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切莫聲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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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娘看著他將藥粉儘數倒入藥中,烏黑的藥汁頓時翻湧起一串金色的細碎泡沫,又很快消失不見。

苦澀的藥香裡,似乎混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像極了冬日雪地裡盛開的寒梅。

那分明是國師身上常有的香氣。

晚娘心頭一跳,卻不敢多言,隻垂首接過藥盞。

榻上的寧清洛麵色蒼白如紙,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兩道青影,連唇色都淡得幾近透明。

晚娘用銀匙撬開她的唇,將藥汁一點點喂進去。

許是太苦,昏睡中的人兒無意識地蹙眉,喉間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窗外的雨更大了,砸在屋瓦上如撒豆般劈啪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寧清洛的呼吸終於漸漸平穩,蹙緊的眉心也舒展開來。

晚娘長舒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的嘴唇不知何時被咬破了,血珠滲出又乾涸,在唇上凝成暗紅的痂。

晨光穿透雨後的雲層,斜斜地灑進窗欞時,寧清洛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隻覺身上輕快不少,連頭腦都清明了幾分。

微微偏頭,便看見晚娘伏在床沿睡著了,發髻鬆散,一支素銀簪子歪斜地掛著,將墜未墜。

視線下移,寧清洛瞳孔驟縮,晚娘露出的手腕上赫然一道血痕,衣袖也撕裂了一角。

她心頭猛地一陣刺痛,昨日混沌中那些零碎的記憶突然湧上來。

自己發狂般撕扯時,晚娘是如何不顧一切地抱住她,她失控咬人時,晚娘又是怎樣忍著痛柔聲安撫。

雖然她現在仍舊不能搞懂晚娘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可怎麼說都是真心對她好。

她好像也沒那麼排斥了。

"晚娘"寧清洛嗓子沙啞得厲害,嘴唇乾裂,嗓子裡像是塞了一把沙礫。

伸手想碰觸那些傷痕又不敢,隻能虛虛地懸在空中,微微發顫,停在離晚娘腕上傷痕一寸之遙的地方。

晚娘猛地驚醒,灰白的鬢發散亂地黏在額前。她恍惚了一瞬,渾濁的眼裡突然迸出光亮,枯瘦的手像鐵鉗般按住寧清洛的肩膀:"清兒,我的清兒"這聲呼喚裹著濃厚的哭腔,指甲幾乎要掐進寧清洛的皮肉。

寧清洛胃裡翻湧起酸水。她下意識要掀被下床,卻被晚娘死死按回枕上。

晚娘怔愣片刻,晚娘才緩過神來。

她眼下青黑如淤血,嘴角卻神經質地向上扯著,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清兒可算是醒了,身上可還"話未說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脊背像蝦米般弓起,指縫裡滲出暗紅的血絲:“身上可還難受?"

寧清洛搖頭,喉頭卻哽住了,半晌才輕聲道:"您這是又一直守著我……我沒事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晚娘已經搖搖晃晃走向紅木圓桌。

鬆垮的褙子空蕩蕩掛著,後頸凸出的骨節如同一排青白的算珠。

"不急。"

晚娘轉身去倒溫水,背影單薄得像張紙:"總要看著你用了早膳"

她端盞的手抖得厲害,溫水灑在青瓷托盤上,積成一小窪晃動的月亮。

"吃完這碗粥"晚娘固執地舀起一勺,米油拉出的銀絲在半空顫顫巍巍。

她嘴角那道新添的裂傷隨著說話張合,像第二張嘴在蠕動。

寧清洛機械地吞咽著。

米粒黏在上顎,寧清洛用力吞咽著,當最後一口粥滑入喉嚨,晚娘終於露出饜足的神情,手指下意識拂過晚娘唇角,那是晚娘剛愈合的傷口。

寧清洛突然撐起身:"昨夜多謝你。"

