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寧夫人剛想開口,卻見清洛已轉身走向放在一旁的食盒。她動作不急不緩,纖白的手指撥開盒蓋,取出一隻描金瓷碟。
"我最近不愛吃這些甜的,我這小廚房也不是沒有,你拿來這些做什麼。"寧夫人語氣生硬地說道,視線卻不自覺地追隨著女兒的動作。
寧清洛完全無視了母親的話語。
她將核桃酥、桂花糕和杏仁餅依次擺放好,指尖在碟邊頓了一下,輕聲問道:"母親還記得,這核桃酥是我最愛吃的點心嗎?"
寧夫人彆過臉去望向窗外,陽光模糊了她棱角分明的側臉:"你喜歡的不喜歡的東西多的去了,我哪記得這些。"但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緊了帕子,指節都泛出青白。
寧清洛的指尖輕輕劃過描金瓷碟的邊緣,在核桃酥上方的空氣中停頓了一瞬,像在描摹什麼看不見的痕跡。
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在她精致的側臉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那母親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寧清洛唇角微微揚起,眼眸卻似幽深的湖水,看不見底:"既然母親不記得,有彆人記得也好。"
寧夫人的瞳孔猛然收縮,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腕間的翡翠鐲子:"何人記得?"她的聲音繃得極緊,仿佛隨時會斷裂的琴弦。
寧清洛望著桌上的點心,眼前浮現出晚娘親自為她挑選各色糕點的溫柔模樣。
總能記得她的喜好不是嗎?
寧清洛本想說是晚娘氣一氣寧夫人,可看見寧夫人蒼白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寧清洛想樂想還是沒有說出口。
"父親記得。"她最終這樣說道,聲音輕得像一片飄落的樹葉。
這話她說的也沒錯,確實是寧尚書記得清楚,然後告訴的晚娘。
窗外的風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吹得窗欞輕輕作響。
寧夫人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鬆了鬆,卻又很快挺得更直:"原來是他記得,我還當是晚娘那個賤人呢。"
寧夫人嗤笑一聲,眼中的光卻暗了幾分,"你不會在怨娘親沒你爹爹心思細膩吧?"
“自然不會。”寧清洛輕輕撫過點心碟旁的花紋:"父親每日都會問我愛吃什麼。"
她沒說實話,卻又不算說謊。
確實是父親先問起,而後晚娘才記下來備好的。
可讓她直接拿晚娘刺激寧夫人,她又是真的做不到。
寧夫人沒有講話,直直的看著寧清洛的臉。
又是那種透過她在看彆人眼神,讓寧清洛渾身上下打了個寒戰。
茶湯已經涼了,水麵上一層微涼的霧氣籠著母女二人之間。寧夫人忽然伸手拿起一塊核桃酥,輕咬了一口:“味道還可以。”
房間裡驟然安靜下來,香爐裡的煙靄氤氳繚繞,模糊了寧夫人的麵容。
"母親可是跟國師認識?"寧清洛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銳利的剪刀,"哢嚓"一聲剪斷了室內凝滯的空氣。
寧夫人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嚨,喉嚨上下滾動卻發不出聲音。
她的目光倏地釘在女兒臉上,那種穿透性的目光讓寧清洛後頸一陣發涼,那雙眼睛裡藏著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惶恐的震驚。
核桃酥從寧夫人指間滑落,在瓷碟上砸出清脆的一聲響。
窗外的風忽然變得躁動,吹得珠簾亂晃,光影在寧夫人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你……"寧夫人勉強開了口,卻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成樣子:"聽誰胡說的?"
