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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貪餌生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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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浸透了濃墨的巨幕,沉沉地覆蓋在西安府城之上。白日裡的喧囂早已被更深沉的死寂取代,唯有更夫手中單調的梆子聲,和遠處零星的犬吠,如同鈍刀般切割著這粘稠的黑暗,更添幾分淒惶。白日的暖意蕩然無存,晚風裹挾著暮春不該有的陰寒,從渭河方向吹來,帶著水腥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如同鐵鏽般的冷冽氣息,鑽入骨髓。

城西,“瑞豐祥”綢緞莊的後院,此刻如同被遺忘的墳場。白日裡車水馬龍的景象消失無蹤,連蟲鳴都絕跡。庫房那兩扇厚重的鬆木門緊閉著,門環上掛著府衙臨時封門的鐵鏈和銅鎖,在慘淡的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幽光。空氣凝滯,彌漫著一股極其怪異的氣息——那是上等蘇杭絲綢被強行撕裂、黴爛後散發出的甜膩腐味,與一種類似金屬被高溫灼燒後的焦糊腥氣混合在一起,令人聞之欲嘔,胸中煩悶。

趙清真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霧,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庫房緊閉的門前。他並未觸碰那冰冷的鐵鎖,隻是靜立片刻,目光掃過門板上幾道細微的、仿佛被銳物劃過的焦痕。隨即,他身形微動,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竟憑空拔起丈餘,掠過院牆,又如羽毛般輕輕落在庫房內冰冷的地麵上,落地無聲。

庫房內,一片狼藉。幾盞未被取走的殘破氣死風燈掛在梁上,昏黃搖曳的光線,如同垂死掙紮的螢火,勉強勾勒出這人間地獄的景象。

目之所及,儘是寸許寬的碎綢條!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華貴的綾羅綢緞,此刻像被無形的巨獸用最鋒利的牙齒反複咀嚼過,然後帶著無儘的惡意狠狠吐出,鋪滿了整個庫房的地麵,厚厚一層,踩上去綿軟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粘膩。斷裂的絲線糾纏扭曲,如同無數絕望的觸手。這些碎條切口極其詭異,並非尋常撕裂的毛糙,反而光滑齊整得如同最精密的利刃瞬間切割而成,甚至能反射出油燈微弱的光暈。

空氣中,那股甜膩焦腥的氣味更加濃烈。目光仔細搜尋,在滿地狼藉的碎綢之間,能看到幾道清晰異常的焦黑痕跡!它們扭曲著延伸在青磚地麵上,寬約兩指,邊緣碳化,中心凹陷,仿佛被燒紅的巨大烙鐵狠狠拖過,將接觸到的碎綢也一同熔蝕、碳化,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這些焦痕如同醜陋的傷疤,蜿蜒指向庫房深處某個角落。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但這死寂之下,趙清真的神念卻捕捉到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處不在的“嘶嘶”聲,如同無數細小的沙礫在冰冷的金屬表麵高速摩擦,帶著一種貪婪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韻律。

趙清真並未立刻動作。他如同一尊青灰色的石像,靜立在這片象征繁華被徹底粉碎的廢墟中央。雙目微闔,呼吸變得悠長而微不可聞,整個人的氣息瞬間收斂,仿佛與這陰冷汙濁的環境融為一體。唯有他背負的那柄長劍——歸塵劍,在青灰色古樸劍鞘的包裹下,似乎感應到此地濃烈的汙穢,劍柄末端鑲嵌的一顆暗沉無光的墨玉,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旋即恢複沉寂。

神念——這超越凡俗五感的靈識之力,如同無形的潮汐,以趙清真為中心,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瞬間覆蓋了整個庫房的每一寸空間、每一縷氣息。尋常視野中的景象在他“心眼”中迅速褪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由純粹“炁”機構成的、光怪陸離卻又直指本源的畫卷!

整個庫房,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沸騰的墨缸!濃稠得化不開的暗紅色穢氣,如同活物般翻滾蒸騰!這些穢氣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凝聚成無數道細若遊絲、卻異常凝練的“炁”流!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在滿地破碎的綢緞纖維間瘋狂地蜿蜒遊走、鑽探、啃噬!每一次“啃噬”,都從那些象征著財富與欲望的精美織物中,強行剝離出一絲絲微弱卻精純的“華彩之氣”——那是絲綢本身蘊含的靈性與匠人心血,更是其作為昂貴商品所承載的、無數人對“富貴”的渴求意念!

