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染殘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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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彆苑,一個連名字都透著腐朽寒氣的所在,與棲梧宮的富麗堂皇恍如隔世。毛草靈的步輦在狹長幽暗的宮道裡穿行,兩側斑駁的高牆投下濃重的陰影,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陽光。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黴味,混雜著若有似無的草木腐敗氣息,令人窒息。

彆苑深處,一座破敗的殿閣前,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看守的禁軍麵色慘白,跪了一地,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殿門大敞,裡麵黑洞洞的,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巴圖魯早已趕到,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肩頭的繃帶在昏暗光線下滲出更深的暗紅,他一手按著腰刀,另一隻手則死死攔住幾個麵白無須、身著東宮內侍服飾的人。

那幾個內侍神情焦急,領頭的尖聲叫道:“巴統領!皇後娘娘鳳體在此,豈容爾等粗鄙武夫褻瀆!我等奉太子殿下鈞旨,務必收斂鳳體,以全皇家體麵!快快讓開!”

巴圖魯如同一尊鐵塔,紋絲不動,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聖諭!皇後娘娘圈禁於此,由禁軍全權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太子殿下?聖旨何在?若無旨意,爾等擅闖禁地,形同謀逆!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本統領刀下無情!”他身後的禁軍立刻挺起長戟,寒光閃爍,逼得那幾個東宮內侍連連後退,臉色又青又白。

毛草靈的步輦恰好在此刻抵達。她一眼掃過這劍拔弩張的場麵,眼神冰冷如霜。東宮的人,來得可真快!快得……像是早就等在附近,隻等這聲喪鐘敲響!

“娘娘!”巴圖魯和眾禁軍立刻躬身行禮。

那幾個東宮內侍見到毛草靈,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卻仍強撐著行禮:“見過皇貴妃娘娘。太子殿下憂心如焚,命我等……”

“本宮在此,輪不到你們置喙。”毛草靈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穿了喧鬨,帶著絕對的威壓。她看也不看那幾個內侍,徑直邁步走向那黑洞洞的殿門。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是陳腐的灰塵,是久無人居的陰冷,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死亡的獨特氣息。

殿內光線極暗,隻有幾縷慘淡的光線從破敗的高窗縫隙裡擠進來,勉強勾勒出輪廓。空曠的大殿中央,一張破舊的椅子翻倒在地。椅子上方,一道白綾懸在粗壯的房梁上,末端,赫然吊著一個身著素色舊宮裝的身影!

皇後的身影。

她頭頸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著,腳尖離地約莫一尺。昔日保養得宜的麵容此刻青紫腫脹,舌頭微微外伸,雙目圓睜,瞳孔早已渙散,凝固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懼和……不甘?她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指甲縫裡似乎沾染了些許汙垢。

毛草靈的心臟在胸腔裡狠狠撞擊了一下,又被強行按捺下去。她沒有立刻上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整個現場:翻倒的椅子,位置距離皇後懸吊點約兩步遠,椅子腿上有新鮮的擦痕。地麵是積年的塵土,在皇後懸吊的正下方,塵土被蹬踏得有些淩亂,形成一小片相對清晰的區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明顯痕跡。

她緩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出輕微的“噗噗”聲。越靠近,那股死亡的氣息越濃烈。她在離皇後屍體三步遠處停下,目光一寸寸地掃過皇後腫脹的臉、扭曲的脖頸、垂落的手。

不對!

毛草靈瞳孔驟然一縮。皇後的脖頸處,那道被白綾深深勒入皮肉的淤痕……顏色深淺似乎有些不均勻?尤其在她耳根下方靠近發際線的地方,淤痕似乎有一處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淡色斷點?像是被什麼東西墊過一下?

她猛地抬眼看向房梁。懸吊白綾的位置很高,尋常人踩著椅子也需竭力踮腳才能掛上。而皇後……她雖不算矮,但昨夜驚嚇過度,又被圈禁,哪裡還有力氣完成如此“標準”的自縊?

