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你)娘兒沒們又趕( 沙灘拾海貨叫趕海) 了不少唉!幾沒今天 ,磨他娘!”
“木( 沒)趕多少 ,逃( 他)叔 。”磨他娘一邊用袖子擦著汗 ,一邊喘籲籲地應著胖子狗剩。 “撂下撂下( 放下放下)俺瞅瞅!”
黃臉於蚌撥拉開胖子狗剩 ,一手拄著紅纓槍 ,另一隻手抓住磨他娘裝海蛤蝲的破筐翻騰著 “ 哎喲!ℽ
不知哪個不知趣的小海蟹伸出鉗子狠狠夾住黃臉於蚌的手指 ,黃臉漢子於蚌忍不住叫了一聲。
兩個人咧著嘴,瞪圓了鼓泡眼,瞅了瞅筐子裡確實沒有幾個能塞住牙口的東西,無奈地擺了擺手。 “走走走 ,攪缺包( 家去吧- 回家吧)” , 把她娘兒三個轟走了。
天空越發地沉悶,天際邊的黑雲還在慢慢地聚集著,一層白雲又壓著另一塊黑雲,又使勁地擠向 其他那些不知所措的白雲,翻滾著,揉搓著,可是懶洋洋的海風這會兒不知死到哪裡去了,偏偏就是 隻吹一些不緊不慢的風。
“特特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向村口方向奔過來 。於蚌和狗剩不約而同地向馬蹄聲的方 向望去。一匹黑棕色的快馬一躍一躍地朝著安家村飛奔著,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黑棕馬泛著刺眼的光 像黑色閃電在大地上跳躍。
“俺娘唉 ,又怎地了?又殺人包( 吧)?”
狗剩看見這架勢自然又聯想起安家村及兩城這些日子老是殺人,說是殺革命黨人 。日兆及臨沂等 周邊地區近些年鬨革命黨,據說是從南方哪個地方傳過來的,先是在南京念書的學生回老家日兆起事, 後來又有北京等地過來人鼓動漁民商販以及修船工起事。說來話長,兩城鎮地界不大,可是出了幾戶 有船有地有鋪子的大戶人家 ,光是雇傭的漁民就上百人。
安家村這家大戶戶主叫於登海,其實他祖先以前也是個缺吃少穿的窮光蛋,也不知怎的,於登海 的祖先幾十年前入了清兵吃了官糧,長了點兒能耐後偷偷鼓搗了幾撥人馬乾起了土匪胡子,燒殺搶掠 無惡不作,安家村及周邊的土地都讓於登海的祖先霸占去了,有人到日兆縣衙告,告狀人也是有幾條 船的有錢人,可惜於登海在衙門裡有熟人,不但狀沒告成,告狀人沾親帶故都被於登海的祖先以及衙 門殺了個精光 。人被殺地被占船被掠 。自此,誰再也不敢惹他們家族 。也許是報應,於登海的惡霸祖 先染病不久一命嗚呼,他的後人於登海那也不是善茬,惡名在十裡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人孩子 聞其名心裡就哆嗦 ,生怕一不小心大禍臨頭。
油亮的黑棕馬馱著一個頭戴纓子帽斜挎著舊布包,腳蹬步兵靴,腰間還掛著腰刀的清兵,來到一 個高高大大的牌坊前嗖地跳下馬 ,顧不得擦把汗急急地向離牌坊不遠的門樓奔去。
驕陽懶懶地掛在天空上,玩命似的烤著茫茫的大山,烤著貧瘠的土地,烤著有氣無力的海洋,不 知怎的 ,大海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霸氣威風 ,麵對驕陽意淫般地戲弄 ,毫無還手之力。
遠處的大海,泛著白沫的小浪花,還在一層層慢悠悠地向岸邊爬著,細細地白線描繪著海的柔情。 一排排一行行,粗壯茂密的參天大楊樹齊刷刷無精打采地搖著大腦袋迷迷瞪瞪打著瞌睡,它們站著隊 排著行向遠處延伸著。
不遠處,樹蔭遮掩著一大片青磚琉璃大瓦房,雖參差不齊但錯落有致,像是衙門可少了些威嚴霸 氣,像是孺子學堂可全無書生靈氣,像是豪宅府邸可多了些陰森寒氣 。大楊樹延伸到這裡也不得不稀 稀疏疏猥瑣地矗立著,顫顫巍巍地躲避著神秘森嚴的古宅,然後再悄悄地向遠方延續著,追尋著海的 足跡。
那高大的青磚琉璃大瓦房即便是在日兆縣城也不多見,歇山頂懸掛著青青瓦片慢悠悠地向下伸展, 略帶曲線弧度,卻又倔強地翹起 ,它欣賞著寶石般蔚藍的天空而不願意凝視地麵 。側向一瞅,青瓦片 直溜溜一條條線線整齊劃一,比那清兵出操踢出的腿還齊刷刷地直。屋脊上披著閃光的琉璃瓦,由中 向東向西直直地舒展著延伸著,剛剛能出點味道卻又向四下裡溜過去,它找到青青瓦片的邊裙又倔強 地向四個角俯衝而去可又戛然而止,工匠們為了馴服它的犟脾氣,分彆給這頑皮的四條側脊裝上獅子 海馬等脊獸 , 防止屋脊飛天。
漂亮的屋簷下還有泛著暗紅的四根木柱子,一扇黑漆漆的大門緊閉著,石台階的下麵左右分彆有 一尊吹胡子瞪眼的石獅子,虎( 獅)視眈眈地瞪著前方 。在大門上方正中懸掛著一個匾,上書兩個鎏 金大字:
“於府”
如果能在門房的屋頂再往北觀看,於府裡麵是一個屋頂連著一個屋頂,一個院落套著一個院落的
跨院結構 ,還不知有幾處院落幾間堂屋幾間廂房呢。
那個挎著舊布包的清兵牽著黑馬來到門前,將馬拴在石獅子邊的石栓扣上徑直走向於宅。宅門前 有兩個家丁在站崗值守 ,清兵上前抱拳拱手致意:
“勒位修要琴圖彆 ,俺色散要超少 ,傑月樓爺搜謝!”( 注:兩位小爺請通稟 ,俺是縣衙差使 ,給 於老爺送信!)
