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的指尖驟然收緊,青瓷茶盞在他掌中發出細微的脆響,溫熱的茶湯濺在案幾上,洇出暗色痕跡。他的目光如冰刃般劃過寧清洛的麵容,聲音壓得極低:"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窗外風雪呼嘯,卷著細碎的冰晶拍打在窗欞上,發出細密的咯吱聲。
寧清洛的睫毛顫了顫,燭火在她眼底投下搖曳的陰影。她下意識攥緊了自己的衣袖,絲帛在手心皺成一團。記憶如同碎冰下的暗流,時隱時現,令她心底發寒。
若是真在女德司就飲過這茶
"若是你在女德司裡就喝過這茶,"裴澈的聲音突兀地打破寂靜,帶著某種莫名的緊繃,"那你在女德司兩年的記憶應該是混亂的。"他忽然傾身,鬆木香混著藥味撲麵而來,"還有一些最為痛苦的部分"目光在她頸側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上停留一瞬,"應該會被遺忘。"
"我我不知道。"寧清洛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雪吞沒,她抬手按住太陽穴,那裡隱隱作痛,"我隻是懷疑"案上的燭火倏地跳動,將她蒼白的臉色映得忽明忽暗。
寒風穿過窗縫,吹得帷幔輕輕擺動。寧清洛感覺自己的思緒像是被這朔風攪散的雪花,紛紛揚揚難以聚攏。
夜裡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境,漆黑的石室、刺骨的冷水、手腕上冰涼的鐐銬,到底隻是噩夢,還是被藥物掩蓋的真實?
"聽說國師每個月都會去女德司"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案上畫出淩亂的線條,"親自教導女德司的罪女。"
窗外的雪忽然下得更急了,簌簌聲如歎息般在屋內回蕩,"可我的記憶裡"她的手停在半空:"並沒有見過國師。這可能嗎?"
裴澈的眼神驟然變得鋒利。
他沉默地起身,黑色大氅在燭光下流轉著暗沉的光澤。
踱到窗前時,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掌心,轉瞬消融。
"國師既然每個月都會去女德司,"他的聲音比窗外的冰淩還要冷硬,"你就不可能沒有見到過國師。"轉身時,腰間玉佩撞出一聲清響。
爐中的炭火劈啪炸開一粒火星。
寧清洛盯著那點轉瞬即逝的紅光,恍惚看見記憶深處也有這樣一簇微弱的火焰,在漆黑的牢房裡明明滅滅。
寒風在屋簷下嗚咽,窗紙被風吹得"嘩啦"作響。屋內的炭火明明滅滅,在兩人之間投下詭譎的陰影。
"所以我懷疑……"寧清洛的指節無意識擦過案幾上那抹殘留的藥漬,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女德司地牢裡滲水的石壁,"我不是沒有見到國師,而是"她語速突然慢下來,如同踩在薄冰上般小心翼翼,"見到國師的記憶太過痛苦,所以不記得了。"
裴澈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下意識撚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涼意沁入骨髓。
"你是在懷疑"裴澈喉結滾動,聲音比窗外落雪還輕,"你在女德司的兩年裡,服用過這個藥?"雪光映在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寧清洛的指尖輕輕顫抖,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桌沿,發出清脆的聲響。"我懷疑是國師"寧清洛頓了頓,唇上血色褪儘,"是國師給我喝下的……"
寒風卷著碎雪拍打窗欞,屋角的銅漏滴答作響。
裴澈突然伸手拂落案上積塵,細微的動作裡透著難言的躁意。
寧清洛微微頷首,發間的銀步搖隨之晃動,在牆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可能是真的……"寧清洛的嗓音忽然啞得厲害,"不僅僅是懷疑"手指無意識地抓緊衣擺,絲綢麵料在掌心皺成一團,"可國師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窗外忽地刮過一陣狂風,吹得窗欞"砰"地一震。
裴澈猛地抬頭,正看見一片雪花從窗縫鑽進來,落在寧清洛蒼白的手背上,轉瞬化成一滴冰水。
"我一個三品尚書家的嫡女"寧清洛忽然輕笑一聲,笑聲裡帶著鋒利的自嘲,"需要國師這麼特殊的'照顧'嗎?"
裴澈緩緩搖頭,鬢角散落的發絲被穿堂風吹得微微揚起。
這個動作似乎牽動了什麼傷口,他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除非"裴澈剛開口又頓住,目光落在她頸側那道幾不可見的淺疤上。
寧清洛猝然抬頭,恰對上裴澈探究的眼神,這一刻驟然明亮,照見她眼底搖曳的暗影,如同深淵中潛伏的漩渦。
"還要麻煩裴公子"她忽然傾身向前,袖間暗香浮動,"幫我查一下其他事情。"指尖點在那灘未乾的藥漬旁,蘸起一點褐色的殘液。
裴澈指節輕叩案幾,青瓷杯盞微微一顫,茶麵泛起漣漪,映著他幽邃的眸色。他唇邊勾著一抹極淺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過來:“什麼事?寧四小姐儘管吩咐就好。”他側臉投下半明半暗的陰影,襯得他神色難辨。
寧清洛指尖摩挲著袖口暗繡的纏枝紋,冰涼的絲綢觸感讓她稍稍穩住心神。
窗外積雪簌簌墜落,簷下懸鈴被風撥動,叮鈴……像極了女德司密室裡那串風鈴的聲響。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國師是否……與我的母親有所關聯?”
裴澈眸光驀地一沉。
“我問過母親是否認識國師。”寧清洛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像是在冰麵上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母親說……她不認識,更沒見過國師。”
暖爐裡炭火“劈啪”炸開一瞬,裴澈的身影在牆上投下修長的剪影。
他似若有所思地抬眸,指尖無意識地碾過袖口的一粒珍珠扣:“你覺得,寧夫人撒謊了?”
寧清洛緩緩點頭,長發垂落幾縷在頰邊,愈發襯得膚色蒼白如雪:“母親說話時,眼神不敢看我,手指一直在捏帕子,直到絞出褶子才停。”她頓了頓,唇角浮起一抹極淡的諷意,“她撒謊時……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