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靈一夜之間躍升皇貴妃,執掌生殺大權。
她下令封鎖宮門,徹查內鬼。
當夜在棲梧宮升堂審鬼,宮人跪滿一地。
貼身侍女雲袖額頭帶傷接受審問,卻牽出太醫劉永。
劉太醫供出皇後調換陛下湯藥,更指證大皇子拓跋宏。
然而搜出的賬冊卻暴露一個更深的秘密——
賬冊上頻繁出現的“鷂鷹”代號,竟指向了……太子!
棲梧宮正殿。
血腥氣尚未散儘,破碎的瓷器、翻倒的家具、凝固發黑的血跡,狼藉地鋪陳在冰冷的地磚上,無聲訴說著方才的驚心動魄。空氣裡還殘留著刀兵碰撞的戾氣和拓跋宏癲狂嘶吼的回響。
可此刻,殿內的氣氛卻已截然不同。
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所有幸存的宮燈、燭台都被點燃,驅散著角落的陰影,也將殿內每一個人的表情都照得纖毫畢現。
毛草靈端坐在大殿中央唯一完好的紫檀木椅上。那椅子寬大厚重,椅背雕著繁複的鸞鳳,本是皇帝偶爾駕臨時所用,象征著無上的尊榮。此刻,她坐在這裡,身上已不是那件染血的素色寢衣,而是換上了一身尚未來得及繡製鳳紋、但顏色已是正紫的嶄新宮裝。寬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她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臉色依舊蒼白,額角甚至有一道未及清理的細小血痕,是被飛濺的瓷片所劃。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懸崖邊一株新生的青竹,纖細,卻帶著一種破開頑石、刺向蒼穹的銳利。
她的目光,不再有迷茫,不再有驚懼。那是一種被冰水反複淬煉過的沉靜,深不見底,目光掃過之處,空氣似乎都凝重了幾分。
在她身側,巴圖魯如同一尊浴血的鐵塔矗立。他身上的鎧甲多處破損,露出翻卷的皮肉,簡單包紮的布條已被鮮血浸透,散發出濃烈的鐵鏽味。那柄沉重的彎刀並未歸鞘,就隨意地拄在他腳邊,刀鋒上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微不可聞卻令人心悸的“嗒、嗒”聲。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痛,但他布滿血絲的虎目卻凶悍地掃視著全場,像一頭隨時準備再次撲出的受傷猛虎,用最原始的力量震懾著所有可能的不軌之心。
赫連勃站在毛草靈另一側稍後的位置,老宰相官袍上的塵土還未來得及撣去,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顯是方才一路疾奔的餘悸未消。他雙手捧著那卷明黃色的聖旨,如同捧著千鈞重擔,也是此刻唯一能壓住這亂局的重器。
殿門內外,已被巴圖魯麾下最精銳的禦前侍衛接管。這些侍衛甲胄鮮明,腰佩長刀,眼神銳利如鷹,取代了拓跋宏留下的那些驚魂未定的守衛,將整個棲梧宮圍得如同鐵桶一般。森冷的殺氣取代了之前的混亂,無聲地彌漫開來。
殿內空曠的地方,黑壓壓跪滿了人。
棲梧宮所有當值的太監、宮女,無論品階高低,上至管事嬤嬤,下至粗使雜役,無一遺漏。他們被勒令跪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頭深深埋下,身體因恐懼而無法抑製地顫抖。方才那場發生在他們眼前的血腥廝殺、權力更迭,足以碾碎任何人的心神。此刻,新任皇貴妃那雙沉靜到可怕的眼睛,和巴統領那柄滴血的彎刀,更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落下。啜泣聲被死死壓抑在喉嚨裡,隻剩下粗重而紊亂的呼吸,彙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啟稟皇貴妃娘娘,” 一名侍衛頭目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地打破了這片死寂,“棲梧宮所有宮人一百二十七名,除傷重無法移動者三人,餘者一百二十四名,皆已帶到!慶元殿(拓跋宏幽禁之所)、鳳儀宮(皇後寢宮)及高德海居所,已由副統領親自率隊封鎖!太醫院院正張大人已在外候旨!”
“嗯。” 毛草靈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壓抑的空氣,帶著一種初掌權柄的、不容置疑的冷冽。“宣張院正。”
“宣太醫院院正張景和覲見——”
很快,一個穿著深青色官袍、須發皆白的老者,提著沉重的藥箱,在侍衛的引領下,腳步有些踉蹌地小跑進來。他臉上毫無血色,官帽都有些歪斜,顯然也被這深夜宮變嚇得夠嗆。看到殿內肅殺的場景和端坐中央的毛草靈,更是腿一軟,噗通跪倒:
“微…微臣張景和,叩…叩見皇貴妃娘娘!”
“張院正。” 毛草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多餘的寒暄,開門見山,“陛下龍體究竟如何?之前脈案,湯藥記錄,可曾帶來?”
張景和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額頭緊緊貼著地麵:“回…回稟娘娘!微臣…微臣罪該萬死!陛下…陛下確實醒了!但…但龍體異常虛弱,脈象時有時無,凶險萬分!毒…毒性雖暫時被壓製,但反噬之猛烈,前所未見!此毒…此毒刁鑽陰狠,絕非尋常!”
他哆哆嗦嗦地從藥箱裡捧出一摞厚厚的冊子:“此乃…此乃陛下近三月來的所有脈案及湯藥方劑、熬製、進奉記錄…請…請娘娘過目!”
