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時靜默,唯有銅漏滴答作響。
裴澈忽然低笑了一聲,那笑聲輕輕淡淡,卻莫名燙人耳根:“好,這件事,我幫你查。”
寧清洛微微一怔,目光在他臉上輕輕掃過,似在審視:“裴公子答應的……如此痛快?”她微微眯眸,指尖無意識地點了點桌麵,“可你還沒提條件。”
裴澈姿態慵懶地往椅背一靠,燭光在他眸中搖曳,像夜色下的湖麵浮著星火:“若我說……”他語調微拖,帶著些許散漫,“我隻是單純的想要幫你,沒有條件呢?”
寧清洛睫毛輕輕一顫,手指不經意地蜷起,攥緊了膝上衣料:“裴公子若沒有條件……”她嗓音微澀,像摻了細雪,寒意絲絲縷縷滲入骨髓,“我反而心中不安呢。”
裴澈忽地傾身,兩人距離陡然拉近,溫熱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發絲。他眼尾微挑,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那不如……”他輕笑一聲,嗓音低沉,“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
寧清洛抬眼看他,眸光清澈卻藏著暗湧:“然後呢?”
他退回原位,修長指尖輕輕一叩桌麵,語氣輕描淡寫,卻又似某種無聲的契約落定:“若我日後有需要,便可隨時向你索取——”他頓了頓,唇邊笑意似真似假,“可好?”
窗外雪壓枝頭,簌簌輕響。
寧清洛指尖搭在案幾邊緣,指甲微微泛白,似在無聲扣緊。
她抬眸,眼底映著寒光,嗓音低而冷:“不能是違背道義、違背我原則的事情。”頓了頓,眼神一淩,像一把雪刃破開霧氣,“也不能故意刁難,讓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
她唇瓣輕輕顫了顫,指腹不動聲色地撫過腕上那枚暗紅色的傷疤,像是撫過一段封存的隱痛。
再抬眼時,眉梢已染上三分決然:“否則,這個忙,就不必勞煩裴公子了。”
裴澈低笑出聲,笑聲像冬夜裡的風,明明透著冷意,卻又帶著蠱惑人心的啞。
他懶散地直起身子,袖擺滑落時拂過案上茶盞,激起一縷若有若無的茶香。
“寧四小姐這是把我當什麼人了?” 裴澈眉眼稍彎,瞳底映著燈輝,似溫柔又似譏誚。
可那笑意不達眼底,像是覆了層薄冰,寒意隱隱蟄伏其下。
寧清洛呼吸微微一滯,指尖無意識地蜷起。
裴澈卻已傾身向前,修長的手指忽然撫上她的下巴,指尖微涼,卻燙得她皮膚一顫。
他眸色幽深,似要看穿她:“若真是國師對你……”聲音一頓,像是刻意放慢的折磨,字字誅心,“用這些藥,控製你、折磨你,逼你忘掉那些不堪的回憶……”
他的拇指沿著她下頜線輕輕一碾,似有若無的觸感讓她心跳驟然失序。她猛地抬眸,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你打算怎麼辦?”
裴澈嗓音極輕,卻如一把刀,緩緩抵入她心臟。
想要以牙還牙?
以痛還痛?
風雪忽急,窗外梅枝被壓斷,發出“哢嚓”一聲脆響,撕裂寂靜。
寧清洛眼睫微顫,唇瓣緊抿,眼底情緒翻滾,卻終究沒有出聲。
屋內一時靜得可怕。
裴澈忽地捏緊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臉。
他低垂著眼,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聲線卻森寒幽冷:
“要不然,讓國師也嘗嘗……”
他倏地俯身,在寧清洛耳邊輕吐一字。
“讓國師也嘗嘗,忘、掉、一、切、痛苦的滋味?”隨即,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說辭:“這樣不好,這樣豈不是便宜國師了。”
氣息掠過耳廓,激起細微的戰栗。
寧清洛脊背一僵,猛地推開他的手。
“裴公子在做什麼!”她嗓音微抖,可轉瞬又歸於冷靜,眼神如刀,一寸寸割裂虛假的平和。
裴澈低笑一聲,緩緩直起身,似欣賞又似等待,等她下一步的反應。
是掀了這棋盤,還是甘願成為棋子?
又或者……
寧清洛會不會比他想象的更瘋?
而寧清洛確實深深的引發了他的好奇心,原本是覺得寧清洛有意思,在他的生活中增添了幾分色彩。
可現在他覺得寧清洛不僅是人有意思,就連寧清洛身上發生的事情,都很是有意思。
燭火微微一晃,將寧清洛的身影在窗紙上投成一道清瘦的剪影。
寧清洛抬起眼,眸光如刃,筆直刺進裴澈幽深的瞳孔裡,像要看穿他眼底最深處的算計。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冰,“我要他清醒地記得自己做過什麼,為他對我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在我身上的手段,他自己都要親身經曆一遍。”
窗外風雪驟急。
寧清洛指尖勾住鬢邊那支素銀簪,輕輕一旋,“哢”的一聲極輕的機括響動,簪身中空的暗格滑開,幾粒朱紅如血的藥丸無聲滾落掌心。
裴澈目光微凝。
“南疆‘牽機散’。”寧清洛唇角浮出一絲極淡的冷笑,指尖輕推,藥丸滑到茶案中央,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與‘鎖魂砂’相克。”
屋內陡然沉寂。
寧清洛盯著那幾粒藥,眼底翻湧著某種深不見底的情緒,嗓音輕似呢喃:“服下後……每逢雨夜,臟腑如萬蟻啃噬……”指尖一頓,倏而抬眸,眼底寒意陡生,“但會讓人,異常清醒。”
風卷著雪粒子拍打窗欞,簌簌如鬼泣。
裴澈突然低笑出聲,笑聲沙啞,像鈍刀磨過心頭最嫩的皮肉:“當年那個躲在遠處偷看我的小姑娘……”他傾身向前,燭光在他眉骨投下深邃陰翳,喉間溢出一絲難以辨明的喟歎:“我還以為是個膽小的……”
話未儘。
“哢嚓!”
窗外突兀一聲脆響,如利刃劈斷琴弦!
兩人身形同時一滯。
寧清洛瞳孔驟縮,指尖一翻,藥丸瞬間隱入袖中。
另一邊,裴澈袖風一掃,案上茶湯傾瀉而出,“嗤”地澆熄了香爐。
屋內霎時陷入詭異的死寂。
隻剩茶湯滴落的輕響,一滴、兩滴……像極了那年在女德司地牢,血從刑具尖端墜落的聲音。
寧清洛脊背繃緊,屏息凝神。
許久……
風過梅梢,又是一段枯枝不堪重負,跌落雪地。
寧清洛走到床邊,喚了一聲:“寧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