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發瘋 ,風還在怒吼 ,大海仍在咆哮 , 閃電一次又一次地 ,不知疲倦地爆發著煞白的亮光, 到處亂劈亂砍 ,哪個倒黴蛋如果真的碰上了,那必然是腦袋瓜搬家,身首異處,肢體殘缺不全 ,“哢, 哢” ,震耳欲聾的雷聲在黑漆漆的夜裡像索命鬼似的飄蕩著。
安邦倫共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兩個女兒已經出嫁到日兆縣城和膠澳( 現: 青島市),他兒子大 名叫安祥德,本打算讓兒子既讀書又練功,文 ,能做官 ,武 ,能呼風喚雨 。那些搶來的 、騙來的 、霸 占來的家產由於來路不正 ,總是讓安邦倫心裡揣著一個小兔子 ,寢食難安 ,無法心安理得。
仗著他自己還年輕,他還有一幫狗腿子幫襯著,還有一幫官府裡用錢買來的狐朋狗友,能夠優哉 遊哉地過幾年舒服日子,可是等自己老了呢?所以安邦倫千方百計地讓妻妾們給他生兒子,千方百計 地培養現有的兒子。再生兒子的願望幾經多年的努力,實踐證明已經無法實現,他隻好把希望寄托在 兒子身上。
可是這個兒子沒出息,好吃懶做,地痞無賴,不管是上私塾讀書,還是上學堂念書,兒子不是打 架就是逃學,兒子欺負窮人家的孩子也就罷了,可是兒子連地主家的孩子,有錢人的孩子,官家的孩 子也不放過 ,幾乎天天打的是頭破血流 ,完全繼承了安邦倫家族的血脈 ,混蛋王八蛋外加地痞流氓。
由於還有家丁幫襯著 ,兒子更加無法無天 ,所以人送外號缺德祥。
安祥德,八年前他十五歲,看外表挺拔俊秀 ,白白的瓜子臉,辮子在背上蕩悠著,剃光頭發的腦 門顯得很大很白,纖細的胳膊長長的腿,身著淺藍的綢緞衣,套在青色馬褂外,年紀不大,一臉的娃 娃氣,雖說還是個孩子,看那氣質,走起路來有條不紊,不像是個小孩子,不像是渾身肌肉疙瘩的練 武小生 ,更不像凶神惡煞 ,卻像個白麵書生。
小小年紀的他卻看上縣衙一個捕頭的閨女,想勾搭那位小姑娘,他仗著會兩下子武功,打算跟一 個捕頭家的小姐比試比試 ,顯擺顯擺。
這天,他跟幾個家丁 ,閒坐在兩城鎮公辦學堂對麵的茶館裡,嬉戲著,眼睛不時瞅著學堂裡的教 室操場。
這個學堂早年是德國人傳教士開辦的醫院,一棟洋樓連著另一棟洋樓,歐洲風格,煞是氣派,到 處都有羅馬人或者大衛的雕像,還有希臘神話裡的諸神雕像栩栩如生 。不知什麼原因,德國人的醫院 關閉了 , 留下來的小洋樓變成了兩城鎮的公辦學堂。
其實,安祥德也是這座學堂裡的在讀學生,他自己硬是不上學堂了,他嫌棄學堂裡的教書先生老 是管製著他 ,念書他也背不過 , 常挨罰 ,寫字 ,既不願意硯墨也不願意練字 ,他自己執意不上學了。
沒多久,學堂裡“ 當 、當 、當”響起了放學的鐘聲,不一會,學生們蜂擁而出 。缺德祥望著學生們, 得意地微微一笑 ,一個家丁湊到缺德祥的臉前說:
“來了!”
缺德祥瞅了他一眼 ,鼻子哼了一聲 ,眯起眼睛在學生群裡尋找著。
其實 ,這個洋學堂裡的學生並不多 ,成群 ,不一會兒就都走完了。
“咦?這小買( 嫚)怎麼木有?” 缺德祥腦袋一歪 ,緊皺著眉頭。 “看看去!”
缺德祥衝著家丁嘴一歪,打發家丁去找人,兩個家丁剛衝到學堂門口,隻見從洋樓的樓梯口走下 一位小姑娘。
“ 鬨 ,揍是逃( 看 ,就是她)!”
家丁收住了腳 ,撇頭衝著缺德祥擺了擺手 ,讓他快來看看。 缺德祥喜滋滋地也跑了過來 ,嬉皮笑臉地對小姑娘說:
“小買( 嫚),揍嘛聶?( 乾嘛了),奶真喜叫銀( 你真讓人喜歡)”。
兩個家丁也在一旁起哄,小姑娘認識缺德祥,可是一點都不懼怕他,眼睛朝上一白楞,沒好氣地 吼著:
“滾 ,讓開!”
“不識相 ,小買( 嫚) ?”