毛草靈的目光再次落回皇後垂落的手上,那指甲縫裡的汙垢……她蹲下身,不顧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視覺衝擊,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拈起皇後左手一片指甲縫隙裡的一點極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觸感有些硬,不像是泥土。

她將這幾乎看不見的碎屑小心地用指甲刮下,藏入袖中特備的一小片素絹裡包好。同時,她的目光死死盯住皇後右手的手腕內側——那裡,在素色衣袖的遮掩下,似乎有一道非常不明顯的、細小的劃痕?顏色很淡,像是被什麼尖銳物輕輕帶過。

就在她凝神觀察這細微劃痕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騷動,伴隨著尖細的唱喏:“太子殿下駕到——!”

毛草靈眼神一凜,迅速起身,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臉上瞬間覆上沉痛與驚愕交織的表情。

拓跋宸幾乎是衝進來的。他一身素服,發冠微亂,眼圈通紅,臉上是毫不作偽的悲慟與倉惶。他根本沒看巴圖魯和跪了一地的禁軍,目光直直投向殿中懸吊的身影,身體猛地一晃,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悲鳴:“母後——!”他踉蹌著撲到近前,卻又在幾步之外生生頓住,仿佛被那恐怖的景象抽乾了所有力氣,隻能顫抖著伸出手,最終無力地垂下,淚水洶湧而出,整個人搖搖欲墜。

“殿下節哀!”幾個東宮內侍慌忙上前攙扶。

拓跋宸推開攙扶,一步步走向皇後的屍體,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他仰頭看著母親扭曲的麵容,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哽咽難言:“母後……您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縱有萬般不是,您是國母,是兒臣的母後啊……您怎能……怎能用如此慘烈的方式……讓兒臣……讓父皇……”他泣不成聲,悲愴之情,聞者心酸。

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毛草靈,那眼神裡充滿了痛苦、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控訴:“皇貴妃!母後昨夜剛被圈禁於此,今日便……便遭此橫禍!禁軍重重看守之下,竟讓母後……自戕身亡!這看守……這看守是如何當的?!”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哭腔,卻字字如刀,直指核心——看守不力,逼死國母!

毛草靈迎著太子那悲痛欲絕又隱含質問的目光,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哀戚與沉重。她微微垂下眼簾,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殿下節哀。皇後娘娘……鳳馭賓天,實乃驚天變故。本宮聞訊亦是心痛如絞,即刻趕來。事發突然,禁軍看守或有疏漏,本宮難辭其咎,自會向父皇請罪。然……”她話鋒一轉,抬起眼,目光清冷地掃過太子和他身後的東宮內侍,“娘娘乃千金之軀,驟然自戕,必有緣由。此中蹊蹺,不可不察。本宮已命人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擅動,待仵作詳驗,查明死因,方可收斂鳳體,以告慰娘娘在天之靈,也……給陛下,給天下一個交代!”最後一句,她加重了語氣,目光堅定地回視著太子。

“查驗?!”拓跋宸像是被刺痛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悲憤,“母後懸梁於此,眾目睽睽!皇貴妃還要讓仵作……褻瀆母後鳳體?!你……你這是要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嗎?!孤……孤絕不允許!”他情緒激動,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毛草靈的提議是對他母親最大的侮辱。

“殿下!”毛草靈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屬於皇貴妃的威儀,“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她的死,絕非宮闈私事!驟然薨逝於圈禁之所,若不明不白草草收斂,天下人將如何議論陛下?如何議論朝廷?如何議論殿下您這位純孝的太子?!查明死因,厘清真相,既是對逝者的尊重,更是對生者的負責!殿下若執意阻攔,莫非……是心中另有隱情,怕這查驗之下,查出什麼與殿下所想不同的‘真相’來?!”她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向拓跋宸最敏感的神經。

“你……!”拓跋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毛草靈,一時語塞。他身後的內侍也噤若寒蟬。

就在這時,一個禁軍小校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臉色比死人還白,聲音帶著哭腔:“啟稟娘娘!殿下!不……不好了!陛下……陛下聽聞皇後娘娘噩耗,急怒攻心,嘔……嘔血昏迷了!福公公請娘娘和殿下……速速去養心殿!”