這些被剝離的“華彩之氣”,瞬間就被那些暗紅色的“炁蛇”貪婪地吞噬、融合,使得它們自身的氣息變得更加灼熱、暴戾,破壞欲更盛!整個庫房,仿佛變成了一個由無數饑餓貪婪的“炁蛇”構成的巨大胃袋,正在瘋狂地消化著這場由“世財”構成的盛宴!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甜膩焦腥味,正是這種“消化”過程產生的汙穢排泄!

而在這些混亂、暴戾的暗紅色“炁蛇”的源頭——庫房最深處、靠近一麵承重石柱的角落,景象更加觸目驚心!那裡堆積的碎綢仿佛被某種力量特意聚攏,形成一個半人高的“墳丘”。在趙清真神念的視野中,這“墳丘”的核心,赫然懸浮著幾縷極其凝練、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暗金色氣流!

這幾縷金煞之氣,如同蛛網的核心,又如同劇毒的種子!它們散發出一種純粹、古老、鋒銳無匹的金屬質感,卻又纏繞著一種令人靈魂都感到刺痛的貪婪與毀滅意誌!那些狂暴的暗紅色“炁蛇”,正是從這幾縷金煞之氣中蔓延、分化而出!它們如同金煞之氣的觸手、爪牙,瘋狂地執行著“吞噬”與“破壞”的指令!

更讓趙清真心神微凜的是,其中一縷最為粗壯的金煞之氣,其末端竟極其微弱地延伸、掙紮著,如同受到無形磁石的牽引,遙遙指向城東北——秦王府的方向!那正是貪欲與金煞的罪惡源頭!

“金煞為骨,貪念為魂…聚而成形,噬財而壯…呂祖誠不我欺!”趙清真心中了然,這絕非尋常精怪所為,而是王府深處那孽物外溢的妖力與城中彌漫的貪欲結合,誕生的次級邪祟!其本體之凶戾,已然可見一斑。

就在他神念鎖定那幾縷核心金煞之氣,準備進一步探查其與王府本體的具體聯係時——

異變陡生!

那堆由碎綢構成的“墳丘”猛地炸開!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蠍,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以超越凡人目力的恐怖速度,直撲趙清真麵門!

那暗影速度之快,幾乎在趙清真神念察覺異動的瞬間,腥風已撲至麵門!

在神念的清晰映照下,那東西的形態纖毫畢現:長約尺許,通體閃爍著一種不祥的、仿佛沉澱了千年血汙的暗金光澤。它的身軀並非實體,而是由無數細如沙礫、卻又棱角分明的暗金色顆粒扭曲盤結、強行聚合而成!這些顆粒高速震顫、摩擦,發出那令人牙酸的“嘶嘶”聲,仿佛隨時會崩散,卻又被一股強大的、充滿惡念的意誌強行束縛在一起。

它沒有清晰的五官,隻在類似頭部的位置,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縫隙深處,兩點猩紅的光芒如同燒熔的烙鐵,死死“鎖定”了趙清真的眉心!那紅光中蘊含的,是純粹的、毫無雜質的貪婪!是對一切蘊含“財貨”氣息之物的毀滅欲!更是對生靈精元本能的渴求!

正是金虺(hui)的殘蛻!一縷脫離了本體、依靠本能吞噬財貨精粹、維係自身存在的貪婪妖物!

腥風撲麵,帶著強烈的金屬腥氣和一種能侵蝕神魂的惡念!尋常人若被這猩紅目光鎖定,瞬間便會心神失守,腦海中幻象叢生,仿佛看到金山銀海撲麵而來,又化作噬人的毒蛇,最終被無儘的貪婪與恐懼吞噬神智,呆立當場成為獵物。

然而,趙清真豈是凡人?他煉氣化神之境,神念凝練如金剛磐石,萬邪不侵!麵對這足以讓低階修士飲恨的突襲,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無需掐訣,無需念咒。心念動處,道法自成!

就在那暗金殘蛻的利口(那道縫隙猛然擴張,露出內部高速旋轉、如同絞肉機般的暗金利齒)即將觸及趙清真眉心皮膚的刹那——

趙清真並攏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仿佛隻是隨意地在身前虛空一劃!

指尖劃過之處,空氣並未撕裂,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肉眼難辨、卻蘊含著至精至純先天真炁的漣漪!一個由純粹清光構成的、繁複玄奧的符文——龍門秘傳“淨光辟邪符”,瞬間在虛空中凝聚成形!

