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定定地看著母親,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你寧願相信我中邪了,也不願意反思一下自己嗎?你從進屋開始就一直在說自己的事,你不容易,你過得苦,你頭疼了不能來看我。你是真不能來,還是怪我折了你的麵子!你有問過我一句話嗎?你不想知道上輩子是怎麼回事嗎?”三阿哥厲聲喊道,“你就不擔心我是被奪舍的嗎?你真的了解那個聽話懂事的兒子嗎?你看我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看我到底是人還是鬼!”
榮妃娘娘嚇得臉色慘白,扔開兒子的手,三步兩步就衝了出去,動作快得嚇人。
三阿哥瞧見了吃吃地笑,“哈哈哈哈哈,比麥迪三步上籃還快。狀態非常好,可以穿著花盆底去參加nba了。”
榮妃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候在門外的錢嬤嬤看她臉色不對,急忙上前扶住她。
“娘娘,這是怎麼了?”
榮妃娘娘按住她的手,“彆吭聲,彆聲張,隨我去法華殿找大師父。”
一主一仆剛走出去兩步,榮妃娘娘想到什麼,忙又回頭喝道。
“這院子裡的人都不許出去,把大門關上,誰敢出去就亂棍打死!”
院子裡的人不明所以,又不敢違抗命令,隻能點頭應下。
來喜把院門插上,他和映梅對視一眼,兩人心裡都不安寧。
映梅說道:“藥煮好了,我去端給三阿哥喝。”
來喜點頭,“我在屋外候著。”
兩人雖然有點不對付,但畢竟是老搭檔了,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榮妃娘娘突然離開,臉色不對,臨走前下的命令也蹊蹺,實在令人懸心。映梅在三阿哥身邊服侍了好些年,她去試探試探,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心裡好有個底。
映梅端著藥湯輕輕敲門,“三爺,該吃藥了。”
三阿哥躺在椅子上不吭聲,這是他近幾日的常態。
映梅想了想笑道:“您彆嫌藥苦,我特意給您準備了胭脂梅子。”
三阿哥還是不吭聲,映梅苦勸,“您本來就吐了血,不吃藥,病怎麼好呢?”
三阿哥抄起茶壺砸在地上,“滾出去!”
映梅嚇得一哆嗦,捧著藥碗退了出去。來喜迎上來問道:“怎麼了?三阿哥打你了?”
映梅紅著眼睛,說話聲音都發顫,“阿哥還是老樣子,不肯說話,我隻多勸了一句,阿哥就拿茶壺砸我。”
映梅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她是三阿哥身邊的大宮女,深受器重,她說話三阿哥也肯聽。三阿哥今年十二歲,再過兩年榮妃娘娘就會給他選兩個格格放在身邊伺候。映梅還想著,她服侍三阿哥這麼多年,未嘗不能爭一爭,將來終身也有了依靠,哪想到三阿哥一朝病了,竟然就變了一個人。
映梅吸吸鼻子,不肯在來喜麵前示弱。
“我出來前,看到茶壺碎片劃傷了阿哥的手。我剛被趕出來,是不能再進去了。來喜,你進去給阿哥包紮一下。”
來喜勉強笑道:“這……你都被趕出來了,我算什麼啊!”
映梅大怒,“你這個狗東西,主子平時少疼你了?有賞賜的時候你哈巴狗似的貼上去,現在你知道躲了!”
來喜尷尬地笑笑,他眼珠子左轉右轉,冷不丁瞄見站在身後毫無存在感的小太監柏江。
“哎呦!你在這呢!怎麼沒動靜呢?來來來,你表現的機會來了,三阿哥受傷了,你去給他包紮。”
映梅氣得咬牙,啐他一口就走了。
柏江有點為難,“我去嗎?我不行的……”
來喜笑道:“怎麼不行?我看你乖乖巧巧的,長得就很討喜。你要知道,不是誰都能近身服侍主子的。那些新來的都是從底下慢慢熬,他們連主子的屋子都不能靠近。現在哥哥給你這個機會,你得把握住!”
