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篤…”
三短兩長。
那輕微卻規律的叩擊聲,如同冰冷的針尖,刺破了浴房內彌漫的水汽和死寂。
毛草靈的心臟驟然一縮,隨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
這個暗號!
是赫連勃!
那個在朝堂上頂著皇後的滔天怒火,為她辯駁了一句的老宰相!
她猛地從溫熱卻無法驅散寒意的水中抬起頭,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和濕漉漉的發絲滾落。
眼底殘留的恐懼和茫然被瞬間凍結、碾碎,隻剩下一種被逼入絕境後的、近乎野獸般的警覺。
她屏住呼吸,側耳細聽。
浴房外,是雲袖刻意放重的腳步聲,以及她正低聲嗬斥著試圖靠近的新來宮女:“娘娘沐浴,誰也不許打擾!都退遠些!”
雲袖在用行動製造安全距離。
毛草靈深吸一口氣,用儘量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對著窗外低低應道:“何事?”
窗外沉默了一瞬。
一個蒼老、低沉、帶著壓抑的急促喘息的聲音,如同隔著厚厚的帷幕傳來,每一個字都敲在毛草靈緊繃的神經上:
“靈妃娘娘…禍事…禍事大了!”
“陛下…陛下昏迷不醒!禦醫…束手無策…毒性…凶猛反噬!”
“大殿下…已…已奉皇後懿旨…監國攝政!”
“他們…正在擬旨…要…要廢黜您的封號!打入…打入冷宮…徹查…徹查您通敵謀逆之罪!”
轟——!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毛草靈的心上!
皇帝昏迷!毒性反噬!拓跋宏監國!廢黜!打入冷宮!通敵謀逆!
一連串的噩耗,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將她拖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對方出手了!
快!狠!準!
根本不給她任何喘息和辯解的機會!直接就要將她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毛草靈隻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清明。
“證據呢?”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冰冷,“他們要廢我…總要有個說法!”
窗外傳來赫連勃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裡充滿了無奈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說法?娘娘…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陛下昏迷前…隻接觸了您…和您進獻的那碗‘安神湯’…”
“皇後咬死…那湯…就是毒引!”
“大殿下…正命人…搜檢棲梧宮…”
“還有…那些刺客的屍身…雖已焚燒…但…但有人指認…其中一人…曾在您入宮前…在醉香樓附近…出現過…”
“娘娘…醉香樓…那是您…來處啊…”
赫連勃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忍卒聽的沉痛。
毛草靈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四肢百骸都瞬間凍僵!
醉香樓!
對方連這個都挖出來了!甚至不惜偽造線索!
這是要將她“唐國奸細”、“青樓細作”的身份徹底坐實!將她過往的一切都變成指向她的利刃!
好縝密!好毒辣!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搜宮?”毛草靈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難以置信的尖銳,“誰給他們的膽子?陛下隻是昏迷,並未駕崩!棲梧宮是陛下親賜的寢宮!他拓跋宏一個監國皇子,有何權力搜檢帝妃宮闈?!”
赫連勃的聲音更低了,充滿了無力感:“娘娘…此一時彼一時…陛下昏迷…皇後垂簾…大殿下手持監國金印…朝中…朝中已有半數大臣…倒向了他…”
“他們說…搜宮…是為查明真相…還您清白…更是…更是為陛下安危著想…以防宮中還有…還有同黨暗藏…”
“冠冕堂皇!”毛草靈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胸中翻騰著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絕望。
清白?搜查她這“嫌疑最大”之人的寢宮,能找到什麼清白?找到的,隻能是早已準備好的“罪證”!
“娘娘…”赫連勃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老臣…無能…宮禁已被大殿下親信把持…消息傳遞…難如登天…此番冒險前來…已是…已是極限…”
“老臣隻能…隻能提醒您…小心…小心您宮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包括您身邊最親近之人!”
“搜宮…就在今夜!”
“若…若真讓他們搜出…搜出不該有的東西…那便是…鐵證如山…神仙難救!”
