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慕尼黑。訓練館燈光熄滅後。
高強度、高壓力的“斷指令”訓練終於結束。芬恩默默收拾著自己的球包,動作精準而機械。汗水早已冷卻,在訓練服上留下深色的印漬。他沒有像其他隊員那樣三三兩兩結伴離開,討論著晚餐或者遊戲。他隻是獨自一人,走到場邊角落的長凳,坐下,拿出乾淨的毛巾,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拭他那隻拍柄帶著裂縫的球拍。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專注,卻又帶著一種與周圍環境隔絕的疏離感,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那把拍子。
林峰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陰影裡,像一尊沉默的觀察哨,目光落在那個角落的身影上。訓練中逼出的那點“凶性”和“自主”,隨著汗水蒸發,似乎也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此刻的芬恩,又變回了那個…木頭人。
林峰走了過去,在芬恩旁邊隔著一個位置坐下。長凳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芬恩擦拭球拍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一下。
“今天…練得怎麼樣?”林峰開口,嘗試著打破沉默。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但刻意放緩了節奏,帶著一絲…生硬的拉家常意味。
芬恩擦拭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恢複。他沒有抬頭,聲音平直得像尺子劃出的線:“報告教練,訓練強度很大,失誤率較高,但…按您要求,努力自主判斷了。” 標準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彙報。
林峰沉默了一下。他看著芬恩低垂的、被汗濕金發遮住部分的臉頰,試圖找到一絲情緒的波動,但一無所獲。
“食堂…今晚有烤豬肘。” 林峰又找了個話題,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蠢。
“嗯。” 芬恩應了一聲,繼續擦拍子。
“施耐德說下周有場隊內賽…”
“哦。”
“你家鄉…下雪了嗎?” 林峰幾乎是在沒話找話了。
“不知道。” 芬恩終於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地看向林峰,“教練,您還有訓練上的指示嗎?”
林峰:“……”
他看著芬恩那雙清澈卻空洞的眼睛,裡麵沒有抗拒,沒有不耐煩,隻有一種純粹的、等待命令的服從和…深不見底的封閉。他忽然意識到,芬恩的問題,遠不止在球台上。這個少年,仿佛把自己的整個靈魂都鎖在了一個名為“執行指令”的冰冷堡壘裡。球場外,他同樣不知道如何與人交流,如何表達自己,如何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那樣生活。他就像一塊被精心打磨、設定好程序的冰冷金屬,隻有在被逼到絕境時,才會短暫地迸發出屬於生命的火花。
林峰沒再說話。他站起身,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離開。他知道,要真正喚醒芬恩骨子裡的“戰士”,需要的不僅是球台上的高壓淬煉,可能還需要一把能撬開他情感堡壘的鑰匙。而這把鑰匙,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難找。
芬恩看著林峰離去的背影,眼神依舊平靜。他低頭,繼續一絲不苟地擦拭著球拍,仿佛剛才那段生硬的對話從未發生過。訓練館空曠寂靜,隻有毛巾摩擦膠皮的沙沙聲,和他自己平穩到近乎機械的呼吸聲。
中國,訓練館。又是新的一天。
馬克和周子軒已經“習慣”了林海的“亂打”模式。雖然依舊彆扭,失誤不少,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茫然和憤怒。他們開始學著在混亂中尋找節奏,在彆扭的位置上努力回球,甚至能打出一些不是靠指令、而是靠本能和臨場反應的“神來之筆”。一種在高壓和混亂中被迫形成的、微妙的默契也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來,今天繼續!”林海依舊笑眯眯地拍手,“老規矩,你倆打我!”
馬克和周子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認命”和隱隱的“準備好了”的鬥誌。他們站好位置,馬克活動了一下手腕,周子軒深吸一口氣,眼神鎖定林海。
林海拿起球,正準備發球,動作卻突然頓住。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個極其“燦爛”甚至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
“等等!”林海放下球,走到場邊,從自己那個標誌性的破舊運動包裡,翻找起來。馬克和周子軒疑惑地看著他。隻見林海掏啊掏,最後竟然掏出了…兩顆乒乓球!一顆是嶄新的比賽用球,另一顆,則是那顆大家都很熟悉的、生著黴斑的生鏽三星舊球!
“換點新花樣!”林海把兩顆球在手裡拋了拋,笑容更加“燦爛”,“今天不打單邊了。規則改一下:”
他指了指馬克和周子軒:“你們倆,打雙打。”
然後又指了指自己:“我一個人,打單打。”
“啊?!”馬克和周子軒同時驚呼出聲,眼睛瞪得溜圓!兩個人打一個人?這算什麼?!
