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那蒼老而關切的聲音,如同投入沸騰油鍋的一滴涼水,瞬間“滋啦”一聲,炸開了齊武識海中正瘋狂撕扯、咆哮的精神旋渦。
那來自內部深寒意識拖入毀滅深淵的力量,被這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光猛地衝擊了一下。羅睺那充滿蠱惑與暴戾的低語瞬間被壓了下去,變得模糊而遙遠。
“咳……外婆!”齊武強忍著喉嚨的腥甜和劇烈的眩暈感,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沒……沒事!不小心絆到椅子了……下雨天黑……”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更尖銳的痛楚壓下了額頭的悸動,也逼出了最後一絲力氣,硬撐著用膝蓋抵著冰冷的青磚,雙手按著竹椅背,搖晃著,掙紮著要站起來。
不能倒!不能讓外婆看見自己這副鬼樣子!她年紀大了,經不起嚇!
他的動作又快又狼狽,像是在竭力掩蓋某種不堪的真相。
“哎喲喲!快彆動!”外婆端著碗的手一抖,差點把碗扔了。她立刻把小半碗還冒著熱氣的稀粥放在旁邊的條凳上,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小跑著到了齊武身邊。那雙布滿深深褶皺手,急切卻穩穩地攙住了他顫抖的胳膊肘和腰背。
“你這孩子!這麼大個人了還能摔跤!砸哪兒了?頭疼不?臉色咋青白青白的?”外婆的聲音帶著後怕和濃濃的焦慮,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齊武的臉,湊得很近。昏黃的燈光下,齊武額角剛剛磕在青磚上的地方迅速腫起一個刺眼的青紫大包,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詭異地泛著一層病態的青色。更讓她心驚的是齊武的眼神,那雙曾經清亮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
“沒……沒砸哪兒,真沒事,外婆。”齊武低下頭,避開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外婆身上熟悉的氣息——帶著皂角、藥草和陳舊布料的味道——此刻成了他瀕臨崩潰的精神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貪婪地、小心翼翼地把身體一部分重量靠過去,感受著那微弱卻實在的暖意和支撐,仿佛那是冰天雪地裡唯一的篝火。他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有點累,可能……受涼了……”這個借口無比蒼白,但也隻能如此。難道告訴外婆,他腦子裡鑽進去了一個自稱魔頭的東西。
外婆沒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攙緊他,乾瘦的手臂爆發出與年齡不符的力量,幾乎是用半個身子支撐著他挪到另一張更穩當些的木靠背椅上坐下。
“快坐下!坐穩了!”外婆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老輩人特有的、不容反抗的關懷。她鬆開手,立刻去端那碗稀粥,“喝口熱粥暖暖,我去燒點水,找點草藥給你擦擦……”
“不用!外婆!”齊武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急迫而刺耳,把外婆嚇了一跳。他看到外婆眼中的愕然,立刻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他趕緊放軟聲音,帶著哀求:“真不用忙了,外婆。我……我現在隻想歇會兒……安靜地歇會兒……”他指了指額頭的包,又指指自己的胸口,“這兒有點悶……”
外婆皺著眉,渾濁的眼睛裡全是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她盯著齊武看了幾秒,最終歎了口氣:“唉……你這倔小子……跟你外公一個樣……”她沒再堅持,把溫熱的碗輕輕塞到齊武冰涼僵硬的手裡。“那就……先把粥喝了,熱的。外婆就在後麵灶屋,有事……扯嗓子喊一聲就成……”她又仔細看了看齊武慘白的臉,才一步三回頭,滿是不放心地蹣跚著走回灶屋。
門被帶上了。昏黃的燈光隔絕在外,堂屋再次陷入昏暗中,隻剩下窗外單調而密集的雨聲,和手裡那碗溫熱稀粥傳來的真實觸感。
‘……虛弱……螻蟻……連關心……都承受不起……可笑……’冰冷重疊的意念帶著濃烈的嘲弄和極淡的虛弱,再次在意識深處刮擦響起。
“閉嘴……”齊武從緊咬的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雙手死死攥著溫熱的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的顫抖一直沒有停止過,冰冷和劇痛交替蹂躪著他。外婆的出現拉回了他,但羅睺的存在就像一根帶著鉤刺的釘子,把他釘死在無邊的恐懼和絕望裡。
必須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必須找到辦法!
