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軒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額頭抵著手背,壓抑的嗚咽聲在死寂的訓練館裡顯得格外刺耳。汗水、淚水、還有掌心磨破滲出的血絲,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絕望的暗紅色。林海那暴怒的咆哮和戰術板碎裂的巨響,還在他腦中嗡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
林海撞開大門衝進走廊,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眼前發花。他腳步踉蹌,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去,雙手死死插進頭發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戰術板碎裂的脆響還在耳邊回蕩,比他當年輸掉任何一場大賽都更刺耳!不是憤怒,是徹底的崩潰! 他剛退役,頂著多少質疑和競爭的壓力,力排眾議選擇了周子軒!他把所有的心血,所有從王教練那裡繼承的、從自己職業生涯裡沉澱的東西,毫無保留地澆灌在這塊曾經被王教練譽為“靈性鋼”的料子上!他賭上了自己教練生涯的起步!他以為那顆來自慕尼黑的、帶著血鏽的舊球,已經砸開了周子軒的心鎖,點燃了那久違的火焰!他滿心期待看到那個敢打敢拚、對著牆壁瘋狂揮拍的小豆丁在賽場上重生!
可結果呢?搏命的架勢是有了,可到了刺刀見紅的關頭,那口氣又泄了!又是關鍵分!又是手軟!又是心慌!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啊——!!!” 吼出的,是他所有被碾碎的期望!是投入被完全否定的巨大挫敗!更是對自己眼光的深刻懷疑!他仿佛看到了王教練在天上搖頭,看到了同行在背後竊竊私語——“看,林海退下來也就這樣,連自己選的隊員都帶不好!” 一股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後悔了嗎?不是後悔選周子軒,是後悔自己為什麼如此無力?為什麼撬不開那塊鏽死的心?!他像一頭戰敗的、遍體鱗傷的獅子,蜷縮在無人的角落,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就在這時,訓練館門口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議論聲。那些聲音像細小的針,紮在周子軒敏感的神經上。他身體猛地一僵,嗚咽聲戛然而止。
然而,更清晰、更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般鑽了進來:
“嗬,內戰內行,外戰外行!這話真沒說錯。”
“就是!以前在國內比賽看他打得挺凶,一出去打大賽就軟腳蝦!現在好了,連自家二隊都打不過了!”
“占著最高排名的位置,有什麼用?浪費資源!”
“要我說,真該給新人讓位了!占著茅坑不拉屎!”
“就是!退役吧!給年輕人一點機會!”
“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退役吧…”
“給新人讓位…”
這些詞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周子軒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尊嚴!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向門口聚攏的幾個隊員和工作人員,眼神裡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和瀕臨崩潰的絕望!
“看什麼看!” 一個平時就對周子軒排名有微詞的年輕隊員,仗著人多,又看到林海被氣走,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打得差還不讓人說了?本來就是‘內戰王’…” 最後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在周子軒耳邊炸響!
“內戰王”!
這個他曾經在陰暗的網絡角落裡看到過、被他刻意忽略的嘲諷標簽,此刻被赤裸裸地甩在了臉上!伴隨著“退役讓位”的誅心之語!
周子軒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哭泣,而是因為一種被徹底扒光、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極致羞恥和憤怒!他想嘶吼,想反駁,想衝過去揪住那個人的衣領!但身體的虛脫和精神的崩塌,讓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隻能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磨破的掌心裡,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劇痛。
是啊…“內戰王”…多麼精準又惡毒的標簽。他贏過幾次國內重要賽事的冠軍,也曾風光一時。但一旦走出國門,麵對施耐德那樣的世界頂尖高手,他引以為傲的技術和戰術仿佛瞬間失效。緊張、猶豫、患得患失…那些被他壓在國內賽場的“鏽”,在國際大賽的強光下暴露無遺。一次次的折戟沉沙,一次次的八強魔咒,早已坐實了這個標簽。隻是他以前還能用“國乒最高排名”來自欺欺人,用“還在進步”來麻痹自己。
現在呢?連國內二隊的小將都能兩次將他斬落馬下!他還有什麼資格占據這個位置?還有什麼臉麵去麵對一年後的世乒賽?林海的崩潰,那砸碎的戰術板和絕望的嘶吼,就是對他最徹底的否定!這些“退役讓位”的議論,雖然刺耳,但…難道不是事實嗎?林海哥…是不是也這麼想?他是不是也後悔了?後悔把寶押在自己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上?
巨大的無力感和自我厭棄如同冰冷的泥沼,將他一點點拖向窒息。他仿佛看到王教練失望的眼神,看到林峰冰冷的失望,看到林海暴怒後深深的疲憊和此刻在走廊角落裡的崩潰,看到隊友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更看到那個隻比球台高一點、眼神亮得驚人的小豆丁,在遙遠的地方,用同樣失望和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他辜負了所有人。辜負了王教練的期許,辜負了林海的信任和賭注,辜負了林峰當年幫他撿起的球,更辜負了當年那個敢向雙子星揮拍、對著牆壁練到手臂脫力的自己!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周子軒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癱軟下去,側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縮成一團。他用手臂死死抱住頭,仿佛要將自己與這個充滿嘲諷、失敗和林海崩潰餘音的世界隔絕開來。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濕了袖管,也浸濕了冰冷的地板。
訓練館裡一片死寂。剛才議論的人,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無聲顫抖的周子軒,也感到了氣氛的沉重和壓抑,悄悄噤聲,眼神複雜地散開了。隻剩下周子軒一個人,像被世界遺棄的破布娃娃,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內戰王”、“退役讓位”的魔音反複折磨,被失敗、自我否定和林海那崩潰離去的背影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頑強地震動起來,屏幕隔著衣料透出微弱的光,上麵固執地閃爍著——“德國林峰”。震動聲在死寂的空間裡格外清晰,帶著一種跨越重洋的、冰冷而執著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