晚娘笑著道:“沒事,你這孩子,我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

寧清洛看著晚娘執意忙碌的背影,指尖悄悄攥緊了錦被。

那被麵上繡著纏枝蓮花,密密的針腳硌著掌心,像無數細小的刺。

"晚娘……"寧清洛突然提高了聲音,又立即懊悔地放軟語調:"我真的沒事了。"

“我知道。”

直到一碗熱氣騰騰的梗米粥見底,晚娘才鬆口說要回去換身衣裳,臨走前又千叮萬囑。

陽光透過她離去的門扉,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寧清洛盯著那道光,突然開口:"昨夜辛苦你了,多謝。"

"是國師的藥"晚娘轉身時笑得詭異,鬆弛的臉皮堆疊出無數皺褶。她抽搐的右手正把什麼東西塞回袖中,半角染血的帕子,上麵繡著寧清洛最愛的桂花。

寧清洛錯愕出聲:“國師?”

晚娘腳步一頓:"是國師大人送來的藥粉。"她轉身時眼中有掩不住的慶幸:"真是神了,一劑下去你就睡得安穩"

"什麼國師的藥粉?"寧清洛的聲音陡然尖利,指甲瞬間刺破掌心的肌膚。

但很快,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奇怪的是,這次聽到那個名號,雖然心臟仍像被無形的手攥住,卻不再有昨日那種滅頂的恐懼。

"能給我看看那藥麼?"寧清洛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指尖無意識地在錦被上劃著圈,像某種不安的小動作。

床邊的金猊爐裡熏香繚繞,晚娘彎下腰時,鬢角的銀絲垂落在藥包上。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桑皮紙包裹,淡金色的藥粉在晨光中閃爍著詭異的細芒。

"清兒且看。"晚娘的指腹抹平紙麵,留下幾道細碎的粉末,"國師大人的藥,連氣味都是極清雅的。"

寧清洛慢慢撐起身子。

當那包淡金色藥粉完全呈現在眼前時,她呼吸猛然一滯,胸口像是被無形的絲線驟然收緊。

窗欞透進來的陽光斜斜地打在藥粉上,有幾粒暗紅微塵突然折射出針尖般的寒光,刺得她瞳孔驟縮。

她五指張開時纖長的骨節微微發顫,卻極穩當地撚起一撮藥粉。

甘鬆的苦澀、茯苓的甘醇、遠誌的辛香指腹揉搓間,這些熟悉的藥性一一浮現。

可就在她低頭輕嗅時,忽然察覺指縫間幾粒細如塵埃的暗紅顆粒,它們既不溶於唾,也不散於氣,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冷光,讓寧清洛一時間難以分辨是什麼。

"清兒這是怎麼了?"晚娘突然湊近,疑惑地看著她突然蒼白的臉色。

寧清洛這才驚覺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中衣緊貼著脊梁,涼颼颼地黏在皮膚上。

"沒什麼。"寧清洛不動聲色地曲起手指,將沾染藥粉的指尖藏在袖中。

另一隻手卻悄悄撥開錦枕的暗繡,一包完整的藥粉無聲滑入枕下:"隻是這藥果然稀罕。"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

晚娘眯起昏花的眼睛,突然伸手按住藥包:"清兒可看仔細了?沒什麼問題我這就拿去給劉嬤嬤煎上。"

"好……"寧清洛鬆開手指,粉末簌簌落回紙包:"你快去歇著吧,你為我如此操勞,再不回去休息,我心裡實在過不去。"

房門關上的一瞬,寧清洛立馬從自己裝藥的布兜裡取出一個空置的藥瓶,把那包藥粉倒入瓶中。

這藥肯定是有問題。

國師也定是有問題。

她現在能用的人並不多,既然裴澈卷走了她那麼多藥跟藥材,幫她哥忙應也沒什麼。

於是她起身寫了一紙條揉成細卷從瓶口放入。

「裴公子一觀,切莫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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