“奶窮節 ,在這漏數鬥 ,俺缺圖彆也受!”( 注:你請進 ,在這裡稍等 ,我去通稟一聲!) “樓爺樓爺 ,有銀傑搜謝來嘍!”( 注:老爺老爺 ,有人給送信來嘍!)
一個家丁急急忙忙地邊喊邊跑,一扭一扭地穿過堂屋西側,又越過幾間連環大屋庭院,直奔後院 的小木樓。
在後院有座古香古色的兩層高的青磚小樓,雕梁畫棟,古香古色,院子裡的古槐樹挺拔高大,碩 大的樹冠已經越過小樓的房頂,隨著微風,輕輕搖曳著,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嚷著叫著還唱著,平 添了幾分書香 ,幾分幽靜。
“ 吱呦”一聲 ,二樓房間的門輕輕地被打開了,從裡麵走出一個人 , 白皙的臉透著蠟黃,後腦勺拖 著根大辮子,露著禿頂微微泛著光,發黃的額頭亂七八糟地刻著幾條粗細不一的皺紋,額頭左側一道 刀傷疤痕斜插在皺紋截斷了皺紋的走向,額頭一動一動的,調皮的汗珠就順著刀疤往下滴。汗珠小心 翼翼地往下滴,不經意地壓在左眼上,左眼是單眼皮,沒有長眼睫毛,鹹濕的汗珠要擠進眼睛裡,他 抬手刮了一下 ,汗珠給擦沒了。
可是臉右側的汗珠也沒閒著,一滴接一滴的非要往右眼睛裡擠湊熱鬨,右眼睛是雙眼皮,稀稀拉 拉的幾根眼睫毛拚命抵抗汗珠的進攻,眼看頑固的汗珠就要擠進右眼睛,他一抬手用袖子擦去瘋狂進 攻的汗珠 。鼻子有些塌,黑黑的鼻毛爭先恐後地從鼻孔裡往外冒,要與胡子爭高下 。嘴離著鼻孔比較 遠,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露著黃牙,嘴的厚度明顯不夠,但寬度卻很誇張,寬寬的下巴硬生生地戳著 能上下活動的兩張肉片 , 由於比例欠缺 ,所以整個臉看上去很彆扭 ,他就是遠近聞名的於登海。
“揍毛?”( 乾嘛)
於登海站在二樓走廊的護欄邊手扶紅木欄杆 ,顯得有些生氣。 “樓爺 ,傑謝地來嘍!”( 注:老爺 ,給信的來了!)
家丁仰著頭看著於登海還不住地點著頭 ,右手還不住地往大門方向指。 “漏他虧節類!”( 注: 讓他快進來!)
不一會兒 ,那個挎著舊布包的清兵被家丁帶到小樓前 ,挺直地站在家丁身邊提高嗓門喊: “月樓爺 ,俺是散要傑謝地!”( 注: 於老爺 ,俺是縣衙‘給’送信的!)
說著從舊布包裡拿出一封紅邊信封雙手端著。
於登海手提馬褂,沿著樓梯往樓下走去,一邊走,樓梯的木板也一邊有節奏地響著,幾步便來到 院子裡 ,清兵趕忙上前遞上書信 。於登海接過信衝著家丁說:
“蟶砸( 蟶子),領他去哈( 喝) 口水 ,涼快涼快 , 叫管交( 管家)來 。”
家丁蟶子轉身領著那個送信的清兵向前院走去,於登海拿著書信坐在樹底下的鼓形石凳,一個女 傭趕緊端上茶水放在石桌上,還一邊給於登海扇著扇子。於登海用尖細的手指在嘴上蘸點口水,搓了 搓信封 ,從信封裡麵取出幾張發黃的信紙。
於登海看著信,先前還挺平靜,可看著看著 ,嘴角微微地一抽動,緊皺眉頭眼睛放出了凶光,眉 頭緊皺,右眼的雙眼皮也變成單眼皮,抓住的手微微顫抖,小小的嘴閉得更緊了 ,嘴角也耷拉著 。他 看完信,兩手拿著信慢慢放在盤著的腿上,眼睛卻沒挪地方 ,凶凶的眼光直射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怎 麼就沒想到安邦倫這個老不死的還有個兒子? 竟然還做了官差? 這是哪年的事兒? 要是他兒子帶兵 殺將過來報複我可咋辦?
於登海額頭上的汗珠不知不覺地流到嘴邊,又滴到衣服上,衣服被洇濕了好大一片,他心裡感到 不知所措。
“老爺!”
一個微胖的穿布馬褂的人怯生生地站在於登海旁邊,一邊輕聲叫著,一邊弓著腰並不住地點著頭, 於登海似乎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