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訓練館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球拍擊球的“砰砰”聲,不再是流暢的節奏,而像是一個迷路者在黑暗森林中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充滿了猶豫、掙紮和不時中斷的懊惱。
芬恩站在球台一端,汗水浸透了訓練服,金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額角。他握著球拍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林峰那冰冷的“斷指令”如同無形的鎖鏈,將他困在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沼澤裡。
又一個旋轉詭異、落點刁鑽的球從林峰手中發出,飄忽不定地飛向他的反手位偏中路。芬恩的大腦在瞬間高速運轉:
按照常規,應該擰拉加轉控製中路
但林教練說過要打到他難受反手快撕斜線?風險大,容易失誤
或者側身強攻正手大角?機會!但萬一沒打上
思考的瞬間,身體本能慢了一拍!他倉促間選擇了最“穩妥”的——反手加轉搓長,試圖將球控製回林峰的反手位。然而,猶豫帶來的遲滯讓動作變形,回球又高又慢,像一顆溫順的禮物,精準地送到了林峰最舒服的正手位。
“砰——!”
林峰甚至不需要移動腳步,一記輕鬆寫意的正手快帶,球如同鞭子般抽在芬恩正手位的空檔!
“停!”林峰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穿了芬恩緊繃的神經。
芬恩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眼神裡充滿了挫敗和自我懷疑。他看著林峰麵無表情地走過來,鼓起勇氣,聲音帶著壓抑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林教練…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打…” 他指向那顆被林峰輕鬆打死的球,“剛才那個球…如果我像您說的,冒險強攻,失誤了怎麼辦?那不是更糟嗎?您…您經驗豐富,您的指令肯定是最優解…我…我應該聽您的…”
芬恩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核心意思很清晰:他依然認為,最穩妥、最“正確”的道路,就是無條件執行林峰的指令。林峰是教練,是權威,他的判斷不可能出錯,至少不會錯得太離譜。冒險自主決策的風險,遠大於收益。
林峰看著芬恩低垂的頭和那馴服中帶著掙紮的眼神,心中那絲憂慮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他明白,芬恩的“聽話”已經深入骨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生存哲學——在權威的庇護下尋求安全,避免一切可能的錯誤和責難。這種心態,在需要孤注一擲、靈光乍現的競技場上,是致命的枷鎖!
“芬恩,”林峰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力量,他拿起那顆始終放在球台邊的生鏽三星舊球,“看著我。”
芬恩抬起頭,撞上林峰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眼睛。
“你把我當成什麼?神?全知全能的計算器?”林峰的語氣帶著一絲近乎殘酷的嘲諷,“告訴你一個事實:我也會錯。我的指令,可能過時,可能被對手研究透,可能在你執行的那個瞬間,情況已經變了!”
他走近一步,將那顆生鏽的球舉到芬恩眼前:“在慕尼黑那個晚上,麵對馬克,我踹翻器材架,把鏽球踢到你腳下,吼著讓你打兩點鐘方向的鏽斑…那一刻,我是神嗎?我就能百分百確定那顆生鏽的球能按我預想的飛出去、打到馬克的盲區?”
芬恩的瞳孔猛地一縮,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顆詭異加速的鏽球…
“不!”林峰斬釘截鐵地否定了自己的“神性”,“那一刻,我是在賭博!是在用我的經驗,賭一個可能性!賭你骨子裡的凶性和臨場的決斷力,能把那顆該死的鏽球打到我想要的方向!”
他放下球,目光銳利如刀,死死釘住芬恩:“我需要的,不是一個隻會完美執行指令的提線木偶!那玩意兒,發球機就能做!我需要的,是一個戰士!一個能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用自己的眼睛看清形勢,用自己的腦子判斷威脅和機會,用自己的直覺和勇氣,在最關鍵的瞬間,揮出致命一刀的戰士!”
林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急切:
“戰士!明白嗎?!你首先是戰士!然後才是我的隊員!”
“戰士在戰場上,靠的不是後方指揮官事無巨細的遙控——等指令傳到,敵人已經把你的陣地炸平了!他靠的是自己磨礪出的直覺、勇氣和臨場那一瞬間的決斷!”