“敕!”

一聲清喝,聲如金玉交擊,並不洪亮,卻帶著滌蕩乾坤、鎮壓邪祟的無上威嚴,在死寂的庫房中轟然炸響!

那虛懸於空的清光符文,驟然爆發出柔和卻磅礴無匹的淨化之力!清輝如同初升的朝陽,瞬間驅散了庫房內濃稠的黑暗與汙穢!光芒所及,空氣中翻騰的暗紅色穢氣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積雪,發出“嗤嗤”的哀鳴,迅速消融、淡化!

首當其衝的暗金殘蛻,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

“嘶——嘎!!!”

一聲尖銳到扭曲、仿佛無數細小金屬被強行撕裂、熔化的恐怖嘶鳴從它體內爆發!那兩點猩紅的貪婪之眼,瞬間被清光刺得暗淡下去,流露出極致的痛苦與恐懼!它由無數暗金顆粒構成的身軀,在煌煌清光的照射下,劇烈地扭曲、膨脹、又收縮!顆粒與顆粒之間高速摩擦,爆發出刺眼的火花,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汙血般的黑煙從它“身體”的縫隙中瘋狂噴湧而出!

這“淨光辟邪符”蘊含的,並非單純的毀滅之力,而是龍門正宗“破邪顯正”的淨化道意!其核心在於瓦解、淨化一切邪穢的根基——構成其存在的“惡念”與“穢氣”!對於這由純粹貪婪意念與金煞穢氣聚合而成的殘蛻而言,無異於致命的毒藥!

殘蛻瘋狂地掙紮,試圖掙脫清光的籠罩,暗金色的軀體表麵甚至浮現出無數細小的、怨毒扭曲的人臉虛影,發出無聲的尖嘯咒罵!這是它吞噬的財貨中殘留的、屬於原主人的貪婪執念,此刻在淨化之力下被強行剝離、顯化!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清光符文如同烙印,牢牢鎖定著它。磅礴的淨化之力無孔不入,從它構成的每一個暗金顆粒的縫隙中滲透進去,瓦解著維係其存在的核心惡念。

僅僅支撐了半息!

“噗!”

一聲沉悶的爆響!

那尺許長的暗金殘蛻,再也無法維持形體,猛地炸裂開來!沒有血肉橫飛,隻有無數失去光澤、變得如同鐵鏽渣滓般的暗金色粉末,混合著腥臭的黑煙,如同下了一場汙穢的雨,簌簌飄落塵埃。兩點猩紅的光芒徹底熄滅,隻留下兩縷極其微弱的、充滿不甘的怨念,在清光中掙紮了一下,也如同青煙般消散無蹤。

庫房內,重歸死寂。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貪婪之氣,隨著殘蛻的湮滅,明顯稀薄了許多。清光符文的餘輝緩緩散去,隻留下滿地狼藉的碎綢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焦腥味。

趙清真緩緩收回手指,指尖縈繞的一絲精純真炁悄然斂入體內。他目光落在地上那攤迅速失去所有邪異氣息、變得如同普通礦渣的暗金色粉末上,眉頭並未舒展,反而鎖得更緊。

“不過一縷殘蛻,竟已凶戾至此…” 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庫房中顯得格外清晰,“以貪念為薪,以金氣為軀…聚散由心,噬財而壯…此‘金虺’本體之凶威,恐已近‘化形’邊緣。”

這殘蛻的出現,印證了他的判斷。王府深處那孽物,已非簡單的精怪,而是王府權力傾軋、人心貪婪彙聚成的“貪瘴”與地脈中某種強大的金煞之氣媾和所生的妖物!它如同一個不斷膨脹的、貪婪的漩渦,不僅吞噬著王府內的財貨與人心,其外溢的妖力,更在汙染著整個西安城,誘發出人心深處潛藏的惡念,滋生著類似的次級邪祟!瑞豐祥的慘狀,北城根老王頭的瘋癲,恐怕隻是冰山一角。若任其發展下去,待其徹底化形,整個西安城都將被這“貪欲之虺”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世財惑心,貪念聚形…終成大患。”趙清真眼中寒光一閃,目光再次投向城東北那片在神念感知中、如同巨大汙穢源頭的殿宇群落。必須儘快找到進入王府、直搗黃龍的契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再停留。青灰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掠過院牆,融入西安城沉沉的夜色之中。庫房內,隻餘滿地象征繁華破碎的殘綢,和一攤漸漸被塵埃覆蓋的暗金色粉末,無聲地訴說著貪婪帶來的毀滅。

