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白強光在墓穴通道內劈開黑暗,手持強光手電的男子緩緩前行,光束掃過兩側石壁時,照出斑駁的水痕與暗綠苔蘚——這是千百年地下潮氣侵蝕的印記。通道狹窄逼仄,僅容兩人並肩,石屑混著腐土的腥氣鑽進鼻腔,靴底偶爾碾過細碎的陶片,發出細碎的“哢嚓”聲。
強光近距離照射石壁時,黑暗中映出男子的輪廓:清瘦的中年身形,背頭在手電光下泛著油亮,連一根發絲都服帖地貼著頭皮;麵容白淨得近乎蒼白,卻因一雙如星子般銳利的眼睛添了幾分生氣,唇角微勾,神態從容得像是逛自家後院。
他渾身上下打理得極乾淨:黑色唐裝沒有半分褶皺,領口的盤扣泛著烏木光澤;手中那根棗紅木手杖油光可鑒,杖頭雕著雲紋,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這般講究的做派出現在這黴味熏人的墓穴裡,倒像是從舊上海的弄堂裡走錯了路,偏生他腰間彆著的洛陽鏟又在無聲提醒:這位,是道上尊稱的“金爺”。
早年江湖人喊他“盜爺”,如今資曆深了,都改叫“金爺”——一來是他總說“摸金不碰陰,取寶留三分”,二來是他手裡的寶貝,從未失過手。
手杖隨著步伐“咚咚”點擊地麵,忽然“當”的一聲脆響,金屬撞擊聲在通道裡蕩開。金爺停步,手電光柱並未垂向地麵,反而先掃過頭頂的拱頂——青石板拚接的穹頂縫隙裡,垂著幾縷蛛網,蛛網上凝著水珠,在光下像串碎鑽。確認上方無落石風險後,他才低頭,用腳尖蹭開腳邊積塵:暗銅色金屬地麵露了出來,紋路模糊,卻能辨出幾分雲雷紋的影子。
“有意思。”金爺低笑一聲,將手杖夾在臂彎,單掌虛提——地下積塵應聲騰起,在他掌心凝成細小的氣旋。他突然翻掌前推,掌風裹著內力“呼”地卷出,前方五米內的積塵如被無形之手掀開,漫天飛舞的塵埃裡,金屬地麵的全貌逐漸顯形:直徑二十米的圓形區域,全由暗銅鋪就,紋路竟是完整的“鎮墓八極圖”,八卦方位上各刻著獸首,獸口大張,似在吞噬陰邪。
塵埃落定後,金爺重新拄著手杖,手電光掃過地宮四周——七道黑黝黝的洞口如巨獸的眼睛,分列八卦方位,洞壁上殘留著火燒的焦痕,不知是古人封墓時的儀式,還是後世摸金客留下的痕跡。穹頂高約十丈,仰頭望去,能看見用朱砂畫的星圖,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被金粉勾了邊,雖曆經千年,仍在幽暗中泛著微光。
“這規製…怕不是王侯的地宮。”金爺嘀咕著,腳下突然“哢嚓”一響——踩碎了塊凸起的銅片。
地下傳來“嗡”的震顫,像是古鐘被輕叩。
“糟了。”金爺瞳孔微縮,還未及退開,身後甬道方向傳來“轟”的巨響,震得穹頂的星圖簌簌落粉——入口被千斤石封死了。
緊接著,其餘六處洞口響起“吱呀”的木軸轉動聲,像是某種古老機關被喚醒。金爺倒退三步,手杖在地麵劃出半弧,將自己護在圓心,手電光如遊龍般掃過每個洞口——
最先動的是正東方向的洞口。
腐臭混著腥氣先湧了出來,像一盆臟水兜頭澆下。金爺皺眉屏息,就見洞口深處綠光乍現——兩盞幽綠的“燈”飄了過來,近了才看清是一雙眼睛。
那“東西”披散著灰白長發,麵容枯槁如乾屍,卻渾身長著寸許白毛,指甲青黑如刀,破布般的衣衫下,能看見凸起的肋骨。它張著嘴,露出半腐的尖牙,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吼,後腳一蹬,如離弦之箭撲向金爺!