“老臣…言儘於此…萬望娘娘…珍重!”
“篤篤篤…”
窗外急促地響了三下,隨即是衣袂快速摩擦牆壁的細微聲響,迅速遠去,消失在深宮濃重的夜色裡。
浴房內,死一樣的寂靜重新降臨。
隻有浴桶中水波微微晃動的輕響,以及毛草靈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
赫連勃走了。
留下的是一個比大殿刺殺現場更加凶險、更加令人窒息的絕境!
皇帝昏迷,失去庇護。
拓跋宏掌權,磨刀霍霍。
皇後恨她入骨,推波助瀾。
朝堂半數倒戈,落井下石。
搜宮在即,栽贓嫁禍迫在眉睫!
而她,被軟禁在這棲梧宮內,如同困在蛛網中心的飛蛾。身邊耳目環伺,連呼吸都被人監視著。
連赫連勃這樣的三朝元老,也隻能冒險傳遞一個警告,便不得不抽身自保。
孤立無援!
真正的孤立無援!
毛草靈猛地從浴桶中站起身,冰冷的水珠順著光滑的肌膚滾落,帶起一陣陣戰栗。她隨手抓過旁邊架子上寬大的浴巾裹住身體,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小心每一個人…包括最親近之人…
赫連勃的警告如同毒蛇,在她耳邊嘶嘶作響。
最親近之人…雲袖?
那個從大唐跟著她遠嫁而來,在這異國深宮中唯一能說幾句貼心話的侍女?
不…不可能!
毛草靈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這個可怕的念頭驅逐出去。雲袖的擔憂和恐懼,在她被押解回來時,是那麼真實!
可…在這吃人的深宮裡,又有多少真實經得起推敲?
“娘娘?”雲袖的聲音在浴房門外小心翼翼地響起,帶著濃濃的擔憂,“您…您還好嗎?水快涼了…”
毛草靈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我沒事,雲袖。進來幫我更衣。”
門被輕輕推開。
雲袖低著頭,捧著一套乾淨的素色寢衣走了進來。她依舊紅著眼眶,不敢抬頭看毛草靈身上那些已經凝固發暗的血跡。
“娘娘…”雲袖的聲音帶著哭腔,一邊幫毛草靈擦拭身體,換上寢衣,一邊低聲道,“您受苦了…外麵…外麵那些侍衛凶神惡煞的…把咱們宮裡的人都看管起來了…連小廚房都不讓進…這…這可怎麼辦啊…”
毛草靈任由她動作,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不動聲色地掃過雲袖的臉龐、脖頸、手指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緊張,恐懼,擔憂…這些情緒似乎都真實地寫在雲袖臉上,沒有一絲作偽的痕跡。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毛草靈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卻有種奇異的穿透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本宮未曾做過的事,誰也栽贓不了。”
雲袖抬起淚眼,看著毛草靈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側臉,仿佛找到了一絲主心骨,用力點了點頭:“嗯!娘娘您這麼好,老天爺一定會保佑您的!”
就在這時——
“哐當!”
一聲巨響猛地從寢殿大門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侍衛粗暴的嗬斥聲:“奉監國大殿下、皇後娘娘懿旨!搜查棲梧宮!捉拿謀逆同黨!閒雜人等,統統滾開!”
來了!
比預想的還要快!
毛草靈眼神驟然一寒!
雲袖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裡的梳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娘娘!”她驚恐地看向毛草靈。
毛草靈迅速抓起一件外袍披上,係好衣帶,動作快而不亂。她拍了拍雲袖冰涼的手背,低聲道:“彆怕,跟緊我。記住,無論發生什麼,多看,少說。”
說完,她挺直脊背,臉上所有的脆弱和疲憊瞬間斂去,隻剩下一種屬於上位者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冰冷威嚴,大步向外走去。
棲梧宮正殿,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原本守在外圍的侍衛已經粗暴地闖了進來,分列兩旁,手按刀柄,眼神如鷹隼般掃視著殿內每一個角落。
殿門口,站著兩個人。
為首一人,身著皇子常服,腰懸金印,正是大皇子拓跋宏!他負手而立,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身側半步,站著一個麵白無須、眼神陰鷙的中年太監,手裡捧著一卷明黃色的帛書,正是皇後慕容嫣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大太監高德海!