缺德祥說著伸手去抓小姑娘,缺德祥萬沒想到,小姑娘也學過武功,身手不凡,小姑娘的爹是衙 門裡的捕頭 ,自小就喜歡跟她爹舞槍弄棒,學了一身的好功夫,小姑娘借用著缺德祥伸過來的手,稍 微用了點兒力氣 ,順勢把缺德祥摔在地上 ,嘁哩喀喳 ,小姑娘反倒把缺德祥揍了個灰頭土臉。
跟著的兩個家丁是成年人,眼看著兩個孩子打架,對方還是個小姑娘,沒好意思插手 。缺德祥仗 著學過兩下子,人家又是個女孩子,他爬起來斜楞著眼憋著氣繼續跟小姑娘拳來腳往,一心想製服小 姑娘。
這時,從旁邊跑過來一位穿卒服的縣衙衙役,手裡舉著棍子大聲嗬斥著,他是小姑娘的爹派來護 送小姑娘回家的 。其實,那小姑娘並沒吃虧,反而更起勁地想借機會狠揍缺德祥過過癮 。缺德祥一看 小姑娘有了大人給她幫忙,缺德祥心想,不好要吃大虧,想著想著伸手便拔出了腰間彆著的毛瑟短槍, 衝著衙役開了一槍 ,砰的一下 ,正中那衙役的腦袋 ,衙役的腦袋就開了花 ,衙役當場斃命。
缺德祥闖下大禍 ,出了人命,死的還是個官府衙役 。跑吧!缺德祥腿肚子哆嗦著跟兩個家丁嚇得 屁滾尿流 ,像瘋狗似的拚命往家跑。
缺德祥跑回家跟他爹一五一十地講他怎樣闖的禍 ,安邦倫一聽 ,也嚇傻了 , 哆哆嗦嗦地說:
“奶( 你)這個孽砸( 子),鬨( 能)怎麼辦?奶( 你)跑吧 ,往濟南府跑? 不行 ,本省官府能查 到 。奶( 你)往河南跑吧 ,跑哪裡都凶( 行)”
缺德祥的媽趕緊給他收拾行李 ,又包上數十串銅錢 ,還給了幾張銀票 , 叮囑道:
“奶省著點花 ,找到落腳 ,奶給奶舅家傑個信 ,千萬白往交裡傑信 。”( 注:你省著點花 ,找到落 腳 ,你給你舅家給個信 ,千萬彆往家裡給信。)
“知道了 ,爹 、娘 ,奶( 你們)都保重 。”
缺德祥給二老磕了個頭 ,抄起行李便出了家門。
他剛跑到開封府還沒落腳,就被官家給抓了壯丁。誰知他有個狗屎運的命,憑著他有點文化底子, 腦瓜子又機靈 ,嘴也巧,有點文化,還多少會點武功,長相也人模狗樣兒的,也會使錢買路子 ,當兵 不久,便被清兵的一個什麼正參領(相當於現在的正團職軍官)給看上了,在兵營官府裡給正參領當 下人小心伺候著。
幾年下來 ,他也二十多歲出頭了 , 由於多少還是有點文化 ,又能說會道舞筆弄墨 ,會看人下菜, 時不時在參領麵前露兩手拳腳功夫,找幾個笨蛋清兵比試比試武功,會使洋槍,外加使錢賄賂,缺德 祥竟然借梯子向上爬,也弄了一個什麼狗屁正軍校(相當於現在的連長)的官帽給戴上了,手底下也 帶上了百十號清兵 ,這一下他可光宗耀祖 ,不知天高地厚了。
雖然他長年在外從沒有回家,但是他也了解到老家日兆的大概情況,一是家鄉那個衙門捕頭因為 扯上革命黨的事情被砍了頭,當年殺衙役的事不了了之沒人追究。二是他家被於登海弄破敗了,他娘 被於登海欺負而死,他爹被於登海關進了私牢,生死不明 。安祥德對於登海這個大魔頭恨之入骨,立 誓要誅殺於登海祖宗八代 ,為父母報仇 ,奪回自己的家產祖業。
1911 年,全中國都在醞釀掀起推翻帝製的革命風潮,齊東省一帶,老百姓們揭竿起義,大鬨革命黨, 尤其是省城濟南 、膠澳( 現:青島市)、日兆等地區更是風起雲湧,令清朝政府心驚膽戰,惶恐不安, 派遣周邊省的清兵協助齊東的地方清政府大力清剿革命黨 ,儘全力撲滅革命風暴。
對安祥德來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所在的部隊奉命向齊東沿海地區開拔,試圖撲滅山 東的革命風暴。他要借此機會誅殺於登海這個老賊,要讓日兆的老鄉們看一看,他安祥德現在有本事 有能耐 ,帶著清兵回來啦。
天公真的不作美,安祥德隨著清兵部隊自開封府開拔,連續行軍好幾天 ,冒著似火的烈日,膩膩 歪歪,沒精打采地走著,好不容易走到臨沂地界,一路上,原本就是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被清兵們弄 得塵土飛揚,還沒來得及歇歇腳,便被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澆成了個落湯雞,泥土路也被清兵們和了 漿糊 ,深一腳淺一腳 ,連水帶泥全都沒個人樣了。
天上的黑雲還在翻滾 ,黃豆子大的雨點像是老天爺故意用臉盆拚命往下倒 ,“哢 、哢 、哢 、哢”一 陣又一陣的電閃雷鳴,毫不客氣地在這些艱難行走的清兵的頭上身上來回飛舞著,戲弄著。清兵們疲 憊不堪,無力招架這些狂暴的風,肆虐的雨,震耳欲聾的雷電,隻好無奈地任憑它們死纏爛磨,胡攪 蠻纏,清兵們心裡那個憋屈呀:好你個挨千刀的雷,欠萬刮的雨,膽敢欺負你爺爺我,我他媽,早晚 我要你的好看 ,你信不信?信不信?!
任憑清兵們倒著一肚子的苦水,發著一肚子的牢騷,也隻能頂著風冒著雨,萬般無奈地朝著距離 已經很近的臨沂縣城挪騰著。
臨沂縣具有上千年的曆史 ,古稱琅琊郡 , 它坐落於祊( fang ,也叫崩 beng)河之畔 ,寬闊的河 麵像一條閃著金光的絲帶彎彎曲曲緊緊地依偎著古老的臨沂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