一名侍衛上前接過冊子,恭敬地呈給毛草靈。
毛草靈並未立刻翻看,隻是將那沉甸甸的記錄冊放在膝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堅硬的封麵,目光卻再次投向下方跪伏的人群。
“好一個‘非比尋常’。” 她輕輕重複了一句,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卻讓張景和幾乎癱軟在地。“張院正,你且退到一旁,稍後本宮自有話問你。”
“是…是…” 張景和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到赫連勃身後角落,大氣不敢出。
毛草靈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下方那一百多顆低垂的頭顱。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前排一個身影上。
雲袖。
她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宮女服,額角那道被桌案棱角撞破的傷口,隻經過了最簡單的包紮,白色的細布上暈開一大片刺目的鮮紅,邊緣還帶著未乾的血跡。她跪在那裡,身體因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發顫,頭埋得極低,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雲袖。” 毛草靈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雲袖身體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緩緩抬起頭。那張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嘴唇乾裂,額角的血痕和包紮更添幾分淒楚。她望向毛草靈的眼神,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傷痛的恐懼,有對主子的擔憂,更深處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和…不安?
“奴…奴婢在。” 她的聲音細若蚊呐,帶著明顯的虛弱。
“上前來。” 毛草靈的語氣平靜無波。
雲袖咬著唇,忍著額頭的劇痛和膝蓋的酸麻,艱難地用手撐著地麵,一點點挪動到毛草靈座前幾步遠的地方,重新深深跪伏下去。她的動作牽動了額角的傷,細布下的血色似乎又深了一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這個娘娘身邊最親近的侍女,此刻成了第一個被審視的對象。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雲袖壓抑的喘息和燭火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
“本宮沐浴之時,” 毛草靈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你一直在外守候?”
“是…是,娘娘。” 雲袖的聲音帶著顫抖,“奴婢一直守在浴房門外,未曾離開半步。”
“可曾有人靠近?”
“沒…沒有!奴婢謹記娘娘吩咐,絕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擾!新來的小翠想送熱水進去,也被奴婢嗬斥回去了!” 雲袖急切地抬頭解釋,眼中含著淚水,那份急於證明清白的姿態不似作偽。
“哦?” 毛草靈的目光落在她額角那刺目的包紮上,眼神微微一動,“那你這傷…是如何來的?”
雲袖下意識地抬手想碰觸傷口,又猛地縮回,眼中瞬間湧上巨大的委屈和後怕:“是…是剛才!那些侍衛衝進來要抓娘娘,奴婢…奴婢想擋在娘娘前麵,被…被一個侍衛狠狠推開了…撞在了翻倒的桌子角上…” 說著,淚水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混著額角滲出的血跡,在蒼白的臉上劃出狼狽的痕跡。“娘娘!奴婢沒用…奴婢沒能保護好娘娘…”
她的哭聲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自責,那份為主子奮不顧身的姿態,讓殿內不少低階宮女都心有戚戚,甚至有人也跟著偷偷抹淚。
毛草靈靜靜地看著她哭泣,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雲袖的忠誠,是她在這冰冷深宮中為數不多的暖意。那奮不顧身的一撲,額角湧出的鮮血,都做不得假。赫連勃的警告…難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然而,就在這彌漫著同情與信任的氛圍中,毛草靈的視線,卻如同最冷靜的獵手,精準地捕捉到了雲袖在哭泣時,那緊攥著衣角、微微向袖口內縮了一下的右手!
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被哭泣動作掩蓋的本能反應!
毛草靈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平靜的湖麵驟然投入一顆冰石。
她不動聲色,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好了,莫哭了。你護主心切,忠心可嘉,本宮知道。” 她話鋒卻陡然一轉,帶著一絲看似不經意的探究,“方才混亂之中,你被推開時,似乎…碰倒了本宮放在浴房外小幾上的妝奩?”
雲袖的哭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眼神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雖然轉瞬即逝,卻被毛草靈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
“妝…妝奩?” 雲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茫然,“沒…沒有啊娘娘?奴婢被推開時,是…是撞在寢殿這邊的桌案上…離浴房還有些距離…奴婢…奴婢沒碰倒東西啊?”
她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那份茫然也恰到好處。
但毛草靈心中那點疑慮,卻如同投入火堆的乾柴,瞬間燃起!她太熟悉雲袖了。雲袖心思細膩,記憶力極好,對自己貼身之物尤為上心。方才殿內雖亂,但若真碰倒了她的妝奩,以雲袖的性格,事後必然會第一時間稟告並請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需要被“提醒”才做出反應,而且反應中帶著一絲刻意掩飾的生硬!
“是嗎?” 毛草靈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隻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無形的冰錐,刺向雲袖的眼底,“那倒奇了。本宮方才更衣時,分明看到那妝奩似乎挪動了位置,邊緣還沾了點水漬。不是你,那會是誰呢?莫非…真有鬼魅能在這重重侍衛把守之下,潛入本宮浴房外,動了本宮的東西?”
“鬼魅”二字,被她輕輕吐出,卻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跪伏的宮人們頭埋得更低了,身體抖若篩糠。
雲袖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比額角的血痕還要刺眼!她嘴唇哆嗦著,眼神劇烈地閃爍,那是一種秘密即將被揭穿的巨大恐懼,幾乎要將她吞噬!
“娘…娘娘明鑒!” 她猛地磕下頭去,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真的沒有碰過妝奩!奴婢…奴婢對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鑒!若有半句虛言,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賭咒發誓,聲音淒厲尖銳,帶著絕望的哭腔。
然而,這份過於激烈的反應,反而印證了毛草靈心中的猜測!真正的忠誠,無需如此聲嘶力竭的賭咒!
毛草靈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如同淬了寒冰。她不再看雲袖,目光緩緩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人群,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森然的威嚴:
“看來,本宮這棲梧宮裡,是真藏了見不得光的‘鬼’了!一個能在本宮沐浴、侍衛環伺的短暫間隙裡,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浴房外,挪動本宮妝奩,甚至…在其底層暗格放入‘通敵鐵證’的鬼!”