如同又一記重錘砸下!

拓跋宸臉上的悲憤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取代,身體晃了晃,再也顧不得與毛草靈爭執,嘶聲道:“父皇!”轉身踉蹌著就往外衝。

毛草靈的心也猛地一沉。皇帝嘔血昏迷!這簡直是雪上加霜!她強壓下翻湧的心緒,厲聲對巴圖魯下令:“巴統領!你親自在此看守!任何人膽敢靠近皇後娘娘鳳體一步,格殺勿論!待本宮麵聖之後,自有旨意!速傳可靠仵作在外候命!”

“末將領命!”巴圖魯聲如洪鐘,按刀的手青筋畢露,眼神如狼般掃過那幾個東宮內侍,殺氣凜然。

毛草靈不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出這充滿死亡氣息的冷宮彆苑。殿外刺目的陽光讓她微微眯起了眼,但心底的寒意卻比這冷宮更甚。皇後的“自儘”,皇帝的嘔血昏迷,太子的悲憤控訴……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正以“鷂鷹”為核心,急速收緊。風暴的中心,已從冷宮瞬間轉移到了那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養心殿!

步輦以最快的速度飛馳回養心殿。殿外的氣氛比冷宮彆苑更加凝重肅殺。禦前侍衛的刀已半出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藥味和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福祿守在緊閉的內殿門外,老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灰敗和絕望,見到毛草靈和隨後趕來的拓跋宸,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娘娘!殿下!您們可算來了!陛下……陛下他……”

“父皇如何了?!”拓跋宸一把抓住福祿,聲音都變了調。

“太醫……太醫正在全力施救……”福祿泣不成聲,“陛下聽聞……聽聞皇後娘娘……當時就……就噴出一大口血,人事不省……脈象……脈象凶險至極啊……”

拓跋宸身體一軟,幾乎站立不住,被內侍慌忙扶住。他望著那緊閉的殿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嗚咽。

毛草靈的心也沉到了穀底。皇帝此時昏迷,皇權出現了巨大的真空!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沉聲問:“赫連大人何在?”

“赫連大人……已在內殿……”福祿回道。

毛草靈點點頭,不再多言,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和此刻最大危機的殿門。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將袖中那片包裹著細微碎屑的素絹悄悄握緊,如同握著一柄無形的匕首。她必須進去!必須在皇帝還能開口之前,將這混亂的局麵,以及那致命的“鷂鷹”證據,呈到禦前!

“開門。”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沉重的殿門無聲地開啟了一條縫。濃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藥味混合著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毛草靈挺直脊背,如同即將踏入風暴眼的青竹,邁步走了進去。身後,是太子拓跋宸那悲慟而複雜的目光。

內殿的光線被刻意調暗了,龍床上明黃色的帳幔低垂著,隔絕了視線。幾名須發皆白的太醫圍在床邊,個個麵如土色,額頭冷汗涔涔,施針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赫連勃垂手肅立在龍床一側,老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憂懼,看到毛草靈進來,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微微頷首。

空氣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隻有太醫們壓抑的喘息和銀針觸碰器皿的細微聲響。

毛草靈走到龍床邊,隔著帳幔,隻能看到一個模糊而枯槁的輪廓,一動不動。那象征著生機的明黃,此刻卻透著一股沉沉暮氣。她屈膝行禮:“臣媳叩見父皇。”聲音輕而穩,在這死寂中卻異常清晰。

帳幔內沒有任何回應。

“皇貴妃娘娘,”首席太醫聲音發顫地低聲道,“陛下……急怒攻心,痰壅於內,兼之舊疾複發,氣血逆衝……臣等……已是竭儘全力,然……龍體……油儘燈枯之象已現……恐怕……恐怕……”後麵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

毛草靈的心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油儘燈枯……回天乏術了嗎?