來喜取來紗布藥膏,硬把柏江推進屋裡。
天氣不大好,又沒開窗,屋子裡暗沉沉的,還有點悶。
柏江小心翼翼行禮,“三阿哥,奴才來給您上藥。”
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柏江等了半天不見回應,隻能自己站直身體,慢吞吞挪到三阿哥身邊。
三阿哥的手垂在地上,鮮血蜿蜒流下,浸濕了地毯。柏江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大氣不敢喘。這雙手又白又細,嫩的好像在發光,他以前是做雜役的,從來沒見過這樣漂亮的手。
他取出紗布,輕輕擦掉血跡,然後拿起藥膏,想了想,用手摳出一大塊抿在三阿哥的傷口上。
三阿哥手一顫,柏江嚇得跪在碎瓷片上。
“奴才該死,是不是把您弄疼了?”
三阿哥狀態不對,現在要死不活的,哪裡知道疼不疼?他隻是覺得好笑。
“你是新來的吧?我以前沒見過你。”
柏江忙答道:“是!奴才是內務府分派來的,今天剛到。”
他飛快抬頭觀察三阿哥,“奴才伺候不周,請三阿哥責罰。”
“罰什麼?有什麼好罰的?你塗藥塗得多好啊!勁兒又大,又舍得挖藥。起來吧!彆在碎瓷片上跪著。”
柏江臊得臉都紅了,他起身把碎瓷片收拾起來,用自己的袍子兜著。
三阿哥把藥膏擦掉,清洗了傷口,重新開了一罐藥膏。
柏江偷偷看他,覺得這位阿哥像傳言中一樣溫和有禮,怎麼大家都說他瘋了?
三阿哥低頭抹藥,隨口嗬斥道:“你瞅啥!沒見過瘋子是嗎?”
柏江連忙低頭,“沒有!奴才不敢!奴才就是覺得您脾氣真好。”
三阿哥頹然放下手,“脾氣好又怎麼樣?我才瘋了幾天,內務府就看人下菜碟,把你這樣沒伺候過人的小太監分派來了。我額娘說我中邪,來喜也不進來伺候。可見我是個可憎可厭的人……”
柏江張了張嘴,隻恨自己笨嘴拙舌,不會安慰人。
他想了半天勸道:“三阿哥彆想那麼多,宮裡就這樣,從上到下都是捧高踩低,哪有幾分真情?您是很好很好的人。”
這一句話並不能把三阿哥勸好,他的心病早就落下根了,在一日又一日的生活中,一點一點加重。榮妃那一句傷人的話不是病因,是引子。
三阿哥回裡屋躺著,柏江尋思著三阿哥沒攆他,就是允許他服侍的意思。他扔了碎瓷片,輕手輕腳地換掉濕地毯,開窗通風,還把重新熬的藥放在三阿哥手邊。
三阿哥不動彈,柏江躍躍欲試,“三阿哥,用不用奴才喂您?”
三阿哥瞥他一眼,“滾!”
“好嘞!奴才一會兒再來!”
柏江一趟一趟進進出出的,來喜看得眼熱,“怎麼偏他得了三阿哥的眼緣,許他跟在身邊伺候!”
映梅嘲諷道:“起碼他有事往前上,不會往後躲。”
來喜剛要回嘴,就聽院門被敲的山響。“我是錢嬤嬤,還不開門?”
小太監剛把門打開,錢嬤嬤就帶人衝了進來。他們手裡捧著大銅盆,盆裡裝著渾濁的水,灰黑色的浮沫飄在水麵上,隨著水波晃啊晃。
“一個人都不能落下,每人一碗符水灌下去,身上也得潑!”
來喜等人還沒分辨出怎麼回事就被摁著灌了一碗符水,身上都被澆濕了,在秋風裡凍得瑟瑟發抖。
錢嬤嬤衝進三阿哥臥房,柏江見事情不對,急忙跟進去,慌慌張張擋在裡間門口。
“這位姑姑,三阿哥在休息,不好打擾他。”柏江笑著去接錢嬤嬤手裡的銅盆,“您把這個交給我,等三阿哥醒了,我服侍他喝。”
錢嬤嬤一把推開他,“你是哪裡來的狗奴才,這裡還輪不到你管事!榮妃娘娘吩咐我給三阿哥喂符水,你敢違抗命令?”
