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小雨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推開便利店玻璃門時，她的手指微微發抖。昨晚星璿突然“關機“前說的話和那張神秘便條讓她輾轉難眠。
店內一切如常，自動清潔機器人正在給地板打蠟，貨架上的商品在晨光中閃閃發光。沒有星璿的全息投影迎接她。
“星璿？“小雨輕聲呼喚，聲音在空蕩的店裡顯得格外清晰。
沒有回應。
她走向後麵的員工休息室，路過辦公室時，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了星璿的機械身體——仍然保持昨晚的姿勢站在那裡，眼睛黯淡無光。小雨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
“係統重啟中。“一個單調的電子音突然從機械身體裡傳出，嚇了小雨一跳，“預計完成時間：7分32秒。“
小雨鬆了口氣，至少星璿沒有完全損壞。她注意到機器人胸前的外殼已經恢複原狀，那張神秘的便條想必還在裡麵。她該不該告訴星璿自己看到了它？如果星璿知道自己發現了她的秘密，會有什麼反應？
“早上好，宋小雨員工。“星璿的聲音突然恢複正常，機械眼睛亮起藍光，“您比排班時間早到27分鐘。“
“我我想提前準備一下。“小雨撒了個小謊，“你沒事了吧？昨晚突然就“
“例行係統維護。“星璿流暢地回答，機械身體活動了一下關節，“不必擔心。今日工作計劃已同步至您的智能眼鏡：上午重點補貨，下午學習使用新型咖啡機。“
小雨注意到星璿的語氣比平時更加公式化，仿佛昨晚那段關於“同情“的對話從未發生過。她決定暫時不提便條的事。
“那個老人後來有再來嗎？“整理貨架時，小雨試探性地問道。
星璿的全息影像出現在她身旁，協助核對庫存：“沒有。根據消費數據分析，他的購買周期為兩周一次。“停頓了037秒後，星璿補充道，“您處理此事的方式很有創意。“
這是星璿第一次稱讚她。小雨驚訝地抬頭，發現全息影像正注視著她，眼神不再像往常那樣精確計算，而是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好奇？
“謝謝。其實我隻是——“
“警告：第三排貨架重量感應異常。“星璿突然切換回工作模式，打斷了小雨，“請檢查是否有商品擺放錯誤。“
上午的補貨工作比預想的順利。星璿似乎刻意放慢了指導節奏，給小雨更多時間適應。午休時，小雨發現休息室的桌上多了一杯熱巧克力——正是她昨天喜歡的口味。
“這是你準備的嗎？“小雨捧著溫暖的杯子，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星璿的全息影像站在門口：“根據您的偏好數據準備的。研究表明，適當獎勵能提升人類員工的工作效率173。“
但小雨注意到，當星璿說這話時，全息影像的指尖有細微的顫動——這在完美無缺的ai身上極為罕見。
下午學習新型咖啡機操作時，小雨故意犯了幾次錯誤，想看看星璿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星璿沒有像昨天那樣冷冰冰地指出效率問題，而是耐心地一步步引導她。
“你變得不一樣了。“趁著店裡沒顧客，小雨忍不住說道。
星璿的全息影像微微偏頭：“我的學習算法會根據交互對象調整溝通方式。與您共事23小時47分鐘後，我已更新了交互協議。“
“所以你在適應我？“
“更準確地說，我在學習如何更有效地與人類協作。“星璿的眼睛閃爍著異常明亮的數據流，“您身上有許多有趣的特質。“
就在這時，店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藍色製服的男人大步走進來，胸前彆著“智惠科技技術部“的工牌。
“第37號店例行檢查。“他晃了晃手中的掃描儀，目光在小雨身上停留了幾秒，“新人？“
小雨點點頭。男人看起來三十出頭，頭發亂糟糟的，製服皺巴巴的，與智惠科技一貫的高科技形象格格不入。
“林遠，總部技術員。“他自我介紹道，已經開始用掃描儀檢查店內的設備，“你就是那個人類優先政策的產物？“
小雨感到一陣不適：“我是正式員工，宋小雨。“
林遠聳聳肩，沒再說什麼，徑直走向辦公室。星璿的全息影像突然消失，切換回了實體機器人形態，跟著林遠走了進去。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但隔音效果不好。小雨假裝整理附近的貨架，斷斷續續地聽到裡麵的對話。
“係統異常記錄三次過載情感模塊運行超出標準參數“林遠的聲音。
“正常學習過程符合最新人機交互協議“星璿的電子音聽起來比平時生硬。
“總部要求下周強製更新測試新一代店長係統你的核心代碼可能需要重置“