就在這時,帳幔內忽然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緊接著,是皇帝拓跋泓嘶啞、斷續,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清晰的聲音:“誰……誰在外麵……是……是草靈嗎……還有……宸兒……”

“父皇!”拓跋宸也搶步進來,撲倒在龍床邊,聲音帶著哭腔,“兒臣在!父皇,您要保重龍體啊!”

毛草靈也立刻應道:“臣媳在。”

帳幔被福祿顫抖著手掀開一角。皇帝枯槁的臉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比早晨更加灰敗,嘴角殘留著未擦淨的暗紅血漬,深陷的眼窩裡,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著,目光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卻依舊死死地鎖定了床邊的毛草靈和拓跋宸。

“皇後……皇後……”皇帝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喉嚨裡發出痰鳴的咯咯聲,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她……畏罪……死了?”

拓跋宸立刻哭訴道:“父皇!母後……母後她……懸梁自儘了!就在冷宮彆苑!皇貴妃她……她竟還要讓仵作查驗母後鳳體……兒臣……兒臣……”他泣不成聲,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委屈和傷害。

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渾濁的目光猛地射向毛草靈,帶著嚴厲的審視和一絲怒意。

毛草靈迎著皇帝的目光,不閃不避,聲音清晰而沉靜,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回稟父皇。皇後娘娘薨逝於圈禁之所,事出突然,疑點重重!臣媳趕到時,現場有諸多不合情理之處!臣媳並非不敬鳳體,而是唯恐……有人借娘娘之死,行滅口之實,掩蓋滔天罪證,更欲借此攪亂朝局,動搖國本!”她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內殿!

“你……你血口噴人!”拓跋宸猛地抬頭,悲憤地指向毛草靈,“毛草靈!你構陷我母後與皇兄在前,逼死母後在後!如今竟連她死後清名都要玷汙!你……你究竟是何居心?!父皇!您切莫聽信她一麵之詞!她這是要鏟除異己,圖謀不軌啊父皇!”

“圖謀不軌?”毛草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錐般的銳利,她猛地轉頭,目光如電直刺拓跋宸,“太子殿下!你口口聲聲構陷、逼死,本宮問你,昨夜棲梧宮血案,人證物證俱在,皇後與大皇子勾結劉永、高德海謀逆弑君,鐵證如山!難道也是本宮構陷?!本宮為顧全大局,為父皇龍體,為社稷安穩,甘冒奇險,力主暫緩處置,隻將其圈禁!何來逼死?!反倒是你,太子殿下!皇後剛被圈禁不到半日,你東宮的人便如同未卜先知般出現在冷宮門外,口口聲聲要‘收斂鳳體’!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快得……讓本宮不得不懷疑,是否有人早就知道皇後娘娘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自儘’!”

“你……你強詞奪理!”拓跋宸臉色煞白,氣得渾身發抖,“孤憂心母後,派人前去探視,有何不可?倒是你,封鎖現場,阻攔孤的人,還要查驗母後遺體,分明是做賊心虛,想要毀屍滅跡,掩蓋你昨夜逼宮、今天逼死國母的罪行!”

“夠了!”皇帝猛地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如同垂死野獸的咆哮。他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又是一口暗紅的血沫嗆咳出來,染紅了明黃的被褥。

“陛下!”太醫們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施救。

皇帝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被褥,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眼前針鋒相對的兩人,那目光充滿了痛苦、憤怒,還有一種行至生命儘頭、看透一切的悲涼和無力。他急促地喘息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目光最終死死定在毛草靈臉上,那眼神如同最後的探照燈,要將她靈魂深處都照徹。

毛草靈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皇帝隨時可能咽下最後一口氣!她必須賭上一切!