她的話語如同驚雷,在殿內轟然炸響!
“通敵鐵證”四個字,更是讓所有宮人駭然抬頭,臉上血色儘褪!原來那張要命的地圖,竟是如此被放進去的?!
“娘娘!” 雲袖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尖叫。
毛草靈卻不再給她任何機會,聲音冰冷決絕:“雲袖護主負傷,心神激蕩,暫且帶下去,好生看管,延醫診治。” 她刻意加重了“好生看管”四字。
“是!” 兩名侍衛立刻上前,動作雖不粗暴,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將癱軟在地、失魂落魄的雲袖架了起來。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雲袖淒厲的哭喊聲在殿內回蕩,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處理完雲袖,殿內氣氛更加凝重,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每一個宮人都把頭死死抵著地麵,生怕下一個被點名的就是自己。
毛草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再次掃過下方跪伏的人群。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角落一個同樣穿著低階太監服飾、身材矮小、幾乎要縮進陰影裡的身影上。
“你。” 毛草靈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壓抑的空氣,“小順子。”
被點到名字的小太監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要癱軟下去。他旁邊跪著的幾個小太監下意識地挪開了一點距離,仿佛他身上帶著瘟疫。
“抬起頭來。” 毛草靈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小順子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那張布滿驚懼的、尚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他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不敢與毛草靈對視。
“本宮記得,” 毛草靈的聲音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晚膳前,是你負責將本宮沐浴用的香湯花瓣送入浴房的?”
“是…是…是奴才…” 小順子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作響。
“送入之後,你便離開了?” 毛草靈追問。
“離…離開了!奴才放下東西就立刻離開了!絕…絕不敢停留!娘娘明鑒!” 小順子急切地辯解,頭磕得砰砰響。
“哦?離開得如此乾脆?” 毛草靈微微眯起眼,指尖輕輕敲擊著膝上的太醫院記錄冊,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催命的鼓點。“那為何…本宮浴房外窗欞下的青磚上,會留下半個濕漉漉的、帶著花瓣碎屑的腳印?那腳印不大,還很新,看著…倒與你腳上這雙沾了泥水的舊鞋頗為相似?”
轟——!
小順子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瞬間僵住!他下意識地就想把穿著破舊布鞋的腳往袍子下縮,這個動作無疑是不打自招!
“奴才…奴才…”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鬼門關在向他敞開。他猛地抬頭,目光不是看向毛草靈,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絕望地、瘋狂地投向跪在人群稍後方、同樣麵無人色的一個穿著太醫服飾的中年男子——劉永!
“劉…劉太醫!救我!您…您答應過我的!您說隻是…隻是放點東西…不會害娘娘性命的!您說事成之後…就讓我出宮…給我銀子的!您救救我啊——!” 小順子如同崩潰般嘶吼起來,涕淚橫流,手指顫抖地指著劉永的方向。
所有的目光,瞬間如同冰冷的箭矢,齊刷刷地射向劉永!
劉永本就慘白的臉,在小順子這絕望的指證下,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如同死人般灰敗!他身體劇烈一晃,險些栽倒在地,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剩下滿眼的驚駭和絕望!
“劉太醫?” 毛草靈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刺骨的寒意,“看來,本宮這棲梧宮的‘鬼’,還不止一個!給本宮拿下!”
“拿下!” 巴圖魯一聲暴喝,聲震屋瓦!
兩名如狼似虎的侍衛瞬間撲上,根本不給劉永任何反應的機會,鐵鉗般的大手便將他死死按倒在地!官帽滾落,花白的頭發散亂下來,狼狽不堪。
“娘娘!娘娘饒命!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劉永被按得臉頰緊貼著冰冷的地磚,掙紮著發出含糊不清的求饒,聲音裡充滿了恐懼,“是…是這小太監誣陷!他…他定是受人指使來構陷微臣!娘娘明察!明察啊!”
“構陷?” 毛草靈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紫色的宮裙在明亮的燈火下流淌著冰冷的光澤。她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被死死按住的劉永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他的皮囊,看清裡麵肮臟的靈魂。
“本宮沐浴所用的香湯,向來由太醫院按方調配。今日負責調配查驗的,正是你劉太醫!那‘安神湯’的輔料被調換,削弱藥力導致陛下毒性反噬,巴統領已查到禦藥房有你安插的人手!如今,本宮妝奩裡的‘通敵鐵證’,又牽扯出你指使小太監潛入浴房!樁樁件件,皆指向你!劉永,你告訴本宮,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構陷’?!”
她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厲,最後如同驚雷炸響,帶著滔天的怒意!
劉永被這連番的質問砸得頭暈目眩,毛草靈身上散發出的凜冽殺意更是讓他肝膽俱裂!他深知,這位新晉皇貴妃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今夜若不能拋出足以保命的東西,自己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停止了徒勞的掙紮,抬起布滿血絲和恐懼的眼睛,死死盯著毛草靈,聲音嘶啞而急促,如同瀕死的野獸:
“娘娘!娘娘饒命!微臣…微臣說!微臣全都招!是…是皇後娘娘!是皇後娘娘指使微臣做的!”
轟——!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皇後娘娘”四個字從劉永口中喊出時,整個棲梧宮正殿依舊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巨石,死寂之後是壓抑不住的巨大嘩然和倒吸冷氣之聲!所有跪伏的宮人駭然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牽扯到皇後了?!
赫連勃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臉色凝重到了極點。巴圖魯握緊了刀柄,眼中殺意更盛。
毛草靈瞳孔猛地一縮,心頭的怒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果然是她!慕容嫣!
