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我的爺,您快下來吧!”
“爺!要不您坐下,坐在屋脊上!您站著我害怕,這琉璃瓦多滑啊!您彆摔下來!”
“梯子呢?拿梯子的人怎麼還沒回來!”
“那梯子太矮了,夠不上房簷,他們去彆處借去了。”
一群宮女太監急得在院子裡亂轉,造成這一切的主人公站在房頂上吹風。他把袍子掖在腰間,風從身後吹來,綢褲隨著風亂抖。
三阿哥低垂著頭,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在房頂又唱又跳,“原地踏步過多久,在這新的起始點站著是我……”
“哎呦喂!怎麼又跳起來了!”
宮女太監一片哀嚎,有機靈的忙喊道:“快回去拿被褥,鋪在房簷底下。萬一阿哥摔了,好歹有墊的東西!”
貼身服侍的太監來喜苦苦哀求道:“爺,我的好阿哥,您疼疼我們吧!彆鬨了!要是讓皇上和榮妃娘娘知道了,我們沒辦法交代啊!”
一陣狂風卷過,三阿哥身子晃了晃,下人們嚇得臉都白了。
他揉揉眼睛,慢慢坐下,扶著瓦片一點一點出溜下來。去搬梯子的人總算回來了,三阿哥順著梯子爬下來,沒磕著沒碰著,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來喜笑著迎上來,“我的爺,還是您疼奴才,奴才就知道您舍不得讓我們吃瓜落兒!”
三阿哥瞥他一眼,“你是傻的吧!跟你有什麼關係啊!沒看見刮大風迷眼睛嗎?”
三阿哥轉身進屋還關上了門,大宮女映梅捏著帕子輕笑,“來喜公公,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來喜扯扯嘴角,回了一個皮笑肉不笑,“阿哥好歹搭理我了,不像某些人,咱們三阿哥已經好幾天沒理她了!”
映梅咬了咬牙,“哼,三阿哥心情不好,不愛說話也是有的,你得意什麼!”
說罷,甩著帕子給三阿哥熬藥去了。
來喜背後啐她一口,“還沒當上半個主子呢!得意什麼!”
這時小太監過來稟報,“來喜哥,內務府增派的人過來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走,去看看!”
兩人來到門口,隻看見一個乾巴瘦弱的小太監。
來喜恨聲道:“怎麼就這一個人!皇上說了,三阿哥最近心情不好,愛發脾氣,讓內務府多派幾個人保護阿哥,免得他發脾氣的時候傷到自己。弄這麼個小凍貓子,他能乾什麼啊!”
被分派來的小太監滿臉堆笑,“內務府的管事說,近來宮裡事情多,人手不夠,請三阿哥將就著用。等抽出人來,立刻給阿哥補上。這位公公,我叫柏江,您彆看我瘦,我一直乾著灑掃的活,我可有勁兒了!”
“行了行了!”來喜不耐煩地擺手,“跟我進來吧!我給你講講三阿哥院子裡的規矩。”
報信的小太監忙彆的去了,來喜不想去伺候近來陰晴不定的三阿哥,便親自帶一帶新人。
“內務府的德性誰不知道!眼睛朝上的東西,看三阿哥病了,就不把他放在眼裡了。”來喜戳戳柏江的肩膀,“你是沒錢送禮,被發配到這的吧!”
柏江忙笑道:“我以前做的是灑掃的粗活,能分到三阿哥院子裡,是我的福氣!”
來喜哼笑一聲,沒把他的話當真。
“瞧見沒有,這三間正房是三阿哥的臥室,東邊廂房是三阿哥的書房。你最近就跟著我,看我是怎麼伺候的,好好學著點。”
柏江連連點頭,“多謝來喜哥哥教我。”
來喜看他乖巧,難得發善心,安慰他幾句。“三阿哥是個好伺候的主子,以前他沒得病的時候,咱們便是有錯,頂兩句嘴,他也不和咱們計較。現在他脾氣不大好,但也沒有外頭傳的那麼可怕,他不打人的!”
柏江看左右無人,便小聲問道:“來喜哥哥,我以前總聽人說,三阿哥讀書勤勉,為人也好,這好端端的,他怎麼就瘋……怎麼就病了呢?”
來喜瞪他一眼,“管住你的嘴!什麼都敢問!”
他咳嗽兩聲,用更低的聲音答道:“到底是為什麼病的,現在也沒個結論。三阿哥生病前,跟著皇上去北苑圍獵,皇上賞了一盤新鮮的生鹿肝,三阿哥不愛吃生的,皇上麵色不予,三阿哥隻得勉強吞了幾塊,晚上回來就吐了,鬨了一宿。有太醫說,是生鹿肝裡有蟲子,蟲子入腦,三阿哥這才……”
柏江捂嘴驚呼,“啊!竟然這麼嚇人!”