秦王府,承運殿地庫。

厚重的鐵門緊閉,隔絕了外界一切光線和聲音。門內,空間遠比王府賬冊上記載的官庫要空曠許多。角落裡堆著十幾個新製的包鐵木箱,散發出生漆和鐵鏽混合的刺鼻氣味,箱蓋敞開,裡麵空空如也。長明燈幽暗的火焰在牆壁的青銅燈盞裡跳躍,將獸首銜環的門飾映照得猙獰扭曲,投下的影子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

地庫中央,一片灰白色的粉末,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粉末鋪開丈許方圓,厚厚一層,質地細膩,如同上等的石灰。但空氣中彌漫的濃烈腥焦氣味,卻無情地提醒著人們——這,正是五千兩官銀所化的灰燼!灰燼的邊緣,幾道清晰的焦黑痕跡如同醜陋的傷疤,深深地烙在青磚地麵上。痕跡寬約兩指,邊緣碳化翻卷,中心凹陷,與瑞豐祥庫房內的焦痕如出一轍,隻是更加深刻、更加猙獰!仿佛有燒紅的巨大烙鐵,在貪婪地舔舐、吞噬了白銀之後,又意猶未儘地在地上拖拽而過。

王府護衛副統領張彪,背靠著冰冷的石壁,癱坐在地。這個平日裡滿臉橫肉、眼神凶悍、在西安城也算一號人物的漢子,此刻臉色灰敗如金紙,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混合著臉上的油汙,顯得狼狽不堪。他右手死死地捂著左臂,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左臂上,厚厚的牛皮護臂被硬生生撕裂開一道尺許長的口子!邊緣焦黑卷曲,如同被強酸腐蝕過。護臂之下,暴露出的傷口觸目驚心: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同樣呈現出焦黑色。但這並非最恐怖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傷口周圍,原本古銅色的健康皮膚,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一種不祥的暗金色!這暗金色並非均勻覆蓋,而是如同活物般,由無數極其細微的金色絲線構成,在皮肉之下瘋狂地蠕動、蔓延!

每一次蠕動,都帶來一陣鑽心蝕骨、仿佛千萬根燒紅金針同時紮刺骨髓的劇痛!張彪咬緊牙關,腮幫子高高鼓起,喉嚨裡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他感覺自己的左臂正在失去知覺,變得沉重、冰冷,同時又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從骨髓深處透出!更可怕的是,一股陰冷、貪婪的意念,正順著這暗金色的“絲線”,如同野馬奔騰,不斷侵蝕著他的神智!

眼前陣陣發黑,腦海中不受控製地翻騰起無數畫麵:

克扣手下兄弟餉銀時,那沉甸甸的銀錠在手中掂量的滿足感…

將王府淘汰的舊軍械偷偷賣給城外黑市商人時,對方諂媚遞上的金葉子…

借著巡查之名,向城中商戶收取“平安錢”時,對方敢怒不敢言的眼神…

甚至還有昨夜,他仗著武藝高強,強行打開地庫第二道鐵門時,那道快如鬼魅、帶著灼熱腥風撲來的暗金光影!那兩點猩紅的、充滿無儘貪婪的目光!

這些畫麵,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千倍!那些黃白之物扭曲、變形,散發出致命的誘惑光輝,又瞬間化作噬人的毒蛇,纏繞上他的手臂,啃噬著他的靈魂!一股強烈的、想要擁有更多、更多金銀的瘋狂念頭,與深入骨髓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撕裂!

“呃…啊…!”張彪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右手指甲深深摳進石壁的縫隙,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對抗那源自靈魂的侵蝕。

“副統領…您…您這傷…”旁邊一個心腹護衛王五,看著張彪手臂上那詭異蠕動、不斷蔓延的暗金色,聲音都在發抖,臉色比張彪好不了多少,“城裡的郎中…怕…怕是治不了啊!小的偷偷去請了回春堂的劉聖手,他…他隻看了一眼,就連連擺手,說這…這像是中了‘金線蠱’!邪乎得很!還…還說北城根永通當鋪的老王頭,就是被‘金蛇’嚇瘋的,症狀…症狀跟您這有點像…”

“閉嘴!”張彪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受傷的野獸,惡狠狠地瞪著王五。牽動傷口,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疼得他眼前發黑。他何嘗不知道這傷邪門?尋常的金瘡藥敷上去,如同泥牛入海,半點效用也無!那暗金色還在向上蔓延,已經快接近肩膀!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精元,正隨著這暗金色的蔓延,被一點點地抽走、吞噬!這絕不是普通的刀劍之傷,甚至不是尋常的毒蠱!