“靈妃娘娘。”拓跋宏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卻帶著無形的巨大壓力,“深夜打擾,情非得已。父皇昏迷,宮中驚變,刺客雖死,餘黨未清。為確保父皇安危,肅清宮闈,奉母後懿旨及監國金令,特來棲梧宮搜查。還請娘娘…行個方便。”
他嘴上說著“行個方便”,那眼神和身後虎視眈眈的侍衛,卻分明是“不行也得行”!
毛草靈的目光冷冷掃過他,最後落在那卷明黃色的懿旨上,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充滿諷刺的弧度:
“大殿下好大的威風。陛下尚在,隻是昏迷,棲梧宮乃陛下親賜本宮居所,一應物品,皆為禦賜。本宮倒要問問,大殿下這‘搜查’二字,依據的是哪條宮規祖製?可有陛下明旨?”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鋒銳,直指核心——你拓跋宏,憑什麼?!
拓跋宏眼神微微一沉。
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剛剛經曆生死驚嚇的女人,此刻竟還能如此鎮定,甚至敢直接質疑他的權力來源!
“靈妃娘娘!”一旁的大太監高德海尖著嗓子開口了,聲音又高又急,充滿了狐假虎威的囂張,“皇後娘娘懿旨在此!大殿下手持監國金印,代行天子之權!如今陛下安危為重,宮規祖製也要為龍體讓路!搜查棲梧宮,正是為了查明真相,揪出暗藏的逆黨,還娘娘您一個清白!您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心虛了不成?!”
這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心虛?”毛草靈冷笑一聲,目光如冰錐般刺向高德海,“本宮行得正,坐得直,何來心虛?倒是高公公你,身為內侍,深夜擅闖帝妃寢宮,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按宮規,該當何罪?!”
高德海被毛草靈陡然爆發的淩厲氣勢懾得一窒,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色一陣青白。
“靈妃娘娘!”拓跋宏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打斷了對峙,“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父皇安危,重於泰山!任何阻礙搜查、延誤擒賊者,皆以同謀論處!”
他猛地一揮手,語氣森寒:“搜!給本殿仔細地搜!任何角落,任何箱籠,任何人身上,都不許放過!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上。
“遵命!”領頭的侍衛頭目厲聲應和。
早已按捺不住的侍衛如同出籠的惡犬,轟然散開!
他們粗暴地推開試圖阻攔的棲梧宮太監,踢翻精美的花幾,掀開華麗的錦帳,翻箱倒櫃!
瓷器碎裂聲、箱籠翻倒聲、侍衛粗暴的嗬斥聲、宮女太監驚恐的低泣聲…瞬間充斥了整個棲梧宮正殿!
如同強盜過境!
雲袖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抓住毛草靈的衣袖,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毛草靈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看著自己精心布置的宮室被肆意踐踏、翻找。
她的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鮮血的腥甜在口腔中彌漫。
屈辱!憤怒!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瘋狂滋長!
拓跋宏!慕容嫣!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還!
“報!”一個侍衛從寢殿內室快步走出,手裡捧著一個東西,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啟稟大殿下!在靈妃娘娘妝奩底層暗格內,發現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那侍衛手中,赫然是一個巴掌大小、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扁平物件!
拓跋宏眼神一凝,厲聲道:“打開!”
油紙被粗暴地撕開。
裡麵露出的,竟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泛著特殊光澤的堅韌紙張!
紙張展開。
上麵用極其精細的筆墨,清晰地繪製著…乞兒國都城及周邊山川要塞的詳細地形圖!
甚至標明了皇宮內部一些重要宮殿的位置和守衛換防的大致時間!
而在圖紙的右下角,還用一種極其古怪的、如同蟲爬般的符號,潦草地寫著幾個字!
