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緩緩轉過頭，空洞的黑眸映著他驚魂未定的臉。
她的視線似乎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隻是穿透他看向更遠的地方。
那張絕美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凡塵濁氣，混雜汙穢，常有之。”
她淡淡地開口，聲音空靈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汝…心緒不寧，故覺其異。”
她頓了頓，目光又移回漆黑的電視機屏幕，
“彼女…執念甚深，其息自濁。”
執念甚深？
陳默咀嚼著這個詞。
劉芳看向902時那近乎瘋狂的眼神，可不就是“執念甚深”的完美詮釋？
為了學區房，連孩子都能扔在漆黑的遊樂場不管…這種人，心裡得扭曲成什麼樣？
一股寒意再次從心底升起。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算了算了，跟你說不通。我去洗把臉。”
他逃也似的衝進衛生間，用冷水狠狠潑了幾把臉，冰涼的觸感稍微驅散了心頭的悸動。
他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努力安慰自己：沒事的，彆自己嚇自己。就是一對有點奇怪的母女罷了，這世上怪人多了去了。
隔壁林家不也雞娃雞得讓人窒息？
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瘋狂。
從衛生間出來，陳默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劉芳母女。
他打開電視，調到吵鬨的綜藝節目，試圖用喧囂的人聲和誇張的笑聲填滿房間，驅散那縈繞不散的詭異感。
蘇璃依舊安靜地坐在旁邊，目光偶爾會從漆黑的屏幕轉向發出聲音的電視，空洞的眸子裡映著閃爍的光影，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學習。
時間在刻意營造的喧鬨中緩慢流逝。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像化不開的墨汁。
隔壁902，王娟督促小宇學習的聲音透過牆壁隱隱傳來，帶著慣有的焦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陳默聽著這熟悉的“背景音”，緊繃的神經竟然奇異地放鬆了一些。
這聲音雖然讓人窒息，但至少…是活生生的，是正常的。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宏遠大樓的陰影、搬家的勞累、新鄰居的窒息初見、加上剛才樓下那驚魂一幕帶來的精神消耗，讓陳默感覺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快十一點了。
“不行了，頂不住了。”
陳默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關掉電視。
房間裡瞬間陷入一片安靜，隔壁王娟的聲音也消失了，大概是孩子終於被趕上床了。
“蘇璃，我先睡了。你…隨意。”他實在困得不行了。
蘇璃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已經熄滅的電視屏幕上，仿佛能從那裡看出花來。
陳默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臥室，一頭栽倒在嶄新的床上。柔軟的床墊包裹著他疲憊的身體，意識幾乎是瞬間就模糊了。
他感覺自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正飛速沉入溫暖而黑暗的深潭。
隔壁似乎徹底安靜了，整棟樓都陷入了沉睡。
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感覺。
陳默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身體蜷縮著，心跳得又快又急，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鳥在胸腔裡瘋狂撲騰。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仿佛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全身，越收越緊，讓他無法呼吸。
這不是他的恐懼。
是…這是誰的恐懼感覺？
一個認知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意識！
陳默猛地“睜開眼”——不，是小宇睜開了眼！
視線是模糊的，帶著剛被驚醒的懵懂和殘留的淚痕。
他正躺在一張對他來說過於寬大的兒童床上，身上蓋著印著卡通火箭的薄被。
房間裡很暗，隻有門縫底下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線。
剛才…是夢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了嗎？
小宇茫然地想，心臟還在咚咚直跳。
就在這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又帶著某種執拗的敲門聲，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深夜裡，卻清晰得如同敲在鼓膜上！
小宇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這麼晚了…是誰？
他聽到隔壁主臥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媽媽被吵醒了。
接著是拖鞋拖遝著走近客廳的聲音，伴隨著王娟帶著濃濃睡意和被打擾的不耐煩的嘟囔：“誰啊？大半夜的…來了來了…”
小宇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小小的身體縮進被子裡，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臥室門的方向。
他感覺那股巨大的恐懼感再次襲來，比剛才的噩夢更真實、更冰冷！他本能地感到…門外的東西…很不好！
客廳的頂燈“啪”地一聲被按亮了，刺眼的白光瞬間從門縫下湧入小宇的房間，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銳利的光帶。
接著是防盜門門鎖被擰開的“哢噠”聲。
門開了。
小宇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誰…”
王娟帶著睡意的、不耐煩的聲音隻吐出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嚨！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極其短促、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瞬間爆發的極致恐懼的吸氣聲！
“呃——！”
那聲音尖銳得刺破耳膜！
緊接著，是沉悶的、令人牙酸的鈍器擊打皮肉的悶響！
“噗嗤！”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聲音沉悶而急促，帶著一種可怕的節奏感！
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液體噴濺的細微“嗤嗤”聲，以及骨骼碎裂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輕微“哢嚓”聲！
小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他小小的身體像篩糠一樣劇烈地顫抖起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灌頂，讓他四肢僵硬，大腦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齒深深陷進下唇，嘗到了鹹腥的鐵鏽味，才勉強沒有尖叫出聲！媽媽…媽媽怎麼了？！
客廳裡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像一袋濕透的沙土砸在地板上。
然後是某種粘稠液體汩汩流淌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和…恐怖！
“娟子？大半夜吵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
爸爸林海帶著濃重睡意的、不耐煩的聲音從主臥傳來，緊接著是拖鞋踢踏的聲音。
他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隻是被剛才王娟那聲短促的驚叫和奇怪的聲響吵醒，語氣裡滿是抱怨。
小宇的心猛地沉到了穀底！
不！
爸爸！
彆出來！
快跑！
他在心裡瘋狂呐喊，但喉嚨像是被水泥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他！
腳步聲停在了客廳門口。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