“說!一字不漏地說!若有半句虛言,” 毛草靈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森然的殺意,“本宮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是!是!” 劉永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速極快地交代起來,生怕慢了一步就沒了機會,“是皇後娘娘身邊的高公公…高德海!他…他找到微臣!許以重金!讓微臣在陛下日常調理的‘安神湯’輔料裡,悄悄減少一味‘紫須參’的用量!那紫須參是調和藥性、壓製餘毒的關鍵!用量減少,短期內看不出異常,但日積月累,便會讓陛下體內原本被壓製的毒性逐漸失衡,最終…最終導致反噬昏迷!”
他喘了口氣,繼續竹筒倒豆子般說道:“至於…至於娘娘您妝奩裡的東西…也是高德海!他…他交給微臣一個用油紙包好的物件,逼著微臣想辦法在您沐浴時放進去!微臣…微臣實在不敢親自去做啊!才…才買通了這個小順子!他是負責給各宮送熱水雜物的,有機會靠近浴房…微臣…微臣真的隻是想放點東西,沒想害娘娘性命啊娘娘!” 他再次哀嚎起來。
“高德海?” 毛草靈眼中寒光一閃,“他一個太監,如何能弄到繪製精良的乞兒國都布防圖,還有唐國密文?”
“這…這個…” 劉永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瞥見巴圖魯那滴血的刀鋒和毛草靈冰冷的眼神,頓時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圖…圖是大殿下!是大殿下拓跋宏提供的!高德海說…說大殿下早就派人暗中盯著娘娘您的來曆…那唐國密文…也是大殿下找人仿寫的!就是為了坐實娘娘您‘唐國奸細’的身份!高德海還說…說這是大殿下和皇後娘娘共同的意思!隻要扳倒了您…大殿下地位就穩固了!將來…將來皇後娘娘就是唯一的太後!”
最後這句話,如同最後一記重錘,徹底坐實了拓跋宏和慕容嫣的勾結!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皇後與大皇子聯手,構陷皇妃,謀害陛下!這消息一旦傳出,足以震動整個朝野!
“好!好一個母子情深!好一個裡應外合!” 毛草靈怒極反笑,那笑容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帶著刻骨的恨意,“劉永,你口供畫押!來人,取紙筆印泥!”
立刻有侍衛搬來矮幾,鋪開紙筆。
劉永被鬆開一隻手,顫抖著在供狀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鮮紅的手印。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將劉永、小順子,押入暗牢!嚴加看守!” 毛草靈冷聲下令。
“是!”
侍衛將癱軟如泥的劉永和早已嚇昏過去的小順子拖了下去。殿內暫時恢複了安靜,但氣氛卻更加凝重壓抑。
毛草靈的目光再次投向赫連勃:“赫連大人,劉永口供在此,涉及皇後與大皇子,事態重大。依您看,接下來該當如何?”
赫連勃捧著聖旨,蒼老的臉上溝壑縱橫,充滿了憂慮:“娘娘,劉永口供雖指向皇後與大殿下,但…終究是一麵之詞。高德海已死(被拓跋宏踹倒後侍衛檢查發現其因極度驚恐引發心疾暴斃),死無對證。皇後娘娘身份尊貴,若無確鑿鐵證,貿然前往鳳儀宮…恐生大變啊!朝中依附皇後和大皇子的勢力…”
“鐵證?” 毛草靈眼中銳光一閃,打斷了他,“巴圖魯!”
“末將在!” 巴圖魯立刻上前一步,聲如洪鐘。
“你方才說,在北巷截殺的那個傳遞消息的太監身上,搜出了密報和拓跋宏的令牌。密報何在?” 毛草靈問道。
“在此!” 巴圖魯立刻從染血的胸甲內襯裡,掏出一張同樣被血浸透了一角、折疊起來的粗糙紙條,恭敬呈上。
毛草靈接過,展開。紙條上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寫就:
“事有變,鳳主危,速除之。令牌為憑,宏。”
正是巴圖魯之前念出的內容。那“宏”字的筆跡,與之前搜出的地圖上模仿的唐國密文截然不同,帶著一股淩厲的殺伐之氣,倒與拓跋宏的性格相符。
“令牌呢?”
“令牌在此!” 巴圖魯又將那枚沾著血汙的猙獰狼頭青銅令牌呈上。冰冷的金屬,背麵那個深深的“宏”字,在燈火下泛著幽光。
毛草靈將密報和令牌放在一起,目光如電,再次掃視下方噤若寒蟬的宮人,聲音陡然轉厲,帶著最後的通牒:
“人證(劉永口供),物證(密報、令牌)在此!本宮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棲梧宮內,還有誰,暗中與高德海、劉永或鳳儀宮有所勾連?還有誰,知道今晚這栽贓陷害的勾當?此刻自首,本宮念在爾等或許身不由己,尚可酌情寬宥!若等本宮親自揪出來…”
她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誅!九!族!”
最後三個字,如同九幽寒冰凝結的冰錐,裹挾著滔天的殺意,狠狠刺入每一個人的心臟!
“誅九族”的恐怖威壓,終於徹底碾碎了某些人最後一絲僥幸!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一個跪在人群後方的中年管事嬤嬤,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恐懼,連滾爬爬地撲了出來,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奴婢…奴婢招!奴婢全招!高公公…高公公前些日子確實找過奴婢!他…他讓奴婢留意娘娘您日常的喜好,尤其是…尤其是妝奩首飾的擺放習慣!還…還塞給奴婢一包金葉子!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就…就告訴他了!奴婢不知道他要害娘娘啊!娘娘饒命!饒命啊!” 她一邊哭喊,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抖抖索索地捧過頭頂。裡麵金燦燦的葉子散落出來,在燈火下晃得刺眼。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娘娘!奴才…奴才也收過高德海的銀子!他讓奴才在娘娘寢殿外當值時,聽到任何動靜都要第一時間向他稟報…”
“奴婢…奴婢被劉太醫威脅過!他…他抓住奴婢給宮外家人捎帶東西的把柄,逼奴婢…逼奴婢把太醫院送來的藥渣偷偷倒掉一些…”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幫劉太醫往禦藥房傳過幾次口信…”
短短片刻,竟有七八個宮人連滾爬爬地出來,痛哭流涕地自首或指認他人。棲梧宮這座看似平靜的宮殿之下,早已被滲透得如同篩子一般!高德海和劉永的觸角,幾乎延伸到了每一個角落!