柏江忙道:“我不敢違命,隻是三阿哥在休息,咱們做奴才的怎麼敢打擾!我不是說了嘛!東西留下,回頭我服侍三阿哥用。”
柏江心道:才不給三阿哥喝什麼狗屁符水,那玩意兒就是害人的東西,我在老家就有人喝符水喝死了。這老不死的嬤嬤好不懂事!
錢嬤嬤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我隻聽榮妃娘娘的話!”
她抬手一招,跟來的人就要往裡麵硬衝。三阿哥打開裡間的門,“符水在哪裡?我喝。”
柏江忙勸道:“三阿哥,可不能喝啊!那都是害人的東西!你看那盆水,臟兮兮的,哪是人喝的!”
錢嬤嬤遞過來一碗符水,三阿哥接了一口喝乾,柏江急得跳腳。
他心裡恨得不行,他媽的,我當小太監被欺負就算了。怎麼三阿哥做皇子還那麼憋屈?就這種不知好歹的老婆子,你忍著她做什麼,你倒是耍耍皇子的威風啊!
三阿哥喝完符水扔了碗,接過銅盆高舉到頭頂,傾斜而下,把自己淋個精濕。
“符水喝了,還用它洗個澡,怎麼樣?我是妖怪變得嗎?我有毛病嗎?”
錢嬤嬤上下打量著他,沒發現任何異常。
她臉上露出笑,“三阿哥無事就好,榮妃娘娘特彆擔心您,您的病遲遲不見好,她難免病急亂投醫。”
她跪下磕個頭,“奴才冒犯了,請三阿哥勿怪。”
三阿哥冷臉說道:“滾!”
錢嬤嬤等人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柏江忍不住抱怨,“三阿哥,他們就是欺負您好性!”
三阿哥轉身回屋,柏江扁扁嘴,沒敢再囉嗦。
沒過多久,三阿哥提著恭桶出來了,他快步跑出去,“錢嬤嬤,你們等等!”
錢嬤嬤他們剛走到院門口,聽見三阿哥的聲音忙掉頭回來。
“阿哥有什麼吩咐?”
三阿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都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嬤嬤大老遠的端盆送來符水,怪辛苦的,我便還嬤嬤一桶糞水,以示感謝。”
話音未落,三阿哥抬桶潑了眾人滿身。
眾人驚慌大叫,錢嬤嬤站在前麵,被潑的最多,頭發濕淋淋的掛著穢物。她崩潰地大叫,幾乎不知怎麼辦好了。她入宮以後運氣好,很早就分到榮妃娘娘那裡做事,就是做小宮女的時候也沒受過這種委屈。
三阿哥大笑,“恭桶裡有屎有尿,有香灰蓋著去味兒,我怕不夠勁,特意加了好多水,親自給你攪和均勻。不用謝,這是你應得的!”
錢嬤嬤指著三阿哥,“三阿哥!你!你!”
柏江衝出去拍掉她的手,脫下鞋子,甩她一耳光。“錢嬤嬤,你大膽,居然敢伸手指著主子!你在宮裡也是老人了,怎麼不懂規矩啊!你便是萬歲爺的奴才也不能這麼做啊!”
三阿哥把恭桶砸在錢嬤嬤身上,“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就是被她逼瘋的!她就是罪魁禍首!逼瘋皇子,她這宮裡最厲害的妃子。幸好她怕我,不敢親自來,今日她但凡敢來,我就敢把糞水潑她嘴裡!”
錢嬤嬤狼狽地跑掉了,柏江套上鞋子,激動地看著三阿哥。
三阿哥冷笑,“是這樣耍威風嗎?耍得好不好?”
柏江連連點頭,“您耍得太好了!以後您在前麵耍威風,奴才在後麵做狗腿子!以後您不用親自攪糞水,這活兒我能乾!”
三阿哥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不要跟缺心眼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