檀木桌子上的水痕漸漸暈開,像一幅不知名的地圖。
寧清洛看見母親手腕上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突突跳動,像是有什麼秘密要破體而出。
"就是隨便問問,國師雖很少見人,但我想著母親長袖善舞,可能見過國師,還想跟母親打聽打聽國師的模樣跟喜好呢。"寧清洛伸手攏了攏鬢邊的碎發,裝作不經意地說:"這段時間多虧國師送來的藥跟補品,我才能好起來。"
“他給你送什麼藥了?”寧夫人聞言手忽然一抖。
寧清洛微微一笑,眸光如水般流轉:"淡金色的藥粉,摻著紅褐色的顆粒,很是特彆,熬煮時氣味清冽,卻又有股若有若無的腥氣,我從未見過這種配藥。"
寧夫人的呼吸驟然變得細碎,捏著手帕的指節泛白,像是要碾碎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聲音卻強撐著平靜:"國師所賜,自然不會是什麼尋常藥方。"
寧清洛目光微垂,像是自言自語:"隻是清洛好奇,國師身份尊貴,為何會親自為我備藥?"她抬起眼,視線鎖在母親臉上:"母親見過國師嗎?"
"自然不曾見過!"寧夫人脫口而出,話才出口便察覺自己答得太快,連唇色都微微一顫:"國師乃天人之姿,平日除了陛下,極少現於人前,更遑論參加尋常宴飲……"
"可十多年前,國師師父仙逝後的繼任國師大典,他不是在眾人麵前露過臉?"寧清洛輕抿著茶水,眼底閃過一絲試探,"母親當時沒有在場觀典嗎?"
寧夫人驀然站起身來,袖口拂過桌麵,半盞殘茶傾灑而出,"我何時去過,我當時不舒服在家中修養,沒有去過!"她聲調陡然抬高,似要將什麼壓下去:"你莫要聽信旁人胡言!"
"那母親可知國師長什麼樣子?"寧清洛不依不饒。
"我如何知道!"寧夫人猛地攥緊了帕子,額角的青筋隱隱凸起,語氣裡已帶了幾分尖銳:"國師常年神出鬼沒,誰能窺見他的長相?"
屋內驟然靜了下來,隻剩窗外一樹梧桐隨風搖曳的影子投在地毯上,細碎晃動。
寧清洛緩緩起身,目光仍留在寧夫人倉惶未定的神色上,唇邊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既如此,女兒不打擾母親休息了。"她微微屈膝,轉身告退,卻在邁出門檻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瓷器砸落在地的脆響。
寧夫人的反應,肯定有問題。
寧清洛幾乎敢肯定,寧夫人不但見過國師,還跟國師認識。
寧清洛提著裙擺邁入院門時,春桃正搓著手在門口來回踱步,一臉焦灼。
見她回來,小丫頭立刻迎上前,壓低了聲音道:
"小姐!薑小侯爺來了,在院子裡頭坐著不肯走呢。"
寧清洛眉尖一蹙,心頭浮起一絲不耐。
薑玉恒這又想做什麼?
總不能避著他連自己的院子都不回了。
寧清洛唇角微微翹起,不動聲色地側首斜睨了院中一眼,隨即抬手朝春桃輕輕一晃。
春桃見狀連忙湊上前來,腰身微彎,耳邊散落的碎發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寧清洛壓低了聲音,纖細的手指半掩住唇形,溫熱的氣息輕拂在春桃耳畔,語調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你先現在立馬去天香院找柔姐姐。"她頓了頓,眼角餘光瞥向院中那道修長的身影,聲音又低了幾分:"告訴她薑小侯爺在我這兒做客,煩請她快些來將自己的未婚夫婿領回去。"
"小姐……"春桃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袖,嗓音發顫:"這這樣不好吧?柔小姐知道了定要發火,到時候怕是要……"
寧清洛輕輕撫了撫鬢邊的珠釵,指尖在冰涼的珠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決然:"怕什麼?"她抿了抿唇,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母親現在還在禁足,三哥也被二哥看得死死的,大不了就是兄長來找我說幾句難聽的話……"說到這兒,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總好過讓旁人看見薑小侯爺一個有婚約在身的男子,在我的院裡‘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