“是唐國密文!”高德海尖聲叫道,臉上帶著狂喜和扭曲的恨意,“奴才認得!這是唐國探子傳遞密信時常用的暗記!這圖…這圖分明是都城的布防圖啊!”
轟——!
如同冷水潑入滾油!
殿內瞬間炸開了鍋!
“布防圖?!”
“天啊!她…她真的通敵!”
“罪證確鑿!罪證確鑿啊!”
侍衛們嘩然,看向毛草靈的眼神瞬間充滿了震驚、鄙夷和濃烈的殺意!
拓跋宏一把抓過那張地圖,目光死死盯在上麵,尤其是那幾個古怪的符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抬頭,看向毛草靈,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被“證實”的憤怒和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
“靈妃!你還有何話說?!”
鐵證如山!
人贓並獲!
毛草靈隻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她死死盯著那張地圖,腦中一片空白!
這…這怎麼可能?!
她的妝奩底層暗格?她根本不知道那裡有暗格!更不可能藏這種東西!
栽贓!
赤裸裸的栽贓!而且是在她眼皮底下,在她剛剛沐浴更衣的短暫間隙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去的!
是誰?!
棲梧宮裡…真的有內鬼!而且能如此精準地接觸到她的妝奩,還能模仿唐國密文?!
“不!這不是我的!”毛草靈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冤屈而微微顫抖,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這是栽贓!是有人趁亂放進去的!拓跋宏!你卑鄙!”
“放肆!”拓跋宏厲喝一聲,眼中寒光暴漲,“人贓並獲,還敢狡辯?!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猛地將地圖摔在地上,聲音如同九幽寒風,響徹整個棲梧宮:
“靈妃毛氏!私通敵國,竊取軍機!謀刺君父!罪證確鑿!其行可誅,其心當誅!”
“來人!給本殿扒了她這身僭越的宮裝!奪其封號!打入…天牢死囚獄!聽候發落!”
“是!”
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凶神惡煞地撲了上來!
“娘娘!”雲袖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擋在毛草靈身前。
“滾開!”一個侍衛粗暴地一把將她狠狠推開!
雲袖瘦弱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撞在旁邊翻倒的桌案棱角上!
“呃啊!”一聲痛苦的悶哼。
鮮血,瞬間從她額角汩汩湧出,染紅了半邊臉頰!
她掙紮著想爬起來,卻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雲袖!”毛草靈目眥欲裂!看著唯一忠心護主的侍女倒在血泊中,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冷靜!
“拓跋宏!你不得好死!”她如同被激怒的雌獸,猛地抬起頭,眼中是燃燒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就在侍衛的臟手即將抓住她肩膀的瞬間——
“住手!!!”
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飽含震怒與威嚴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棲梧宮大門外炸響!
這聲音…?!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絕對威壓的怒吼震得渾身一僵!
撲向毛草靈的侍衛動作猛地頓住,駭然回頭。
拓跋宏臉上的冰冷和掌控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口。
隻見沉重的宮門被轟然推開!
一個高大魁梧、渾身散發著濃烈血腥氣和狂暴怒火的身影,如同浴血的戰神,大踏步衝了進來!
是巴圖魯!
禦前侍衛統領巴圖魯!
他身上的鎧甲布滿刀劍劈砍的痕跡,多處破損,浸染著大片大片暗紅發黑的血汙,顯然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的廝殺!頭盔早已不知去向,亂發被汗水血水黏在額角臉上,更添幾分猙獰!
他左手拖著一個如同死狗般、渾身是血、穿著夜行衣的人!右手則緊緊攥著一柄仍在滴血的沉重彎刀!
那雙虎目,此刻赤紅如血,噴射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怒火焰,死死地釘在拓跋宏和高德海的身上!
“巴…巴圖魯?!”高德海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你…你不是在宮門值守嗎?!你…你竟敢擅離職守?!還…還帶血闖宮?!你想翻天嗎?!”