他想起了昨夜那驚魂一幕:

奉命帶人守衛地庫外廊,子夜時分,死寂的地庫深處突然傳來異響!那聲音…如同有無數細小的金珠、銀豆在堅硬的石板上瘋狂地滾動、跳躍、摩擦!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間或夾雜著幾聲如同金屬被強行拗斷的“嘎吱”脆響!守在外麵的庫丁嚇得麵無人色,瑟瑟發抖。

張彪自恃武藝高強,又立功心切(想著若能抓住賊人,在馮長史麵前可是大功一件),不顧手下勸阻,喝令打開第一道鐵門。進入外廊後,那滾動摩擦之聲更加清晰,仿佛就在第二道鐵門之後!他立功心切,強行命令庫丁打開第二道沉重鐵門的巨鎖。

當鐵門拉開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時,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烈金屬腥氣和焦糊味的惡風猛地從門縫中倒灌而出!幾乎同時,一道暗金色的光影,快得超出了他眼睛捕捉的極限,帶著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他完全是憑著多年刀頭舔血的本能,猛地揮起左臂格擋!

嗤啦——!

一聲皮革撕裂的脆響!左臂劇痛!隨即是深入骨髓的陰寒和灼熱交織的詭異感覺!他甚至沒看清那東西具體是什麼,隻記得兩點猩紅的光芒一閃而逝,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貪婪!他亡魂大冒,拚儘全身力氣向後猛退,同時用肩膀狠狠撞上剛開啟的鐵門!

“轟隆!” 鐵門重重關閉!門內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和更加尖銳的金屬摩擦嘶鳴!而他左臂的牛皮護臂,已然被撕裂,露出了下麵那迅速變得暗金、蠕動的恐怖傷口!

“金蛇…火蛇…老王頭…瑞豐祥…” 張彪喘著粗氣,腦海中將這些天城中的詭異傳聞串聯起來,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遍布全身。難道…真是王府裡鎮壓的什麼前朝邪物,因為王爺薨逝、幼主孱弱、護衛又被抽走大半,鎮不住了,跑出來作祟?他想起了幼主襲封時,天子“恩賞”的那批前朝宮廷舊物,其中一些金器造型怪異,透著一股子邪性,當時就被收入了內庫深處…

“副統領!您…您看!”王五突然驚恐地指著張彪的左肩。

張彪低頭一看,心猛地沉到了穀底!那暗金色的“絲線”,如同瘋狂滋生的藤蔓,已經蔓延過了肩膀!正向著他的脖頸和胸膛方向侵蝕!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強過一波!更可怕的是,他感覺自己左臂的知覺正在飛速消失,仿佛正在變成一塊冰冷沉重的金屬!那陰冷的貪婪意念更加清晰,不斷誘惑著他,放棄抵抗,投入那暗金色的懷抱,那裡有無儘的金山銀海…

“財多累多…利多害多…” 一句不知何時、從哪個說書先生或落魄道士口中聽來的話,如同鬼魅的詛咒,無比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張彪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臉色瞬間慘白如死人。難道…真是報應?這些年昧下的錢財,最終要連本帶利,用命來償?那金虺…就是衝著自己這些不義之財來的?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這個凶悍的武夫。他看著自己那條正在“金化”的手臂,感受著生命的飛速流逝,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一絲遲來的悔意。

“王…王五…”張彪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垂死的掙紮,“去…去給老子找!找懂行的!道士!和尚!跳大神的也行!隻要能治老子這傷!要真有本事的!銀子…老子自己還有私房錢!全給他!快去!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馮長史嚴禁聲張的命令。他知道,這是最後的希望了。

王五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衝出地庫,仿佛逃離地獄。

地庫內,重歸死寂。長明燈的火苗跳躍著,將張彪蜷縮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垂死的困獸。他死死盯著自己那條暗金蠕動、不斷蠶食生命的左臂,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空氣中,那腥焦的氣味,混合著絕望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翌日清晨,薄霧如同輕紗,籠罩著尚未完全蘇醒的西安城。空氣依舊帶著昨夜殘留的陰寒,吸入肺腑,冰得人一激靈。