她不再看狀若瘋狂的太子,猛地從袖中掏出那卷細小的絲絹,雙手高高捧起,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清晰地響徹內殿:“父皇明鑒!臣媳絕非構陷!皇後之死,絕非畏罪自儘那麼簡單!臣媳在娘娘遺體旁發現疑點,更在昨夜禦花園假山密點,截獲此物!此乃‘鷂鷹’安插於棲梧宮及六部要員身邊的眼線‘雀兒’,傳遞出的監視密報!其上所載,皆是臣媳與赫連大人近期的隱秘動向,事無巨細,皆在‘鷂鷹’掌握之中!落款——便是那‘鷂鷹’印記!而傳遞此物的‘雀兒’,已被巴圖魯擒獲!其供述,正是受命於東宮!傳遞地點,正是那‘濟世堂’藥鋪!而那藥鋪運送之物,最終……進入了東宮西側門!”

她的話語如同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龍床上的皇帝和一旁的太子!

“父皇!‘鷂鷹’就在東宮!就在這重重宮闕之內!他不僅監視皇後,更監視著臣媳,監視著朝中重臣!昨夜宮變,他洞若觀火,卻按兵不動,坐收漁利!今日皇後暴斃,他更是急不可耐,欲毀屍滅跡!其心可誅!其行可滅!此獠不除,父皇龍榻之側,永無寧日!大魏江山,危如累卵!臣媳懇請父皇——聖裁!”她重重叩首,額頭觸地,將那卷致命的絲絹高高捧過頭頂。

整個內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太醫的、赫連勃的、福祿的、內侍的,全都聚焦在那卷小小的絲絹上,充滿了驚駭!更聚焦在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的太子拓跋宸身上!

“鷂……鷂鷹……”皇帝渾濁的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那絲絹,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拓跋宸,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是……是你……?你……你這……”

“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冤枉啊!”拓跋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撲倒在龍床邊,涕淚橫流,聲音淒厲絕望,“這是構陷!是毛草靈這毒婦的構陷!她偽造證據,栽贓兒臣!父皇!您不能信她!她是想害死兒臣,害死您所有的兒子,好讓她自己……讓她自己……”他語無倫次,驚恐和怨毒扭曲了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

“逆……子……”皇帝死死瞪著拓跋宸,那眼神充滿了極致的失望、憤怒和一種被至親背叛的徹骨冰冷。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指向拓跋宸,又似乎想抓住毛草靈捧上的絲絹。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噗——!”

一大口粘稠、暗紅近黑的血,如同噴泉般從皇帝口中狂湧而出!濺滿了明黃的帳幔,濺在了近前的毛草靈和拓跋宸身上!

皇帝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一挺,隨即癱軟下去。那雙剛剛還爆發出駭人精光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徹底放大,直直地望著殿頂繁複的藻井。

枯槁的手指,無力地垂落在染血的被褥上。

“陛下——!!!”福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撲倒在龍床邊。

“父皇!父皇啊——!”拓跋宸發出驚天動地的悲號。

太醫們麵無人色,顫抖著手去探鼻息、摸脈搏,最終,首席太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絕望而空洞:“陛下……陛下……龍馭……龍馭上賓了……”

大魏王朝的擎天之柱,在劇烈的動蕩、至親的背叛和未解的疑雲中,轟然倒塌!

毛草靈保持著雙手捧舉絲絹、額頭觸地的姿勢,一動不動。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腥氣的液體濺在她的手背和額角的紗布上。皇帝的鮮血。

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沾著點點猩紅。目光越過嚎啕痛哭的拓跋宸,越過跪倒一片的太醫內侍,看向那龍床上再無生息的軀體,最後,落在了手中那卷染血的絲絹上。

絲絹上,朱砂勾勒的鷹隼印記,在鮮血的浸染下,顯得更加猙獰,如同浴血的凶禽,正振翅欲飛。

風暴,才剛剛開始。而她的手中,除了這染血的證據,隻剩下……一片空白。

新帝未立,遺詔無蹤。皇帝,在說出最關鍵的名字之前,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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