“還有呢!吃了鹿肝,三阿哥這一宿也沒睡好,但他勤勉好學,硬撐著去上課了。書才讀了兩頁,三阿哥就吐了血。有太醫說,這是肝鬱火旺,失於調養的緣故。”
柏江點點頭,“還是這個太醫說得靠譜些,我的老家就有那樣的人,肝氣鬱結在心裡,痰迷了心竅,好好養一養就恢複了。”
來喜抿嘴笑了笑,“是,三阿哥很快就會好的。”
對於三阿哥的病因,來喜心裡另有想法。依他看,三阿哥是被氣瘋的。
那一日三阿哥吐了血被送回來,他的母妃榮妃娘娘很快就到了。她哭得肝腸寸斷,嚷嚷著要把那些伺候不周的奴才都打死。
奴才們忙成一團,有請醫問藥的,有點火煮水的。來喜過來送東西,在窗下聽見榮妃娘娘和她的心腹錢嬤嬤說話。
“三阿哥病得好,皇上愛讀書,據說小時候太過用功,都累得吐血了。今日咱們阿哥也吐了血,也是用功累的!兒子像老子,皇上聽了肯定喜歡。”
榮妃娘娘輕聲笑,聲音又輕又柔,哪還有剛才憂心忡忡的樣子!
榮妃娘娘吩咐錢嬤嬤去提點太醫,讓他們向皇上稟報的時候,儘量把病因往讀書勞累這方麵靠。
這時候三阿哥突然醒了,來喜聽到他問,“額娘,都說年輕時候吐血,壽命不長。額娘隻想討好皇上,全然不擔心我嗎?”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我怎麼不擔心你了,我這麼做不也是為了你的前途嗎?你哪裡知道額娘在後宮的苦楚……”
榮妃娘娘一通抱怨,錢嬤嬤也跟著幫腔,來喜聽了心道不好。
他照顧三阿哥許多年,知道這位小爺看著脾氣好,其實為人很執拗。
他這人最重視親情,雖然不愛讀書,但為了讓榮妃娘娘開心,他日夜苦讀。明明最討厭生食,但因為皇上的一個臉色,他能把生鹿肝囫圇吞下去。可以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父母開心。
來喜心裡埋怨榮妃娘娘說話不分時候,三阿哥都病了,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哄哄?你不關心他的身體,隻說他吐血吐得好,這不是把三阿哥當成爭寵的工具了!你要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掉幾滴眼淚也行啊!平時哄皇上挺聰明的,仗著兒子聽話,你連裝都懶得裝了。
這時大宮女映梅來了,來喜忙把她攔下,人家母子吵架,他們這些小嘍囉躲遠點,免得受牽連。
屋裡傳來爭吵聲,錢嬤嬤在中間勸架,很快就被打出來。榮妃娘娘大怒,打錢嬤嬤不就是在打她的臉?母子兩人鬨得不可開交,三阿哥又吐了血,再次清醒後,人就不太正常了。
三阿哥的病因榮妃娘娘知道,錢嬤嬤知道,來喜也知道。映梅來得晚一點,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不過有誰敢說呢?有誰敢捅到皇上那?不要命了嗎!隻能是大家裝啞巴,把這事爛在肚子裡。
來喜想得出神,看門小太監又來稟報,“來喜哥,榮妃娘娘來了!”
來喜趕忙召集院裡的人去門口迎接,榮妃娘娘的轎輦到了,她扶著錢嬤嬤的手下轎,一邊往裡走,一邊問起三阿哥的情況。
“三阿哥怎麼樣了?這幾天吃了什麼,有沒有按時喝藥?”
來喜躲遠遠的,映梅恨得咬牙,隻得上前答話,“回娘娘的話,這幾日不敢給阿哥亂吃東西,隻讓他喝粥,養養腸胃。隻是……三阿哥看著還是心情不大好,剛剛在外頭吹了會兒風。”
“什麼!吹風!秋風多涼啊!他病還沒好,怎麼能吹風呢?你們是乾什麼吃的,不知道攔著點!”
映梅不敢回嘴,低著頭挨罵。
榮妃沒敲門,直接進了屋,她擺擺手讓下人們退下,她要和三阿哥單獨說話。
三阿哥靠在躺椅上,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一點神采。
榮妃看他這副模樣,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鬨脾氣要鬨到什麼時候……我知道你沒瘋,你就是埋怨我不疼你。”
榮妃坐在旁邊的圓凳上,輕輕拍了拍三阿哥的手。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宮裡的孩子難養活,我把你養這麼大,不知道耗了多少精神。你出事,我心裡刀割一樣!你吐血了,我回去後也病了,頭痛的爬不起來,這幾日都不能來看你。你瞧你,那天還說那樣的話來戳我的心。”
榮妃捏著帕子哭得嗚嗚咽咽,三阿哥眼睛眨了眨。
“這屋裡沒彆人,咱們母子就說點實話。”三阿哥歪頭看著榮妃,心中湧起一股悲傷。
“我不傻,我能感覺得到,你沒有那麼喜歡我。我是你爭寵的工具,是你榮耀的徽章。皇上對我就像喜歡阿貓阿狗,高興了招過來逗一逗,不高興了就嗬斥兩句。可是我活了兩輩子,什麼都不想要,隻想要父母的愛。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有些東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什麼上輩子,這輩子的?”榮妃想了想,突然握緊了帕子,“我就說你怎麼突然不對勁了!你以前多聽我的話啊!你不是瘋了,你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