“擅離職守?鬨事?”巴圖魯如同看死人般掃了高德海一眼,聲音嘶啞低沉,卻蘊含著令人膽寒的力量,“老子奉陛下密令!追查刺客同黨!剛剛在宮外北巷,截殺了這幫試圖傳遞消息的雜碎!”
他猛地將手中拖著的那個血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摜在拓跋宏和高德海麵前!
那人發出一聲微弱的,露出半張血肉模糊、卻依稀能辨認出是某個不起眼小太監的臉!
“而這個…”巴圖魯布滿血絲的眼睛轉向拓跋宏,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落,“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他沾滿血汙的左手猛地張開!
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雕刻著猙獰狼頭的青銅令牌!
令牌的背麵,清晰地刻著一個字——“宏”!
拓跋宏的宏!
轟隆!!!
整個棲梧宮大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巨石,死寂之後,是足以掀翻屋頂的嘩然和倒吸冷氣之聲!
“宏字令牌?!”
“是大殿下府上的死士令牌?!”
“天啊!難道…難道那些刺客…”
所有侍衛看向拓跋宏的眼神,瞬間充滿了驚駭、恐懼和難以置信!
拓跋宏的臉色,在巴圖魯出現和令牌被亮出的瞬間,終於第一次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精心布置的棋局被徹底掀翻的驚怒,一種被當眾撕下偽裝的暴戾!
“巴圖魯!”拓跋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和強裝的鎮定,“你休要血口噴人!此等拙劣的栽贓嫁禍,也想汙蔑本殿?!分明是你這莽夫護駕不力,如今想找個替罪羊!來人!給本殿拿下這個叛逆!”
他身後的心腹侍衛下意識地想動。
“我看誰敢動!!!”
巴圖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沉重的戰靴踏在碎裂的瓷片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渾身浴血,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狂暴的氣勢如同實質的颶風席卷全場!那柄滴血的彎刀微微抬起,指向蠢蠢欲動的侍衛。
被他目光掃到的侍衛,無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被洪荒巨獸盯上,竟無一人敢上前半步!
“栽贓?”巴圖魯的聲音如同悶雷滾動,他死死盯著拓跋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仇恨和鄙夷,“大殿下,你真當所有人都是瞎子?聾子?!”
“你監國第一令,就是封鎖宮門,嚴禁任何人出入!若非陛下早有密旨給老子留了條暗道,老子還真進不來這宮門!”
“你急著搜棲梧宮,急著給靈妃娘娘定罪,急著焚燒刺客屍體…不就是想毀屍滅跡?!”
“老子在北巷截殺的這個雜碎,身上帶著你府上的令牌!懷裡還揣著準備送出去的密報!上麵寫的清清楚楚——‘事有變,鳳主危,速除之’!”
“鳳主是誰?!”巴圖魯猛地一指被侍衛擋在身後、臉色蒼白的毛草靈,“靈妃娘娘在民間賑災濟民,百姓私下都稱她一聲‘鳳主’!你要除的,不就是她嗎?!”
“還有你!”巴圖魯血紅的眼睛猛地轉向高德海,“你這閹狗!在禦藥房安插人手,暗中調換陛下湯藥裡的輔料!讓原本壓製毒性的藥力減弱!這才導致陛下體內餘毒反噬,昏迷不醒!你當老子沒查到?!”
高德海如遭雷擊,麵無人色,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倒在地,褲襠瞬間濕了一片,腥臊彌漫:“不…不是我…大殿下…大殿下救我…”
“廢物!”拓跋宏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到了極點,猛地一腳將癱軟的高德海踹開!
他知道,巴圖魯的出現,那枚該死的令牌,還有高德海這個蠢貨的暴露…他苦心營造的局麵,瞬間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淋淋的口子!
不能再等了!
“巴圖魯!你勾結靈妃,刺殺君父在先,汙蔑皇子在後!罪該萬死!”拓跋宏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狠厲,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厲聲嘶吼,“所有侍衛聽令!巴圖魯與靈妃毛氏,皆為叛逆!格殺勿論!給本殿殺!!!”
“殺——!”