“我教你技術,教你戰術框架,是給你武器和地圖。但仗怎麼打,刀往哪裡砍,槍往哪裡開火…隻有握著刀槍、站在戰壕裡的你自己,才知道!”
林峰指著芬恩的心臟位置,一字一頓,如同重錘砸下:
“把你的腦子從‘林峰會怎麼想’、‘這樣做對不對’的牢籠裡放出來!放到球台上!放到那顆飛來的球上!放到對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眼神上!”
“感覺它!判斷它!然後——用你最本能的、最凶狠的方式,打回去!打到對手最痛的地方!哪怕動作難看!哪怕有失誤!”
“害怕犯錯?那就記住!在球台上,唯一不可饒恕的錯誤,就是因為害怕犯錯,而放棄了撕開對手喉嚨的機會!”
林峰說完,不再看芬恩震撼而迷茫的表情,轉身走回球台另一端。他抓起一把球,看也不看,手腕一抖,三顆球如同連珠炮般,帶著不同的旋轉和速度,分彆飛向芬恩的正手、反手和追身!
“接球!戰士!用你的方式!” 林峰冰冷的命令如同戰鼓擂響,“彆讓我再看到‘提線木偶’!”
三顆球呼嘯而至!角度刁鑽!旋轉各異!根本不給芬恩任何“思考最優解”的時間!
巨大的壓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芬恩淹沒!林峰的話還在耳邊轟鳴,像驚雷炸開他思維的牢籠!戰士…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腦子…自己的獠牙…撕開喉嚨的機會…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芬恩喉嚨裡迸發!那不是恐懼,而是被逼到絕境的凶獸發出的咆哮!求生的本能和內心深處被林峰強行點燃的凶性,在這一刻壓倒了“聽話”的枷鎖!
他不再去想林峰希望他怎麼做!不再去計算得失風險!他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飛來的三顆球!身體的本能似乎被強行喚醒!
麵對第一顆正手位的上旋球,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側身、擰腰,用儘全力打出了一記帶著搏命意味的反手擰拉直線!球路凶狠,直奔林峰反手位邊線!
麵對第二顆追身球,他狼狽地後撤步,重心不穩,卻憑借驚人的柔韌性,用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手腕猛地一抖,反手硬生生“磕”了回去!球帶著強烈的側旋,劃著詭異的弧線飛向林峰正手位大角!
麵對第三顆反手位的下旋球,他更是如同瘋虎般撲了上去!完全放棄了控製,一記傾儘全力的、不顧動作規範的正手爆衝!球像出膛的炮彈,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向林峰的正手位空檔!
“砰!”“嗤!”“砰!”
三聲截然不同的擊球聲接連炸響!三個球都帶著一種亡命徒般的凶狠和不計後果的決絕!
林峰的身影在球台前快速移動,精準地將來球一一化解。但他的眼神,在芬恩揮出那三記完全發自本能、帶著不同“野性”的搏殺球時,冰封的深處,終於掠過了一絲極其清晰、極其微弱的——讚許的光芒!
雖然動作變形,雖然失誤了兩個(擰拉直線出界,爆衝擦網未過),但那個“提線木偶”僵硬的絲線,似乎被這三板斧生生砍斷了!芬恩眼中燃燒的不再是困惑和服從,而是屬於戰士的、在混亂和壓力下被逼出來的、原始的凶光和自主的決斷!
訓練館門口,施耐德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著芬恩那如同被激怒的野獸般、在球台上搏殺的身影,又看看林峰那冰山般冷峻卻隱含期待的臉,喃喃自語:“上帝啊…他是在摧毀一個‘好孩子’,然後…親手重塑一個‘怪物’嗎?”
訓練繼續。失誤依舊很多,節奏混亂不堪。但每一次擊球,芬恩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去看林峰,不去尋求指令的庇護,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捕捉,用自己的身體去感受,用自己的本能去揮拍!每一次掙紮著做出的“自主”回擊,無論成功失敗,都像一把鑿子,在他那被“聽話”禁錮的靈魂上,鑿開一絲裂縫,讓裡麵沉睡的“戰士”之光,艱難地透出來。林峰不再說話,隻是用更刁鑽、更詭異的回球,繼續給這頭剛剛掙脫枷鎖的幼獸,施加著高壓的淬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