巴圖魯氣得虎目圓睜,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若非毛草靈尚未下令,他恨不得立刻將這些吃裡扒外的奴才砍了!
赫連勃看著眼前這場麵,亦是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宮闈之深,人心之毒,遠超想象。
毛草靈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些磕頭求饒的宮人,眼神冰冷。她並未立刻處置,而是將目光投向那名最初指認劉永、此刻已嚇得昏死過去的小順子被拖走的方向,冷聲道:“去小順子住處,搜!給本宮掘地三尺地搜!任何可疑之物,都給本宮翻出來!”
“遵命!” 一名侍衛頭目立刻領命,帶著幾個人飛奔而去。
殿內再次陷入一種詭異而緊繃的等待。隻剩下那些自首宮人的哭泣和求饒聲,以及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終於,急促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報——!” 剛才離去的侍衛頭目快步衝回,手裡捧著一個用灰布包裹著的、書本大小的東西,臉上帶著發現重要線索的興奮和凝重,“啟稟娘娘!在小順子床鋪下的暗磚裡,搜出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侍衛頭目將灰布打開,裡麵赫然是一本半舊不新的藍皮冊子,封麵上沒有任何字跡。
毛草靈接過冊子。入手微沉。她翻開第一頁。
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記錄的竟是…金錢往來!時間、地點、人名(或代號)、金額,一筆筆,一樁樁,清晰無比!
這赫然是一本秘密賬冊!
毛草靈的目光飛速掃過。前麵大部分記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額銀錢出入,涉及一些低階的宮人名字,顯然是劉永或高德海用來收買眼線、打探消息的普通賬目。她的目光繼續向後翻動。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頁上!
這一頁的記錄,明顯與前麵不同!
時間:天佑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條目:鷂鷹 北巷 接頭 紋銀五百兩。
時間:天佑二十三年,四月十五。
條目:鷂鷹 城外土地廟 密信 金葉子二十片。
時間:天佑二十三年,五月初二。
條目:鷂鷹 醉香樓後巷 指令 紋銀一千兩。
……
“鷂鷹”!
這個代號,如同鬼魅般,在最近幾個月的記錄裡頻繁出現!頻率遠高於其他人!而且每次交易的金額都相當可觀!五百兩!金葉子!一千兩!這絕非普通眼線或傳遞消息的費用!
更讓毛草靈瞳孔驟縮的是其中一個地點——醉香樓後巷!
她的來處!對方果然死死咬住了這一點!
毛草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指尖繼續向後翻動。賬冊的記錄越來越新,最近的一條赫然就在三天前!
時間: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即三天前)。
條目:鷂鷹 東宮角門 緊急 夜明珠一顆。
東宮角門?!
毛草靈翻動的手指,猛地頓住!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瞬間湧向頭頂,又在刹那間凍結!
東宮?!
鷂鷹…鷂鷹的接頭地點…是東宮角門?!
鷂鷹…鷂鷹?!
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名字,伴隨著這個代號,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竄出,狠狠咬在她的心尖!
那是很久以前,在她還隻是醉香樓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時,曾無意中聽到的醉香樓幕後東家與某個神秘客人的低語。客人聲音壓得極低,隻隱約聽到一句:“…‘鷂鷹’那邊…太子殿下交代…”
當時她隻以為是某個大人物的代號,或是某種見不得光的生意,並未放在心上,很快便遺忘在繁雜的求生掙紮中。
可此刻,這塵封的記憶碎片,被“鷂鷹”這個代號和“東宮角門”這個地點,硬生生地撬開,帶著冰冷的寒意,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鷂鷹!
太子殿下!
賬冊上那頻繁出現的“鷂鷹”,其最終的接頭指令傳遞點,指向了東宮!
而很久以前,在醉香樓,那個神秘人口中的“鷂鷹”,也與“太子殿下”聯係在了一起!
難道…難道…
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毛草靈的四肢百骸!她握著賬冊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微微顫抖。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越過跪滿一地、噤若寒蟬的宮人,越過殺氣騰騰的巴圖魯,越過憂心忡忡的赫連勃,直直地投向棲梧宮那洞開的大門之外。
大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沉夜色。宮牆的輪廓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而在那重重宮闕的最深處,東宮所在的方向,一片沉寂。
毛草靈的眼底,那剛剛因扳倒拓跋宏、揪出劉永而燃起的銳利鋒芒,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複雜、更令人心悸的冰冷風暴所取代。
風暴的中心,是一個她從未預料到、也絕不願相信的名字——太子,拓跋宸。
那個溫潤如玉,謙和守禮,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未來仁君典範的…太子殿下!
賬冊上“鷂鷹”的代號,如同淬毒的鉤子,將東宮與醉香樓、與那些陰私的金錢往來、甚至與今夜這場針對她的驚天構陷,隱隱地勾連了起來!
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將每一張驚惶恐懼的臉都照得清清楚楚。
可毛草靈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比置身於最寒冷的冰窟還要刺骨。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合上了手中那本藍皮賬冊。堅硬的封麵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在這死寂的大殿裡卻如同驚雷。
赫連勃敏銳地察覺到了毛草靈氣息的變化。這位老宰相曆經三朝,對危險的嗅覺如同老狼。他看到毛草靈合上賬冊時指尖那一瞬的凝滯,看到她眼底深處翻湧的、幾乎要凍結一切的冰冷風暴,心猛地一沉。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娘娘…這賬冊…?”
