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老宅,陳默的房間。
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頭和淡淡香燭混合的怪味。
晨光勉強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縫隙擠進來,照亮飛舞的塵埃。
陳默是在一陣頭痛欲裂和喉嚨火燒火燎的乾渴中醒來的。
“嘶…操!”
他低罵一聲,感覺腦袋像被塞進過年的鑼鼓隊裡敲打了一整夜,嗡嗡作響。
渾身的骨頭縫裡都透著酸軟,仿佛剛被一群看不見的壯漢輪番毆打過。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感覺身上套著件極其彆扭、布料粗糙、顏色刺眼的——大紅褂子?
“這…這他媽什麼玩意兒?!”
陳默徹底懵了,宿醉般的混沌感被這身詭異打扮驅散了大半。
他低頭扯著身上那件明顯是舊式新郎官才穿的廉價紅布褂,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劣質染料的味道直衝鼻腔。
記憶的碎片如同冰錐,狠狠紮進他混亂的意識:
幾天前:外婆病重的消息像塊巨石砸在他本就黴運纏身的生活裡。
他頂著被鳥屎精準命中的頭、踩著不知誰丟的香蕉皮一路摔回老宅。
病榻前,外婆枯槁的手死死攥著他,渾濁的眼睛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默兒…你…你的命數…有法子了!外婆…給你找到法子了!”
“法子?”
陳默當時隻覺得外婆病糊塗了,他那“衰神附體”的體質,喝水塞牙縫、走路踩狗屎、平地摔跤、彩票永遠差一位…這種深入骨髓的倒黴,哪有什麼法子?
外婆卻異常篤定,甚至帶著一種回光返照的亢奮:“是…是‘配陰婚’!隻有這個能壓住你身上的‘煞’!能改命!保你平安!外婆…外婆時日無多了,這是唯一…唯一能為你做的…”
看著外婆油儘燈枯卻仍為自己拚命的樣子,陳默心裡堵得發慌。
從小到大,因為這份倒黴,他失去太多,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外婆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暖。
那句“改命”、“保平安”像黑暗裡搖曳的燭火,儘管荒謬絕倫,卻讓他那顆被黴運浸泡得麻木的心,生出了一絲連自己都覺得可悲的…渴望。
或許…萬一呢?
再倒黴,還能比現在更糟嗎?
昨晚,神婆王婆那張溝壑縱橫、塗抹著劣質白粉的臉,在搖曳的白蠟燭光下如同鬼魅,嘴裡唱著不成調的、讓人脊背發涼的“喜歌”。
供桌上,那個模糊的牌位,上麵用血紅的朱砂寫著陌生的名字。
外婆枯瘦的手像鐵鉗,用儘最後的力氣把他按在蒲團上,聲音嘶啞破碎:“默兒…拜堂…衝喜…保命…”
他本能地想逃,但看著外婆眼中近乎瘋狂的哀求與希冀,那句“改命”的微弱希望又死死拽住了他。
算了…衰了二十多年,還能更糟嗎?
他像個提線木偶,在詭異的氣氛中完成了那荒誕的儀式。
然後是那碗…冰涼刺骨、味道惡心得像泡了腐肉和泥土的渾濁液體!
王婆稱之為“合巹酒”,說是契約的媒介。
在神婆和外婆灼灼的目光下,他捏著鼻子,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仰頭灌了下去…
然後…
“嘔——!”
陳默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乾嘔了幾聲,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滿嘴殘留的苦澀和那股令人作嘔的詭異藥味。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
他癱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大紅褂子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像個被世界遺棄的小醜。
環顧這間熟悉又陌生的老屋,昨晚的一切瘋狂清晰起來。
“我…我他媽的…”
陳默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帶著宿醉般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真被配陰婚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從小到大積累的黴運經驗告訴他,這事兒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好事開端。
外婆的“改命”希望,此刻在冰冷的現實麵前,顯得那麼脆弱可笑。
“行吧行吧…”
他自暴自棄地嘟囔著,認命般抹了把臉,
“算我倒黴透頂,喝水都能噎死的那種…配陰婚就配陰婚吧…”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掃過房間角落。
昨晚那個牌位擺放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但就在他視線移開的瞬間,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寒意。他猛地定睛看去——
什麼都沒有。
隻有塵埃在光線下浮動。
是幻覺?
還是宿醉未醒?
陳默甩甩頭,試圖驅散那怪異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床鋪對麵那張老舊梳妝台上模糊的銅鏡。
鏡麵昏黃,映出的影像有些扭曲。
但足以看清。
鏡子裡麵,在他陳默的身後,靜靜地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穿著同樣刺眼、樣式卻古老許多的大紅嫁衣的身影。
烏黑的長發如瀑垂落,遮住了大半麵容。
身姿纖細,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非人的…靜。
陳默的呼吸驟然停止。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他僵硬的,一寸一寸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清晨稀薄的光線裡,那身影就站在離他不足三步遠的地方,雙腳離地三寸漂浮。
沒有呼吸聲,沒有腳步聲,仿佛她一直都在那裡,隻是他從未“看見”。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比昨晚那碗“合巹酒”還要冰冷刺骨。
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陳默的恐懼即將衝破喉嚨化作尖叫的瞬間——
那低垂的頭顱,微微動了一下。
覆蓋著臉龐的烏黑發絲,如同被無形的風拂過,向兩側滑開了一點點。
露出了…小半張臉。
肌膚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剔透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下頜的線條精致得如同玉雕。
然後,他看到了一隻眼睛。
透過發絲的縫隙,那隻眼睛正靜靜地、直勾勾地…看向他。
沒有眼白,或者說,眼白是極深的、近乎純黑的底色。
而瞳孔…是兩點凝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暗金。
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好奇,沒有惡意,隻有一種俯瞰塵埃般的、絕對的漠然。
陳默的大腦徹底宕機。
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血液凝固,四肢冰涼。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細微聲響。
“…鬼…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