“僵屍!”金爺低喝,手腕一擰,手杖頭“哢”地彈出半尺寒芒——竟是柄精鋼軟劍。他旋身側閃,劍刃劃過僵屍脖頸,綠血濺在銅地上,發出“嗤”的腐蝕聲。
僵屍頭顱落地,身子卻還在往前撲,直挺挺砸在金爺腳邊,抽搐著用指甲摳地,往他靴底爬。
更多動靜從其餘洞口傳來:骨骼摩擦聲、衣物撕裂聲、喉間的低吼,像潮水般漫過來。金爺劍花一抖,連斬三隻,餘光瞥見正東洞口又竄出五隻,西南方也有影子晃動——這哪是零星幾隻,分明是座“養屍洞”!
“噠噠噠——”
驟雨般的槍聲炸響,自動步槍的火舌撕開黑暗。金爺側頭,就見入口方向衝進來個瘦小男子:寸頭,麵色冷白,肩上掛著彈夾,腰間彆著兩把勃朗寧,此刻正單手持槍,槍口噴吐的火光照亮他緊抿的薄唇。
“金爺!”瘦小男子喊了聲,子彈精準掃向撲向金爺的僵屍膝蓋——他打槍極有章法,先廢腿再爆頭,中槍的僵屍要麼撲地掙紮,要麼腦漿迸裂。
金爺趁機旋身,劍挑飛左側僵屍的爪子,反手刺進右側僵屍的麵門。兩人一攻一守,劍影與槍火在銅地上交織,僵屍的綠血越積越多,在八卦紋裡彙成繁雜的“血圖”。
待最後一隻僵屍的頭顱被瘦小男子的手槍釘在牆上,地宮內的腥臭味幾乎令人作嘔。金爺收劍入杖,抬手理了理被血濺臟的背頭,望著滿地殘屍皺眉:“百來隻,這墓主怕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瘦小男子檢查完彈夾,踢開腳邊還在抽搐的僵屍胳膊:“外頭盯梢的都解決了,入口的千斤石也炸出條縫。金爺,撤嗎?”
“撤?”金爺手電光突然定在正北方向——那裡立著尊近十米高的觀音坐像,青石雕刻,衣紋流暢如飛瀑,麵容慈悲,卻與這滿是僵屍的地宮格格不入。最奇的是觀音脖頸間掛著條鎖鏈,鏈頭墜著麵銅鏡,在手電光下泛著幽黃的光。
“那鏡子…不對。”金爺眯眼,手杖敲了敲地麵——這次沒觸發機關。他踩著僵屍屍體湊近石像,仰頭望去:觀音座下刻著“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八字,字縫裡填著金粉,雖舊卻未褪;鎖鏈是青銅所鑄,已鏽得斑駁,可銅鏡卻乾淨得像是剛擦過,鏡麵映著金爺的臉,竟泛著淡淡紅光。
“金爺!”瘦小男子突然拽他胳膊,“這鏡…邪性。”
“邪性才有意思。”金爺笑,提氣躍上觀音膝頭,單手抓住鎖鏈。青銅鏈在他手中脆得像枯枝,“哢”地斷裂,卻帶出根金絲——那金絲細如發,纏在觀音脖頸的石縫裡,隨著鏈子斷開,石像內部傳來“哢嗒”輕響。
金爺手一抖,銅鏡“當啷”掉在地上,鏡麵朝上。
月光?
不,是銅鏡裡突然漫出銀光,像水一樣淌在銅地上,照見了鎖鏈斷裂處的石紋——那哪是石紋,分明是一行小字:“開鏡見陰,鎖斷魂歸”。
“金爺!”瘦小男子的聲音突然發顫,“你背後…觀音的眼睛!”
金爺回頭,就見觀音的石眼不知何時泛出幽藍,與地上銅鏡的銀光交疊,照得滿地黃沙般的積塵突然騰起,在半空凝成一張人臉——
那是個女人,穿著鳳冠霞帔,嘴角淌著黑血,正緩緩抬起手,指向金爺手中的銅鏡。
地宮深處,傳來無數鎖鏈拖地的“嘩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