毛草靈沒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目光掃過下方那些因她長久沉默而愈發恐懼顫抖的宮人,最終落在那幾個自首的宮人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審視,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看著死物的冰冷。
“方才自首者,連同其所供出之人,” 她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冷酷,“一律打入暗牢,嚴加審訊,務必撬開他們的嘴,查清每一筆錢、每一句話的去向!其餘人等,暫押偏殿,聽候發落。”
“是!” 侍衛們轟然應諾,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將那些癱軟的宮人拖拽下去。哭嚎聲、求饒聲再次響起,很快又消失在殿外。
偌大的正殿,瞬間空曠了許多,隻剩下滿地的狼藉、刺鼻的血腥味、濃烈的藥味和令人窒息的壓抑。
毛草靈這才將目光轉向赫連勃,卻沒有將賬冊遞給他,而是緊緊攥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更加蒼白。她微微側身,將賬冊翻開到記錄著“鷂鷹”代號和“東宮角門”的那一頁,遞到赫連勃眼前,同時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冰寒徹骨的聲音低語:
“赫連大人,請看…‘鷂鷹’…東宮角門…”
赫連勃渾濁的老眼順著毛草靈的手指看向那賬冊上的字跡。
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 鷂鷹 東宮角門 緊急 夜明珠一顆。
“東宮…角門?!” 赫連勃如同被毒蠍蜇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他布滿皺紋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花白的胡須劇烈地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驚駭欲絕的光芒!饒是他宦海沉浮數十載,曆經無數風浪,此刻也被這簡簡單單四個字所蘊含的恐怖含義驚得魂飛魄散!
太子!竟然牽扯到了太子?!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宮闈傾軋,構陷妃嬪!這是動搖國本!足以引發朝野震蕩、天下大亂的驚天陰謀!
“娘娘!此…此事…” 赫連勃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他下意識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中潛藏著無數雙窺伺的眼睛,“萬…萬分蹊蹺!恐…恐是有人故布疑陣,栽贓嫁禍!太子…太子殿下仁厚純孝,朝野皆知,怎會…怎會與這等陰私之事有關聯?這‘鷂鷹’代號指向東宮,未必…未必就是太子殿下之意啊!或許是東宮屬官,或許是有人借東宮之名…”
他急切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的解釋,試圖將這恐怖的聯係斬斷。因為他深知,一旦坐實太子涉入構陷皇妃、甚至可能與謀害陛下有關,那將是整個乞兒國無法承受的滅頂之災!
“故布疑陣?栽贓嫁禍?” 毛草靈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她收回賬冊,緊緊攥住,指尖幾乎要嵌進那粗糙的藍皮封麵裡,“赫連大人,本宮也希望如此。”
她微微停頓,眼神銳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赫連勃耳中:“但您彆忘了,本宮來自何處。醉香樓。很久以前,本宮在那裡,曾無意中聽到一個名字——‘鷂鷹’。而當時那人提及‘鷂鷹’時,後麵跟著的,便是‘太子殿下交代’幾個字!”
轟隆——!
這句話,如同真正的九天驚雷,狠狠劈在赫連勃的心頭!將他所有試圖為太子辯解的言辭瞬間擊得粉碎!
醉香樓!鷂鷹!太子殿下交代!
賬冊指向東宮!記憶印證舊聞!
兩條看似毫不相乾的線索,在此刻如同冰冷的鐵鏈,死死地絞纏在一起,勒住了赫連勃的喉嚨,讓他幾乎窒息!
老宰相的身體晃了晃,若非旁邊的侍衛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幾乎要栽倒在地。他臉色灰敗,眼神渙散,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嘴唇哆嗦著,喃喃道:“醉香樓…太子…鷂鷹…這…這…” 巨大的衝擊讓他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毛草靈看著他瞬間失魂落魄的樣子,眼中沒有絲毫波動,隻有一片深沉的冰海。她理解赫連勃的驚駭,這消息對任何忠於皇室的人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但此刻,她沒有時間安撫。
“赫連大人,” 毛草靈的聲音將赫連勃從巨大的驚駭中勉強拉了回來,“此事乾係太大,真假難辨。賬冊在此,本宮的記憶在此,但終究缺乏更直接的鐵證。僅憑此,動不了東宮分毫,反而會打草驚蛇,引來滔天巨浪。”
她的話語冷靜得可怕,仿佛在分析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當務之急,有三。” 毛草靈豎起三根手指,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果決。
“其一,封鎖消息!今夜棲梧宮所審口供,尤其是涉及‘鷂鷹’及東宮字眼的一切,嚴禁外泄!違令者,殺無赦!” 她的目光掃過巴圖魯和殿內僅剩的幾名心腹侍衛,那冰冷的殺意讓所有人心中一凜,齊聲低喝:“遵命!”
“其二,劉永的口供,坐實皇後慕容嫣與大皇子拓跋宏勾結構陷本宮、間接導致陛下昏迷之罪!人證物證俱在!赫連大人,請您即刻草擬奏章,連同劉永畫押供狀、密報、令牌等物,待陛下稍穩,立刻呈報!皇後幽禁鳳儀宮,無旨不得出!拓跋宏,罪加一等!”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是目前能釘死、也必須釘死的明麵上的敵人。
“老臣…遵旨!” 赫連勃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躬身領命。他明白,這是穩定局麵、剪除已知羽翼的關鍵一步。
“其三,” 毛草靈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秘密徹查‘鷂鷹’!動用一切可靠的力量,暗中追查!此代號在宮內外的一切聯係!尤其是…其與東宮、與醉香樓舊人、甚至…與唐國的任何可能關聯!但務必隱秘!絕不可驚動東宮!”