秦王府西側高大的朱牆下,行人稀疏。牆內是戒備森嚴的藩邸禁地,牆外是尋常百姓的市井生活,一道紅牆,隔開了兩個世界。牆根下,一株虯枝盤結、不知曆經多少歲月的古槐樹,沉默地矗立著。樹皮皸裂如龍鱗,巨大的樹冠如同撐開的巨傘,灑下斑駁的晨光。

趙清真一襲青灰道袍,背負著那柄青灰色古樸劍鞘的歸塵劍,步履從容地行至古槐之下。他並未望向戒備森嚴的王府正門,而是在槐樹那需數人合抱的粗壯樹乾旁,尋了一處略微平坦的樹根,盤膝坐了下來。雙目微闔,氣息瞬間變得悠長、綿密,仿佛與這古槐、與這大地融為了一體。晨風吹動他三縷長須和道袍下擺,整個人透著一股出塵的寧靜。

然而,在他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之下,煉氣化神之境那浩瀚如海的神念,已然如同無形的潮汐,悄無聲息地漫過了高聳的朱牆,探入了那戒備森嚴、暗流洶湧的王府重地!

神念如眼,照徹幽冥。

王府內的“炁”象,混亂汙濁得令趙清真這位見慣世情、道心堅定的羽士也為之凜然!

昔日的王氣龍威,那象征著太祖血脈、坐鎮西北的磅礴紫氣,早已黯淡稀薄,如同狂風中的殘燭,搖搖欲墜,僅剩一絲微弱的餘暉籠罩在王府核心的承運殿上方。取而代之的,是幾股強大卻充滿戾氣、彼此糾纏撕咬的“炁”流:

一股源自承運殿偏殿方向,陰柔詭譎,如同盤踞在陰影中的毒蛇!其氣息中充滿了精密的算計、對權柄的病態執著、以及一種深藏不露的、對財富的貪婪占有欲。絲絲縷縷灰黑色的“貪煞”之氣從其身上散發,如同粘稠的蛛絲——當是那位掌控王府庶務的左長史馮守拙!

一股源自王府西側的護衛營房區域,剛猛暴戾,如同受傷後狂怒咆哮的困獸!但這股剛猛之氣內部,卻被一股濃烈的暗金色“穢氣”深深侵蝕,糾纏著無儘的恐懼、怨毒,以及對自身過往不義之財的貪婪執念!這股暗金穢氣正瘋狂地吞噬著他的精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的“餌料”——正是那位身中金虺妖毒、瀕臨絕境的副統領張彪!

最核心、也最龐大汙濁的一股,則如同一個巨大的、不斷搏動的黑暗心臟,深深盤踞在王府深處某座殿宇(趙清真神念鎖定,正是承運殿後花園方位)的地底!那氣息冰冷、古老、帶著金屬的鋒銳與毀滅一切的暴虐貪婪!濃鬱粘稠的暗金色穢氣如同沸騰的瀝青,翻滾蒸騰!無數細小的、充滿貪婪惡念的“觸須”正從這核心蔓延而出,如同無形的、遍布王府的蛛網,絲絲縷縷地纏繞著府中每一個身懷“重財”、心存貪念之人,尤其是馮守拙和張彪!源源不斷地從他們身上汲取著貪欲、恐懼、不義之財的“穢氣”以及…生命精元!滋養著自身!這,便是“金虺”本體的藏匿之地!其妖力之盛,已然接近化形的邊緣!

此外,在這片汙濁的“炁”海中心,一股極其微弱、卻純淨稚嫩、帶著一絲真龍血脈氣息的“炁”,如同狂風暴雨中一點微弱的燭火,在王府核心(世子寢宮)位置飄搖不定。這縷微弱的“王氣”正被那龐大的金煞貪婪之炁重重包裹、侵蝕,如同被蛛網纏繞的幼蝶,岌岌可危——正是年幼的秦王朱誌堩!

趙清真心中凜然。這金虺已成氣候!它非是天生地養的精怪,而是王府權力傾軋、人心貪婪彙聚成的“貪瘴”與地脈中某種強大金煞之氣媾和所生的妖物!它以人心貪念為食糧,以金銀財貨為軀殼,更以這王府衰頹的“王氣”為溫床!難怪能一夜噬銀五千兩,化綢為齏粉!若不斬斷其根源——人心貪念與王府內的金煞源頭,縱使暫時驅散,也必死灰複燃,甚至因反撲而更加凶戾!

