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第一個清晰的感覺是刺骨的冰冷,仿佛赤身裸體被扔進了寒冬臘月的冰窟窿。緊接著,是頭顱深處持續不斷的、沉悶的劇痛,像是有一柄鏽蝕鈍器在裡麵慢慢攪動。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撞擊著一個塞滿碎玻璃的傷口。
他的身體蜷縮著,側躺在冰冷潮濕的青磚地上,眼皮重如千斤閘,每一次試圖抬起的努力都牽扯著太陽穴的劇痛,引發一陣眩暈和惡心。
“呃……”一聲痛苦的溢出嘴唇,嘴唇觸碰到地麵冰冷的濕意,帶著塵土和微腥的雨水味——那是他倒下時磕破嘴角流出的血,混著地上的水跡。
意識像沉船的碎片,艱難地在一片黑暗混沌的海底緩慢上浮。那炸裂般的劇痛和無數陌生恐怖的畫麵洪流似乎暫時退去了,但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揮之不去的異物感。
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了腦子裡?
這個念頭荒謬、驚悚,帶著強烈的不適感,瞬間激起了他本能的抵抗。齊武用力吸了一口氣,那冰冷刺鼻的空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胸腔的震動牽動全身的疼痛,讓他忍不住蜷縮得更緊。
“……呼……”他喘息著,用儘全身力氣,終於猛地睜開了眼睛。
頭痛依舊持續著,但更清晰的感覺是……空曠。
一種奇怪的、難以言喻的“空曠”感,存在於他的意識深處。仿佛身體裡多了一個漆黑的、無形的空洞,正在緩慢地、貪婪地汲取著他殘存的熱量和生命力。正是這個空洞,散發出那刺骨的寒意。
‘……頑……強……’
一個冰冷、模糊、像是無數人用指甲刮擦著金屬板的、重疊嘶啞的聲音碎片,毫無征兆地在齊武那空曠的“腦海”深處響起!
聲音的來源……就在那片意識的空洞裡!
齊武的瞳孔驟然收緊,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窒息感迎麵撲來!
恐懼!純粹、原始的恐懼!
那不是來自外界的威脅,是源自他身體內部、意識深處的存在!剛才那可怕漩渦、血色閃電、絕望精神衝擊……並非幻覺!它進來了!它真的在自己身體裡麵!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混雜著地上的泥水,一片冰涼粘膩。
‘……放鬆……抵抗……無……用……’那個重疊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清晰了一絲,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源自亙古的漠然和……一絲極淡的、隱藏極深的迫切。
“滾出去!!”齊武幾乎是咆哮出聲,聲音嘶啞難聽,帶著劇烈的喘息和難以自控的顫抖。他猛地用手按住劇痛的額頭,試圖用物理的方式驅逐腦中的異物。這無濟於事,反而讓那種空曠感和寒意更加清晰。
識海中回蕩起一串低沉、詭異、如同冰河碎裂般摩擦的笑聲碎片。‘……你……的……軀體……是絕境……亦是……囚籠……放……棄……歸屬……即解脫……’
“放你媽的屁!”齊武怒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猛地燒穿了恐懼,混雜著這些年的憋屈、無力、憤怒和對未知的暴怒,衝上頭來。他猛地翻身坐起,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但他還是強撐著抓住身邊的竹椅背,硬是支撐著站了起來。
‘……凡人……愚……昧……’羅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和虛弱。‘……掙紮……徒耗……汝之……生命……元……氣……’聲音頓了頓,似乎在評估,又似乎在權衡什麼,接著,那冰冷的魔性意念陡然發生了變化,帶上了一絲……溫和?不,是更深沉、更隱蔽的蠱惑!
‘……我知……你困苦……卑微……渴求……變革……力量……財富……唾……手……可得……承認……即可……賜予……所願……’
伴隨著這低語,齊武眼前猛地一陣模糊!
景象扭曲變換:不再是破敗昏暗的老屋堂屋,而是冰冷簡潔、光可鑒人的高級病房!明亮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燈火夜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昂貴鮮花的芬芳。病床上,父親枯瘦的臉龐上帶著久違的、輕鬆舒緩的笑容,呼吸平穩而悠長,旁邊的醫療儀器閃爍著健康穩定的數據。
母親坐在一旁,皺紋舒展開了,臉上是滿足而安寧的微笑。哥哥西裝筆挺,步履沉穩,麵帶自信地在病房裡打著電話,說著“這筆訂單沒問題……”之類的交談。畫麵溫暖而真切,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戳中了齊武內心最深的渴望!
那是他無數次在絕望中幻想過的景象!
巨大的衝擊力讓齊武瞬間失神,身體猛地晃了晃,眼前真實的堂屋景象和幻象中的奢華病房瘋狂重疊交錯,帶來強烈的眩暈感。那景象如此真實,如此美好……就像黑暗困厄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力量……財富……”他下意識地重複著那低語中的詞語,眼神有一瞬間的迷離,身體搖晃得更厲害。那按在竹椅背上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指甲深深嵌入發涼的竹麵。
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仿佛顱骨內隱藏的一顆炸彈被點燃引信!
“啊——!”齊武痛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幻象瞬間支離破碎,隻留下絕望的劇痛和口中腥甜的血液味道——他又一次咬破了舌頭!
痛楚如冰冷的潮水,徹底澆醒了他那一瞬間的迷蒙!
‘……代價……微不足道……放棄……那脆弱……的軀殼……意誌……歸……順……’羅睺的聲音帶著一絲得計的殘忍和急迫,趁虛而入!
“代價?放棄我的身體?”劇痛讓齊武反而更加清醒,劇烈的喘息中,他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和刻骨的掙紮。“你……做夢!”他的眼神在劇烈的痛苦中變得狠厲起來,一種偵察兵在最殘酷訓練中熬煉出的、近乎自毀的偏執和倔強。他可以死,可以被撕碎,但絕不會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這個鬼東西!
‘……頑固……螻蟻……’羅睺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暴戾,那重疊的嘶吼聲中裹挾著恐怖的憤怒和虛弱。顯然,剛才那強力蠱惑並非毫無代價,它似乎也消耗巨大。
意識深處的黑暗空洞劇烈波動起來,散發出更加刺骨的惡意和寒意!兩股意誌,一方絕望求生、貪婪噬主,一方瀕臨崩潰卻凶戾不屈,在同一個軀殼裡,在混亂的識海戰場,開始了慘烈而無聲的第一次劇烈碰撞!
就在齊武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要被撕裂、意識陷入黑暗深淵的邊緣——
“哢噠……”一聲輕微的門栓轉動聲。
吱呀——
堂屋側後方通向後麵廚房的那扇小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佝僂的身影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擔憂。
“小武?是你不?剛才那陣雷……天老爺哦……咋聽到那麼大動靜?摔跤了?……”
外婆蒼老沙啞,卻帶著切切實實關切的聲音,像一道微弱卻頑強的光,瞬間刺破了齊武識海深處的無邊黑暗和狂暴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