她將“東宮”二字咬得極重,眼中是化不開的冰寒。
“巴圖魯!”
“末將在!” 巴圖魯挺直染血的身軀,聲如悶雷。
“你親自挑選絕對忠誠可靠、與東宮絕無瓜葛的精銳心腹,組建一支暗衛!專司此秘查之事!隻對本宮一人負責!” 毛草靈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盯著巴圖魯,“本宮要知道,這隻‘鷂鷹’,究竟是何方神聖!它藏在哪裡?聽命於誰?又與這宮中的魑魅魍魎,編織了怎樣一張網!”
“末將遵命!末將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泄露分毫!” 巴圖魯重重抱拳,眼中燃燒著忠誠與肅殺的火焰。他雖不知“鷂鷹”具體為何,但娘娘如此鄭重其事,甚至不惜動用暗衛,其分量可想而知!
“好。” 毛草靈微微頷首,目光最後落回赫連勃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冰封的決絕,“赫連大人,朝堂之上,穩住局麵,就有勞您了。陛下那邊…本宮稍後親自去探望。至於東宮…”
她微微停頓,望向殿外那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重逾千鈞:
“在拿到確鑿鐵證之前…風,不能起。”
赫連勃看著眼前這位一夜之間從深淵躍上風口浪尖的年輕皇貴妃。她臉色蒼白,額角的血痕未消,紫色的宮裝下,身體或許還在因恐懼和後怕而微微顫抖。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淬煉了千百次的寒鐵,冰冷、堅硬、銳利,清晰地映出這深宮血影,更映出一種被命運逼入絕境後、破釜沉舟的決絕與…孤寂。
“老臣…明白!” 赫連勃深深一躬,所有的憂慮和驚駭,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和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老臣,定當竭儘全力!”
命令下達,殿內隻剩下清理現場的細微聲響和濃重的血腥味藥味。
毛草靈緩緩坐回那寬大的紫檀木椅中,挺直的脊背終於微微放鬆了一絲。徹骨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一夜之間,從祭品到皇貴妃,從任人宰割到執掌生殺,從絕境求生到直麵東宮驚雷…這其中的驚心動魄、心力交瘁,外人根本無法想象。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輕輕碰觸了一下額角那道細小的傷口。微痛傳來,帶著一絲麻癢。目光落在自己纖細卻沾著幾點暗紅血漬的手指上,那是雲袖的血…也是她自己的血。
雲袖…那個額角裹著染血細布、眼神淒惶絕望的身影,再次浮現在眼前。那份奮不顧身的忠誠是真的,可那袖口下意識的一縮…也是真的。背叛的疑雲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雲袖的事,隻能暫時壓下,待暗衛初成,再行密查。
還有巴圖魯…看著他身上那一道道猙獰的傷口,看著他拄著刀依舊挺立如山的背影,毛草靈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暖流。若非他舍命相護,拚死帶回那枚令牌和密報,此刻被打入死牢、萬劫不複的,就是她自己了。這份恩,她記下了。
“巴統領。”
“末將在!” 巴圖魯立刻轉身,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你的傷…” 毛草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讓張院正親自為你診治,用最好的藥。本宮…需要你儘快好起來。” 後麵半句,她沒有說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暗衛初建,風雨欲來,她需要這把最鋒利的刀時刻保持鋒芒。
“謝娘娘關懷!末將皮糙肉厚,這點傷不礙事!” 巴圖魯咧嘴一笑,牽動了嘴角的傷口,顯得有些猙獰,但眼中的光芒卻更加堅定。
毛草靈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她需要一點時間,一點獨處的時間,來消化這翻天覆地的一切,來重新凝聚那幾乎耗儘的心力。
殿內燭火通明,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孤寂而料峭。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急促的腳步聲。
“啟稟娘娘!” 一名侍衛在殿門口單膝跪地,“陛下…陛下醒了片刻!召…召見娘娘!”
父皇醒了?!
毛草靈猛地睜開眼,所有的疲憊瞬間被強行驅散!她霍然起身,眼中閃過一絲混雜著擔憂、急切和某種難以言喻情緒的光芒。
“赫連大人,巴統領,隨本宮前去探望陛下!” 她毫不猶豫地下令,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靜,但腳步卻比平時快了幾分。
“是!”
赫連勃和巴圖魯立刻緊隨其後。
一行人匆匆離開一片狼藉的棲梧宮正殿,穿過寂靜的回廊,朝著皇帝寢宮的方向快步走去。深沉的夜色籠罩著重重宮闕,琉璃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微光。夜風吹過空曠的廣場,帶著白日殘留的暑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卷起毛草靈紫色的宮裝裙擺。
她的心,卻比這夜風更冷,更沉。
棲梧宮的鬼影似乎暫時驅散了,但東宮深處那隻名為“鷂鷹”的幽靈,卻如同巨大的陰霾,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也籠罩在整個皇城之上。
前路,依舊是濃霧彌漫,殺機四伏。她這個剛剛加冕的皇貴妃,不過是踏上了另一條更加凶險、更加孤獨的征途。
皇帝寢宮——養心殿的輪廓在夜色中顯現。殿外侍衛林立,氣氛肅殺凝重。
毛草靈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思緒強行壓下,挺直脊梁,臉上重新恢複了那份屬於皇貴妃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冰冷與威嚴,邁步踏入了那燈火通明卻又充滿了病弱氣息的殿門。
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龍涎香混合的氣息。重重明黃色的紗幔低垂,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幾名禦醫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龍床之上,皇帝拓跋燾半倚著厚厚的錦墊,臉色是病態的蠟黃,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泛著青紫色。僅僅是一夜之間,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帝王,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精氣神,隻剩下一個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的軀殼。他微微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費力。
然而,當他的目光穿過紗幔,落在走進來的毛草靈身上時,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睛裡,卻陡然亮起了一絲微弱卻異常複雜的光芒。那光芒裡,有劫後餘生的虛弱,有對眼前局勢的了然,有深深的疲憊,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與探究。
毛草靈快步上前,在龍床邊盈盈拜倒,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與關切:“臣妾參見陛下!陛下…您終於醒了!臣妾…臣妾憂心如焚!”