“老祖雲: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府中人,貪欲蒙心,自招禍患,更殃及無辜稚子。”趙清真暗歎。這金虺,實則是王府內部積弊與人心貪婪所化的“業障”顯形!那幼小的秦王,何其無辜,卻要承受這貪欲孽生之果!

就在他神念掃過護衛營房區域時,張彪身上那股混合著強烈痛苦、瀕死恐懼、怨毒不甘與最後一點求生欲念的氣息,如同黑夜中的烽火,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倒是…一個契機。”趙清真心中一動,瞬間有了計較。此人身纏金虺妖毒,貪念深重,瀕臨絕境,正是打入王府、接近核心的絕佳“引子”!王府如今風聲鶴唳,馮守拙等人必然極力遮掩醜事,尋常手段難以進入。唯有借這瀕死之人求生的本能,才能名正言順地踏入這龍潭虎穴,直麵妖源!

趙清真收回神念,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溫潤神光一閃而逝,複歸古井無波。他並未離去,反而在古槐下調整氣息,如同老僧入定。他在等,等那被恐懼和求生欲驅使的張副統領的心腹,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的飛蛾,自己尋上門來。

日頭漸高,驅散了薄霧,給古老的城牆鍍上一層淡金。王府西角門那厚重的包鐵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穿著王府護衛號衣、神色鬼祟慌張的漢子,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像受驚的兔子般溜了出來,正是張彪的心腹王五。

王五顯然得了死命令,臉色蒼白,眼神惶恐。他不敢走遠,就在王府西牆根附近轉悠,目光在那些擺攤算卦、賣狗皮膏藥的江湖術士身上逡巡。他湊到幾個攤子前,壓低聲音,急切地詢問著:

“大師…可會治…治邪傷?”

“道長…有沒有法子對付…金線蠱?或者…被金鐵邪物所傷?”

“仙姑…您看看這症狀…”他用手比劃著,描述著張彪手臂上那恐怖的金化現象。

那些江湖術士,要麼一臉茫然,要麼故弄玄虛地掐指亂算,要麼拿出些氣味刺鼻的“神符”、“聖水”,拍著胸脯保證“包治百病”。王五看著這些人的嘴臉,心中愈發絕望。副統領的傷如此詭異,豈是這些招搖撞騙之徒能治的?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額頭上冷汗涔涔。

趙清真坐在古槐下,將王五的舉動儘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時機已至。

他拂了拂道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緩緩起身。青灰色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挺拔。他並未走向王五,而是以一種看似閒庭信步、實則蘊含玄妙韻律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踱向王五所在的方位,恰好擋在了王五焦躁徘徊的路上。

王五正心亂如麻,差點一頭撞上趙清真。他猛地抬頭,正要發作,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溫潤,清澈,深邃如寒潭古井。沒有絲毫咄咄逼人,卻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看透一切虛妄與偽裝。王五滿腔的焦躁、恐懼、絕望,在這目光的注視下,竟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了大半,隻剩下一種莫名的敬畏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這位…道長…”王五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聲音乾澀。

趙清真目光平靜地掃過王五身上王府護衛的號衣,以及他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驚惶。他並未詢問,隻是用那清越平和、卻仿佛能安撫神魂的聲音,淡淡開口,直接點破了王五心中最大的恐懼:

“可是左臂金化,貪噬入髓?妖毒纏身,命在旦夕?”

王五如遭雷擊!渾身劇震,瞳孔猛地收縮!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這道人…這道人怎麼知道?!他從未見過此人!更未曾提過半句副統領的傷勢!

這道人…是真有神通!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噗通!” 王五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塵埃中,對著趙清真咚咚磕頭,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急切:“仙師!活神仙!您…您說得太對了!求仙師救命!救救我家副統領吧!他…他快不行了!求仙師慈悲,隨小的入府救人!小的…小的給您磕頭了!” 他語無倫次,額頭瞬間一片青紫。

趙清真看著跪地哀求的王五,又望向王府那高大的朱牆,目光深邃。

“帶路吧。” 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青灰色的道袍拂過清晨微涼的塵埃,隨著那惶恐又滿懷希望的護衛,向著那暗藏妖氛的秦王府西角門,飄然而去。古槐的枝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場因貪欲而起、需以道法終結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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