林海無視他們的震驚,繼續說道:“而且,發球規則也變一下。每打三個球,必須換一次球。 第一個球用新球,第二個球用舊球,第三個球再用新球…以此類推。誰發球不重要,但必須按順序輪換用球!”
他晃了晃那顆生鏽的三星球,鏽跡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這顆老朋友,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馬克和周子軒徹底懵了!兩個人打一個人?還要每三個球強製輪換新舊球?!這規則簡直是聞所未聞!天方夜譚!
“這…這怎麼打?”馬克脫口而出,腦子一片混亂。雙打配合本身就還在磨合期,現在還要被強製切換球的特性?新球速度快、旋轉標準;舊球生鏽、重量不均、旋轉詭異、飛行軌跡難以預測!這來回切換,節奏和手感豈不是要被徹底打亂?!
周子軒也緊皺著眉頭。他比馬克更了解那顆鏽球的“邪門”,在慕尼黑它創造過奇跡,但也帶來過巨大的不確定性。現在還要和正常球強製輪換使用?這簡直是在人為製造混亂的巔峰!
“怎麼打?”林海把兩顆球放在球台上,笑容帶著惡魔般的狡黠,“用你們的眼睛看!用你們的腦子想!用你們的身體去適應!記住,對手隻有我一個,但你們要麵對的‘變量’,可不止我一個!”
他拿起那顆嶄新的比賽球,隨意地拋了拋:“準備好了嗎?戰士?哦,不對,是‘戰士們’?” 他特意加重了複數。
“開始!”林海根本不給兩人反應的時間,手腕一抖,那顆嶄新的比賽球帶著標準的速度和旋轉飛向馬克和周子軒!
馬克下意識想接,周子軒也準備移動。但兩人腦子裡同時閃過規則——第一球是新球!馬克一咬牙,上前一步,按照雙打配合的雛形,一個標準的反手擰拉!
球剛被打回,林海輕鬆回球。第二球輪換——生鏽三星舊球!
林海毫不猶豫,抓起那顆鏽跡斑斑的舊球,發了一個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旋轉詭異的砍式發球!球在空中劃著飄忽不定的軌跡,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飛向周子軒!
“小心!舊球!”周子軒低吼一聲,他吃過這球的虧!他不敢用常規動作,幾乎是憑感覺,用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勉強將球“兜”了回去,質量很差!
林海抓住機會,一記凶狠的爆衝!馬克奮力撲救,堪堪擋回!
第三球!又換回新球!
馬克剛適應了舊球的詭異,手感還沒調整過來,麵對林海打來的、速度極快、旋轉標準的新球,回球動作僵硬,直接下網!
“01!”林海笑嘻嘻地報分。
馬克和周子軒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懵逼和一絲抓狂!節奏!手感!預判!全都被這強製輪換的、特性天差地彆的兩顆球徹底攪亂了!他們感覺自己像兩個被扔進瘋狂旋轉的洗衣機裡的人,完全找不到北!
林海看著兩人手忙腳亂、思維幾乎要宕機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更加“愉悅”。他就是要這種效果!在極致的混亂和頻繁的“變量”切換中,逼迫他們拋棄固有的節奏依賴,逼迫他們的神經和身體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切換和適應!逼迫他們在“新”與“舊”、“標準”與“詭異”、“雙打配合”與“單打思維”的夾縫中,榨出最後一點應變的本能和求生的智慧!
“彆發呆!接球!”林海抓起下一顆新球,手腕一抖,新一輪的“混亂風暴”再次席卷而來!
馬克和周子軒如同被卷入颶風的小船,在球台兩端跌跌撞撞,每一次擊球都伴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和手忙腳亂的調整。林海那“一個人單打”的身影,在兩人眼中仿佛化身成了製造混亂的魔神,而那兩顆不斷輪換的球,則成了他手中最詭異的武器。
訓練館裡,充斥著各種匪夷所思的擊球聲、懊惱的喊聲和馬克偶爾抓狂的德語咒罵。而林海那標誌性的、帶著促狹的笑聲,則像背景音一樣,回蕩在這片被他親手攪起的、前所未有的“混沌戰場”之上。周子軒咬緊牙關,眼神在混亂中掙紮著尋找焦距,他知道,林海的“淬火”爐溫,又被調高了。他和馬克這塊德國胚子,能否在這極致混亂的熔爐中不被燒成灰燼,反而鍛造出更堅韌、更靈活的本質,就看接下來這地獄般的“雙打對單打+新舊球輪換”訓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