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答。
連一絲情緒的漣漪都沒有。
那沉默，就是最清晰、最殘酷的答案。
他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他幾乎是憑借著一種刻入骨髓的、近乎機械的本能，動作僵硬卻異常精準地掏出了手機。沾著乾涸血汙的手指劃開屏幕，動作沒有絲毫猶豫或顫抖。
“喂？110嗎？”手機裡傳來接線員冷靜而公式化的聲音。
陳默的嘴唇動了動。
喉嚨乾澀得如同沙漠，但發出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平直、穩定，甚至帶著一種剝離了所有情緒的、令人心悸的清晰，如同在陳述一份冰冷的報告：
“翠湖苑。7棟。902室。發生命案。三名死者。成年男性一名，成年女性一名，未成年男童一名。請立即出警。現場…非常血腥。凶手可能已逃離。重複，翠湖苑7棟902室。”
每一個字都清晰、準確、不帶任何冗餘的修飾，精確地傳遞了地點、事件、受害者信息和現場狀況。
沒有哭腔，沒有顫抖，沒有“救命”或“求你們”，隻有最核心的事實。
仿佛剛才那個砸門嘶吼、瀕臨崩潰的人不是他。
電話那頭似乎因為這過於冷靜、過於專業的報案陳述而停頓了半秒，隨即聲音變得更加嚴肅急促：“收到！翠湖苑7棟902室！三名死者！警方馬上到！請保持電話暢通，注意自身安全！”
“嗯。”
陳默隻回了一個單音節詞。
他甚至沒有等對方說完，就異常乾脆地掛斷了電話。手機屏幕的冷光熄滅，樓道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他將手機隨手扔在腳邊的冰冷地磚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裡，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種徹底的疲憊和冰冷。
沒有閉眼，隻是定定地看著眼前一小塊模糊的地磚陰影。
報警，隻是一個必須完成的、冰冷的程序。
如同按下了某個開關，觸發後續的流程。
至於結果？
那不在他的控製範圍，也不在他此刻能思考的範疇。
他像一具耗儘了所有能量的機器，在發出最後一個指令後，陷入了徹底的、冰冷的待機狀態。
隻有微微起伏的肩膀，和那在死寂中依舊清晰可聞的、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沉重呼吸，泄露著這冰冷外殼下洶湧的、瀕臨爆發的岩漿。
警笛的呼嘯由遠及近，如同撕裂布帛般刺破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紅藍光芒開始在窗外瘋狂地、無聲地閃爍，將樓道裡斑駁的牆壁切割成詭異的光影。
警笛的呼嘯聲由遠及近，撕裂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也驚醒了沉寂的小區。
紅藍光芒在窗外瘋狂閃爍，映亮了陳默慘白如紙的臉。
沉重的腳步聲迅速在樓道裡響起，伴隨著對講機嘈雜的指令聲。
“裡麵的人！開門！警察！”
威嚴的呼喝聲在902門前響起，伴隨著用力的拍門聲。
門內依舊死寂。
陳默蜷縮在門邊，隻是微微抬起眼皮，看著眼前晃動的人影和刺眼的警用手電光柱。
“頭兒，沒反應！貓眼裡漆黑，敲門不應！有鄰居報警說聽到激烈砸門和喊叫，說裡麵可能出事了！”一個年輕警員急促地彙報。
“準備破門！”
一個沉穩而帶著一絲熟悉感的聲音果斷下令。
陳默混沌的意識捕捉到這個聲音，微微怔了一下。
他艱難地抬起頭，借著閃爍的警燈光芒，看向那個發號施令的身影——一個身材中等、麵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警官。
那張臉…是張警官！
宏遠科技大樓坍塌案負責後續調查的張警官！
張警官的目光也恰好掃過蜷縮在門邊的陳默，眼神裡瞬間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錯愕和凝重。
“是你？”
他眉頭緊鎖，快步走到陳默麵前蹲下，手電光在陳默沾著血跡、狼狽不堪的臉上掃過，
“陳默？你怎麼在這裡？是你報的警？”
陳默看著張警官熟悉的臉，心裡五味雜陳，苦澀地點了點頭，喉嚨乾澀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用沾血的手指，再次無力地指了指902緊閉的房門。
張警官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凝重，眼神銳利如刀。他站起身，不再多問，果斷下令：“情況緊急！破門！”
“砰！砰！砰！”
沉重的破門錘狠狠撞擊在902堅固的防盜門上！巨大的聲響在樓道裡回蕩，震得陳默耳膜嗡嗡作響。
“哐當——！！！”
一聲巨響！
門鎖終於被暴力破壞！
厚重的防盜門猛地向內彈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濃重血腥味、排泄物失禁的騷臭和死亡氣息的恐怖味道，如同實質的、粘稠的浪潮，瞬間從洞開的門內洶湧而出，狠狠灌滿了整個樓道！
“嘔——！”
離門最近的幾個年輕警員毫無防備，被這濃烈的死亡氣息衝得臉色煞白，忍不住彎腰乾嘔起來。
就連經驗豐富的張警官，眉頭也狠狠擰緊，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強光手電的光柱如同利劍，瞬間刺破了902室內濃稠的黑暗！
光柱掃過之處，是凝固的人間地獄！
玄關入口處，女主人王娟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倒伏在地，頭朝著門的方向。
她的後腦勺一片血肉模糊，深色的血液混合著灰白色的粘稠物，在地板上洇開一大片令人心悸的暗紅，邊緣已經有些凝固。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凝固著臨死前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一隻手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麼，卻永遠定格在了那裡。
客廳中央，男主人林海仰麵倒在沙發旁邊。
眼鏡碎裂飛濺在不遠處。
他的額頭正中央，一個可怕的、深可見骨的凹陷觸目驚心！
鮮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地毯，粘稠地蔓延開來。
他的嘴巴大張著，似乎想呼喊什麼，卻永遠失去了聲音。沙發扶手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色和灰白色的汙漬。
慘白的光柱，最終如同審判的聚光燈，定格在兒童房敞開的門口。
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打開的衣櫃前冰冷的地板上。
穿著印有卡通火箭的睡衣。
小宇的頭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邊，半邊顱骨明顯凹陷碎裂，粘稠的血液和灰白色的粘稠物流淌出來，糊滿了半邊蒼白的小臉和地麵。
他的一隻小手，還緊緊抓著一件從衣櫃裡扯下來的、大人的衣服下擺。
那雙曾經怯懦、疲憊、此刻卻永遠失去了所有光彩的大眼睛，空洞地睜著，倒映著天花板上慘白的光暈。
整個現場，一片死寂。隻有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在無聲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