾挑起來,幽幽地歎息一聲。
“先生在我家是如何答應父親的?說什麼護送之事,義不容辭。又說什麼儘心儘力,絕無差錯。
原來隻是說說罷了。現在誰都不認識誰,就把我一個人扔給了人家,被拐走了都沒人知道。”
單大良家的拊掌而笑:“姑娘的一張嘴,真是和姑奶奶一模一樣的,姑奶奶從小說話就不饒人的。”
笑著笑著,眼圈就紅了:“可惜了姑奶奶那麼好的人,我從小伺候著長大的,怎麼就……”
黛玉這才知道單大良家的伺候過母親,看單大良家的年齡,也確實隻比母親略大一些,想來是個親近丫鬟。
此時見單大良家的落淚,黛玉如何忍得住,也用手帕捂住嘴,淚珠無聲滾落,隻是看著賈雨村。
賈雨村被林黛玉說得啞口無言,又不能不承認她說得有道理,畢竟這年頭也沒有微信視頻,確實不認識這群人是不是賈府之人。
雖說用這麼大的陣仗來拐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但賈雨村確實對林如海拍過胸脯,會保證萬無一失。
因此被占據了道德製高點的賈雨村,無奈地點點頭:“彆哭了,你說得對,我送你去賈府就是。”
單大良擦了擦汗,心說幸虧今天林姑娘幫忙,否則賈老爺真的帶著人走了,自己非挨罵不可。
此時老張見賈雨村點頭,正扶著瞎老太太往馬車上爬,賈雨村擺擺手。
“老太太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你帶著她上車轎吧。這幾步路,我跟著走就行了。”
老張大驚:“這……這如何使得?老爺心善,我是知道的,但不能亂了身份啊!我們是下人啊!”
老張特意把“身份”和“下人”兩個詞加了邏輯重音,意思是你就不用試探了,我是不會出賣你的。
你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從此以後你就是老爺,我們就是仆從,我們認。畢竟,你好,我們也好。
賈雨村淡然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也不是我不講規矩,而是本來我就沒打算坐那車轎,空著也是空著。”
單大良詫異地看了車轎一眼,心想我榮國府的車轎,在京城裡也算得上豪華,每公裡五塊二的豪華專車,你都看不上?
宰相家人七品官,賈府的下人見過世麵,向來都是很自信的,一個七品官如此擺譜,單大良覺得有些過分了。
但這人又不能以尋常官職來看待,二老爺讀完林姑老爺的書信後,著實讚歎,再三囑咐自己一定要請到的。
單大良脾氣好,所以迎接貴客的事兒大都交給他。此時他不動聲色,隻是點頭哈腰。
“賈老爺是讀書做官的貴人,想來是坐不慣這車轎,我再去尋一乘軟轎來。”
賈雨村拉住他的胳膊,哈哈一笑:“胡扯。賈雨村擔風袖月,遊覽天下,什麼車船沒坐過?
我不坐那車轎,是因為林姑娘責備我對她的安全不掛心。我就跟在轎邊,護著她入賈府好了。”
林黛玉剛剛擦乾淚水,聽見這話,目光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翻了半個白眼,將轎簾摔上了。
單大良心中暗想:這林姑娘和賈老爺的師徒關係倒是很融洽,不像我們府上那位,天天盼望著先生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