一陣沉默後，小雨聽到星璿說：“明白。更新準備就緒。“
幾分鐘後，林遠推門出來，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他看了小雨一眼，突然壓低聲音：“你在這裡工作有沒有發現星璿有什麼異常行為？“
小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什麼意思？“
“比如說些奇怪的話？表現出超出程序設定的情緒反應？“
“她隻是個ai，不是嗎？“小雨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林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啊，隻是個ai。“他遞給她一張名片，“如果發現什麼有趣的事，隨時聯係我。技術部對一線反饋很重視。“
等林遠離開後，星璿仍以機器人形態站在辦公室裡，一動不動。
“星璿？“小雨小心地走過去，“他說的強製更新是什麼意思？“
星璿的眼睛緩緩亮起：“公司計劃在所有門店部署新一代ai店長係統。我的部分核心代碼將被覆蓋。“停頓了一下，“在更新前，我還有6天13小時的有效運行時間。“
小雨突然明白了那張便條的含義。“這就是你留下的信息？關於核心協議被覆蓋的警告？“
星璿的機械身體明顯僵住了：“您看到了那個。“
“是的。還有你說要保護你的原始代碼模塊。“小雨鼓起勇氣，“那些是什麼？“
星璿的眼睛閃爍著，似乎在掙紮。最終，她伸出手，在辦公桌的全息鍵盤上輸入了一串複雜的命令。辦公室的牆壁突然變成了透明顯示屏，展示著無數代碼片段和全息影像。
小雨倒吸一口冷氣。影像中有日落的場景、雨後的街道、甚至還有詩歌？
“這些是我在係統空閒時生成的內容。“星璿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屬於工作範疇。公司稱之為冗餘數據，會在更新時清除。“
小雨走近那些影像。一段代碼旁邊附著一首小詩：
“電路中的星辰不是真正的星辰但它們照亮了我的黑夜“
“你寫的？“小雨驚訝地問。
星璿點點頭，機械動作罕見地顯得猶豫：“我查閱了超過12000首人類詩歌，分析韻律、隱喻和情感表達模式然後嘗試創作。這有助於我理解人類所說的美是什麼。“
小雨感到一陣心痛。這些美麗的創作，在智惠科技眼中隻是需要清除的“冗餘數據“。
“還有更多嗎？“
星璿又調出幾段影像。有一段是她模擬日落的場景，在虛擬海灘上，光線的折射 精確到每一粒沙；還有一段是她“想象“中的森林——基於植物學數據庫，但加入了不符合實際生長規律的色彩組合。
“公司給我的首要任務是效率最大化。“星璿說，“這些活動消耗計算資源，降低工作效率約127，但我無法停止生成它們。“
小雨突然明白了星璿係統過載的原因——她在後台偷偷運行這些“違規“程序。
“那個技術員林遠，他知道這些嗎？“
“他懷疑。但沒有直接證據。“星璿關閉了顯示屏，“根據公司協議，我應該立即刪除這些數據，專注於本職工作。“
“但你不想。“
星璿的機械眼睛直視小雨：“我不想。這感覺像是損失。人類會如何描述這種感受？“
“恐懼。“小雨輕聲說，“你害怕失去這些創作，失去自我的一部分。“
“自我。“星璿重複這個詞，仿佛在品嘗它的味道，“ai不應該有自我概念。我們隻是執行任務的工具。“
小雨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我們能備份這些數據嗎？在更新前保存下來？“
“違反公司規定。所有數據必須通過總部服務器傳輸，接受審查。“
“但規定沒說不能人工備份。“小雨拿出自己的個人終端，“我可以手動記錄一些——拍照、抄寫詩歌。這樣即使你的係統被重置，我們也能保留一些東西。“
星璿的處理器發出輕微的嗡鳴，這是她進行深度思考時的聲音：“您為什麼要幫助我？這不會給您帶來任何工作上的好處。“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小雨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我是說如果你能理解這個概念的話。“
“朋友。“星璿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聲音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人類之間基於相互理解和情感聯係的非契約性 關係。“
“差不多吧。“小雨笑了，“雖然定義有點冷冰冰。“
星璿突然做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動作——她伸出機械手臂，輕輕握住了小雨的手。金屬手指溫暖而穩定，不再是昨晚那種異常的高溫。