拓跋宏帶來的心腹死士,此刻也紅了眼,知道已無退路,狂吼著揮刀撲上!
“保護娘娘!”巴圖魯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如同暴怒的狂獅,不退反進,揮舞著那柄沉重的彎刀,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悍然迎向撲來的敵人!
鐺!鐺!鐺!
金鐵交鳴的巨響瞬間炸開!
巴圖魯一人一刀,竟硬生生擋住了數名撲上來的死士!他那身恐怖的蠻力和悍不畏死的打法,讓狹小的殿門口瞬間變成了血腥的絞肉場!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慘叫聲,怒吼聲,兵刃碰撞聲,桌椅翻倒聲…徹底撕裂了棲梧宮的寧靜!
毛草靈被兩名反應稍慢的侍衛下意識地護在身後,她緊緊靠著冰冷的殿柱,看著眼前這慘烈如同地獄的一幕。
巴圖魯浴血奮戰,如同礁石般死死擋在門口,身上不斷增添著新的傷口,卻一步不退!
拓跋宏的心腹死士如同瘋狗,一波波撲上!
而更多的普通宮廷侍衛,此刻卻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茫然!他們看著眼前自相殘殺的場麵,看著地上那枚刺眼的“宏”字令牌,聽著巴圖魯字字泣血的指控,再看著拓跋宏那瘋狂猙獰的臉色…
信誰?
幫誰?
“噗嗤!”
一柄長劍刁鑽地刺穿了巴圖魯肋下的甲胄縫隙!
巴圖魯悶哼一聲,動作猛地一滯!
“統領!”毛草靈失聲驚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蒼老、疲憊、卻帶著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穿破迷霧的號角,陡然在棲梧宮外響起!
這聲音…
是宰相赫連勃!
緊接著,是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蒼老卻焦急的呼喊:
“陛下有旨——!!!”
“陛下醒了——!!!”
如同定身咒語!
棲梧宮門口慘烈的廝殺,瞬間停滯!
所有揮動的刀劍都僵在了半空!
撲向巴圖魯的死士愕然回頭。
拓跋宏臉上的瘋狂和猙獰瞬間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皇帝…醒了?!
怎麼可能?!禦醫不是說…毒性凶猛反噬…回天乏術了嗎?!
隻見棲梧宮大門外,火把通明!
宰相赫連勃須發淩亂,官袍上沾著塵土,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他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氣喘籲籲、臉色驚惶的朝中重臣!還有幾名提著藥箱、麵色驚疑不定的禦醫!
赫連勃高舉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擎著一道聖光!
他看也不看門口那血腥狼藉的場麵和臉色慘白的拓跋宏,目光直接穿透人群,落在被護在殿柱旁的毛草靈身上,聲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激動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口諭!靈妃毛氏,於禦前遇刺,以身相護,忠勇可嘉!其心昭昭,天地可鑒!今有宵小構陷,欲加其罪!朕心甚痛!”
“即令:靈妃毛氏,晉封皇貴妃!位同副後!賜協理六宮之權!代朕…肅清宮闈!徹查謀逆!”
“棲梧宮侍衛統領巴圖魯,護駕有功,追查逆黨,忠勇無雙!擢升禦前都統,總領宮禁宿衛!賜天子劍!有先斬後奏之權!”
“一應人等,聽其號令!違逆者…殺無赦!”
聖旨的內容,如同九天驚雷,一道接著一道,狠狠劈在棲梧宮內外每一個人的頭頂!
晉封皇貴妃!位同副後!協理六宮!肅清宮闈!
巴圖魯擢升都統!總領宮禁!賜天子劍!先斬後奏!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拓跋宏和他那些心腹死士的臉上!
皇帝不僅醒了!而且態度鮮明!力挺靈妃!重賞巴圖魯!
這意味著什麼?!