“愛…愛妃…” 皇帝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破舊的風箱,他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碰觸毛草靈,“近…近前來…讓朕…看看你…”
毛草靈依言膝行幾步,靠近龍床,抬起頭,眼中適時地蓄滿了淚水,將額角那道細小的血痕和蒼白的麵容清晰地展現在皇帝眼前,帶著劫後餘生的脆弱與委屈。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額角的傷和蒼白的臉上,又緩緩下移,掃過她身上那件嶄新的紫色宮裝,眼神深處那抹審視似乎更深了些。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最終隻是無力地垂落在錦被上。
“棲…棲梧宮…的事…” 皇帝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赫連勃…已…已大致稟報…朕…知道了…”
他渾濁的目光轉向毛草靈身後的赫連勃和巴圖魯,尤其是在看到巴圖魯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模樣時,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和激賞。
“愛妃…受驚了…” 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毛草靈臉上,聲音帶著一絲安撫,“宏兒…糊塗…慕容氏…毒婦…構陷於你…朕…心甚痛…”
“陛下…” 毛草靈垂下眼簾,淚水恰到好處地滑落,“臣妾蒙陛下信任,得以侍奉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隻恨奸人構陷,累及陛下聖體…臣妾…萬死難辭其咎!” 她的話語充滿了自責與對皇帝的擔憂。
皇帝微微搖頭,喘息更加急促:“不…不怪你…是朕…識人不明…”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蠟黃的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旁邊的禦醫慌忙上前,卻被皇帝揮手製止。
咳聲稍歇,皇帝的眼神卻陡然變得銳利起來,那銳利之中,帶著一種帝王特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決斷。他死死盯著毛草靈的眼睛,仿佛要透過那雙蓄滿淚水的眸子,看穿她內心最深處。
“朕…封你為皇貴妃…賜你權柄…” 皇帝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肅清宮闈…徹查謀逆…愛妃…你…可知其重?”
來了!
毛草靈的心猛地一緊!這是試探,也是交付!皇帝在問,她是否真的明白這權柄背後的血雨腥風,是否真的有能力、有決心去握住這把雙刃劍,去替他掃清這宮中的魑魅魍魎,甚至…去麵對那可能隱藏在暗處的、更可怕的敵人!
毛草靈迎上皇帝那銳利而冰冷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眼中的淚水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淬煉而出的、無比堅定的冰冷鋒芒!那鋒芒如同出鞘的絕世寶劍,帶著斬斷一切荊棘的決心!
她挺直了纖細卻仿佛蘊含著無窮力量的脊梁,聲音清晰、沉穩,如同金玉相擊,在這彌漫著藥味的寢殿內錚然回響:
“陛下厚恩,臣妾萬死難報!宮闈不清,則陛下聖躬難安!逆黨不除,則國本動搖!臣妾蒙陛下信重,執此權柄,定當…竭儘心力,明察秋毫!無論牽涉何人,身處何位,但有謀逆不軌、危害陛下、動搖國本者——”
她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斬釘截鐵、玉石俱焚的決絕:
“——臣妾,必為陛下,犁庭掃穴,除之而後快!縱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誓言錚錚,擲地有聲!
寢殿內一片死寂。隻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皇帝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毛草靈。在那張蒼白卻寫滿決絕的麵容上,在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眸深處,他似乎看到了某種熟悉的東西——那是屬於他年輕時的鋒芒,屬於一個真正的帝王者,在絕境中爆發出的、足以焚毀一切障礙的意誌!
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在皇帝眼底深處掠過。有釋然,有決斷,或許…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忌憚?
“好…好…” 皇帝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極度疲憊地揮了揮手,“朕…累了…愛妃…宮闈之事…朕…托付於你了…去吧…”
“臣妾告退!陛下萬福金安!” 毛草靈深深叩首,再抬頭時,臉上隻剩下對皇帝病體的擔憂,方才那驚心動魄的鋒芒已悄然斂去。
她起身,帶著赫連勃和巴圖魯,恭敬地退出了養心殿。
厚重的殿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那濃重的藥味和帝王的威壓。
殿外,夜色深沉依舊,宮燈在風中搖曳,投下幢幢鬼影。
毛草靈站在養心殿高高的漢白玉台階上,紫色的宮裝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她望著眼前這龐大、幽深、仿佛永遠也走不到儘頭的重重宮闕,望著那隱藏在黑暗最深處、代表著儲君地位的東宮方向。
皇帝最後那聲歎息和複雜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頭。那絕非全然的信任。
東宮…鷂鷹…
前路,依舊是萬丈深淵,殺機四伏。她這個被推上風口浪尖的皇貴妃,不過是剛剛踏入了這盤以天下為棋局、以性命為賭注的棋局中心。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再次無意識地撫過額角那道細小的傷痕。微痛傳來,帶著一絲清醒的麻癢。
然後,她收回手,挺直了背脊,臉上再無一絲波瀾,隻剩下一種被冰雪徹底覆蓋的平靜與決絕。
“回宮。” 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清晰無比。
紫色的身影,如同暗夜裡一朵孤絕而堅韌的花,帶著尚未散儘的硝煙與血腥氣,一步步走下台階,重新融入了那深不見底的、名為皇宮的巨獸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