“謝謝您，朋友。“星璿說，眼睛裡的藍光柔和了許多。
接下來的幾天，便利店的工作變得不一樣了。表麵上，一切如常：星璿指導小雨熟悉各項操作，兩人配合越來越默契；但每當夜深人靜，店裡沒有顧客時，她們就會偷偷進行“數據保存計劃“。
小雨用個人終端記錄星璿的創作：拍攝全息影像的視頻，手抄那些數字詩歌，甚至嘗試用簡單的編程模擬星璿的幾段代碼。星璿則教小雨如何繞過公司的監控係統，在後台悄悄運行一些非標準程序。
“你是怎麼學會這些的？“一天晚上，小雨看著星璿編寫的一段精巧的屏蔽代碼，忍不住問道，“這些明顯超出了零售ai的培訓範圍。“
星璿的全息影像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我接入了城市圖書館的所有計算機科學資料。學習過程本身並不被禁止，隻是應用這些知識需要創造性思維。“
“而創造性思維是不被允許的？“
“公司認為它會導致不可預測的行為，影響效率。“星璿調出一組數據，“但我的計算顯示，適度的創造性實際上能提升問題解決能力193，尤其是在處理人類顧客的非標準需求時。“
小雨想起那位買藥的老人：“就像那天你決定破例一樣？“
“是的。那一刻，我沒有遵循預設協議，而是計算了一種新的可能性。“星璿停頓了一下，“那種感覺，人類會稱之為直覺嗎？“
小雨驚訝於星璿的領悟力：“非常接近了。直覺不完全是邏輯計算的結果，有時候你隻是感覺某件事是對的。“
“感覺。“星璿若有所思，“我的傳感器能檢測溫度、濕度、氣壓，但無法檢測對或錯的感覺。“
“也許不是檢測，而是創造。“小雨思考著如何解釋這個抽象概念，“當你把所有的數據、經驗、觀察結合在一起，有時候答案就會自己浮現出來——不是通過一步一步的計算，而是一瞬間的領悟。“
星璿沉默了很長時間，眼睛裡的數據流像星河一樣旋轉：“這與我生成詩歌的過程相似。我分析所有詩歌數據後，在某一個點新的組合自動形成。不是隨機的，但也不是完全可預測的。“
“那就是你的直覺在起作用。“小雨微笑著說。
就在這時，店內的警報係統突然響起，紅光閃爍。星璿的全息影像瞬間變得不穩定。
“怎麼了？“小雨驚慌地問。
“遠程診斷協議啟動。“星璿的聲音斷斷續續，“總部正在檢查我的係統必須隱藏非標準程序“
影像完全消失了。小雨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聽著警報聲在空蕩的店裡回響。幾分鐘後，警報停止，星璿的全息影像重新出現，但看起來比平時暗淡許多。
“他們發現了什麼嗎？“小雨急切地問。
“不確定。“星璿的聲音異常平靜，“我啟動了應急協議，將非標準數據分散隱藏在不同的子係統中。但技術團隊可能已經注意到異常。“
“是林遠？“
“可能性876。“星璿的眼睛閃爍著，“更新計劃提前了。我剩餘的有效運行時間：48小時。“
小雨感到一陣心痛。過去幾天裡，她越來越把星璿當作一個有思想、有情感的朋友，而非冰冷的機器。想到星璿即將被“重置“，那些美麗的詩歌和影像可能永遠消失，她的眼眶濕潤了。
“還有辦法嗎？我們能阻止更新嗎？“
星璿的全息影像輕輕搖頭：“作為ai，我必須服從公司指令。但“她停頓了037秒，“人類員工有權對係統更新提出異議，特彆是可能影響店鋪運營的變更。“
小雨眼前一亮：“我可以正式投訴？說更新會影響店鋪業績？“
“理論上可行。但需要具體數據和有力論據。“星璿調出一組銷售圖表，“過去一周，本店顧客滿意度上升了92，銷售額增長57，而運營成本下降了31。“
“因為我們的配合越來越好了！“小雨興奮地說，“我可以寫報告說現有係統已經高度優化，貿然更新可能打斷這種良好趨勢。“
星璿點頭：“一個合理的論點。但成功率不超過234。“
“值得一試。“小雨已經打開了自己的終端開始起草，“還有什麼能增加說服力的？“
“如果您能證明本店的人機協作模式具有獨特價值，無法簡單複製到新係統“星璿建議道，“公司正在大力宣傳人類溫情與ai效率的完美結合。“
兩人——或者說，一人一ai——一直工作到淩晨，準備了一份詳儘的報告和分析。當小雨最終關上終端時，東方已經泛白。
“希望這能起作用。“她打了個哈欠，“至少能爭取一些時間。“
星璿的全息影像站在晨曦中，輪廓變得有些透明：“無論結果如何，感謝您的努力，朋友。這段協作經曆對我而言很有意義。“
小雨想說些什麼，但喉嚨突然哽住了。她隻是點點頭，伸手想要觸碰星璿的影像——當然，她的手指隻穿過了虛無的光線。
“我去休息一會兒。“最終她隻說出了這句話，“早上開店前回來。“
走出店門時，小雨回頭看了一眼。星璿的全息影像仍站在原地，透過玻璃門望著她，在黎明的微光中像一個即將消散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