混亂、恐懼和殘留的軍人本能一起在腦中翻騰。他強迫自己冷靜分析:
•這東西進了他的腦子(靈魂?),虛弱,無法直接奪取控製權,隻能誘惑恐嚇。
•它極度渴望力量。
•它來自……那個漩渦?那漩渦像是什麼通道?空間裂縫?外婆老宅後山……
想到這裡,齊武心頭猛地一跳!後山!
他掙紮著抬起頭,目光穿過昏暗的堂屋,投向側後方窗外,漩渦中心那絕望暴戾的眼神,穿透虛空死死鎖住他的那種感覺……方向,似乎就是後山!
‘……力量……回……歸之……門……很近……’羅睺冰冷蠱惑的聲音再次響起,印證了齊武的猜測,帶著一種指引獵物的引誘。‘……放……棄……抵抗……靠近……它……帶你……獲得……一切……’
這次的低語,少了些張牙舞爪的暴戾,多了一種隱秘的鼓動,更顯陰險。它似乎在利用齊武此刻的危機感和探索本能。
“門?後山……”齊武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不是因為誘惑,而是因為一種更深的恐懼和……一絲難以遏製的、想要了解真相的衝動。也許,問題的答案就在那裡?也許,那裡藏著擺脫這東西的辦法?
這念頭一旦升起,如同藤蔓般瘋長。
他艱難地咽下一口溫熱的稀粥,那點熱度下肚,非但沒有緩解寒冷,反而刺激著翻騰的胃部一陣惡心。他強忍著沒吐出來。
坐不住。他必須做點什麼!
放下碗,齊武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體的虛弱和寒冷讓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發黑,但他咬著牙,扶著牆壁、桌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堅定地挪到那扇通往側後院的木門邊。那個方向,是老宅的院牆缺口,連接著屋後那條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泥濘的、通往山坡竹林深處的小徑。外婆經常從那裡出去撿柴。
就在他顫抖的手即將觸碰到冰涼潮濕的粗糙木門門栓的那一刻——
毫無征兆地!
一股強烈的、冰冷的、帶著吸扯之力的氣息波動。
這感覺太熟悉了!和天空那血色漩渦核心的氣息,以及此刻寄生在自己識海深處的空洞寒冷,同源同質!隻是更微弱,也更…具體?仿佛那裡存在著一個無形的、小小的裂縫“傷口”!
吱嘎——
齊武猛地推開了後院門!
狂暴的風夾著冰冷的雨水瞬間撲了他滿臉!視野被雨幕模糊。
但就在那院牆之外,在那片被雨絲打得枝葉亂顫的濃密竹林邊緣,在一棵格外粗壯、樹乾虯結仿佛飽經滄桑的老槐樹的根部——
一個半人多高的、黑黢黢的樹洞,在昏暗的雨幕中清晰可見!
就在齊武的目光鎖定那個詭異樹洞的瞬間——
咻!
洞內最深處,仿佛有兩點極其微弱、隻有針尖大小、如同瀕死餘燼般的暗紅色光芒,倏地一閃而逝!
速度快到讓人以為是幻覺!但那絕不是幻覺!
齊武猛地打了一個巨大的、難以自控的寒顫!
——門!就在那裡!這個念頭在恐懼與絕望的冰海裡,如同燈塔般突兀而強烈地升起。
而識海深處,那個冰冷空洞的存在,在他感知到樹洞和那閃逝紅光的瞬間,竟爆發出一種強烈的、近乎貪婪的戰栗……和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