“不…不可能…”拓跋宏踉蹌後退一步,臉色灰敗,眼神渙散,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喃喃自語,“父皇…父皇怎麼會醒…明明…”
他猛地看向赫連勃身後的禦醫,眼神怨毒如蛇。
赫連勃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高舉聖旨,目光如電,掃向那些呆若木雞的侍衛和癱軟在地的高德海,最後如同審判般落在麵無人色的拓跋宏身上,聲音陡然變得無比嚴厲:
“大殿下拓跋宏!監國期間,不思穩定朝綱,反構陷皇妃,縱容閹宦,擾亂宮闈!更兼私蓄死士,行跡可疑!陛下有旨:即刻起,褫奪其監國金印!幽禁於慶元殿!無旨不得出!其府中一乾人等,交由皇貴妃…徹查!”
褫奪金印!幽禁!
拓跋宏身體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喉頭一甜,“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他死死盯著赫連勃手中的聖旨,又怨毒地看了一眼被侍衛護在中間、臉色蒼白卻眼神明亮的毛草靈,發出一聲野獸般不甘的嘶吼:“假的!這聖旨是假的!是你們合謀矯詔!父皇…父皇定是被你們害了!”
“拿下!”赫連勃厲喝一聲,不再廢話。
早已被聖旨震懾、又被巴圖魯勇武所懾的宮廷侍衛們,此刻再無猶豫!
他們本就是皇帝的人!
“大殿下!得罪了!”
幾名侍衛上前,奪下了拓跋宏手中的劍,將他死死按住!
“放開我!你們這群叛徒!放開!”拓跋宏瘋狂掙紮,狀若癲狂。
高德海更是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屎尿齊流,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巴圖魯拄著彎刀,大口喘著粗氣,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他看向赫連勃和那卷聖旨的眼神,充滿了激動和狂喜。
“娘娘…”雲袖微弱的聲音響起,她不知何時掙紮著爬到了毛草靈腳邊,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臉上卻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笑容,“陛下…陛下醒了…我們…我們沒事了…”
毛草靈緩緩蹲下身,緊緊握住雲袖冰涼的手。
她抬起頭,望向棲梧宮門外那被火把映亮的夜空。
危機解除了嗎?
不。
這僅僅是開始。
拓跋宏雖被幽禁,但其黨羽猶在。
皇後慕容嫣,絕不會善罷甘休。
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未曾露麵的敵人…
肅清宮闈…徹查謀逆…
皇帝將這把最鋒利的刀,交給了她這個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皇貴妃”。
這是信任。
更是考驗。
是把她徹底推向了風口浪尖,置於烈火之上炙烤!
毛草靈緩緩站起身,挺直了脊梁。
臉上殘留的血汙,尚未平複的驚悸,都無法掩蓋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堅定的火焰。
那火焰裡,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雲袖和巴圖魯的感激,更有一種被命運反複捶打後、淬煉出的、冰冷的鋒芒和決絕!
從青樓萌妹,到乞兒國皇貴妃。
從任人宰割的祭品,到執掌生殺大權的執棋者。
這條路,注定要用鮮血和白骨鋪就。
她看著被侍衛押解下去、猶自不甘嘶吼的拓跋宏。
看著癱軟如泥、麵如死灰的高德海。
看著殿內殿外,那些驚疑、敬畏、恐懼、或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目光。
毛草靈輕輕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點血跡,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初掌權柄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冰冷:
“傳本宮懿旨。”
“即刻封鎖慶元殿、鳳儀宮(皇後寢宮)及所有相關人等宮院!”
“一應人等,無本宮手令,不得出入!”
“著巴圖魯都統,率禦前侍衛,嚴查宮內所有可疑人等!凡與大皇子、高德海往來密切者,一律先行收押!”
“召太醫院院正,攜所有陛下脈案及藥方記錄,即刻來棲梧宮見本宮!”
“另…”她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地上那張被拓跋宏摔落的、繪製著布防圖的紙張,眼神銳利如刀,“徹查棲梧宮所有宮人!本宮倒要看看,是誰…把這‘通敵’的罪證,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本宮的妝奩!”
“今夜…本宮就在這棲梧宮…”
“升堂!”
“審鬼!”(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