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演了一出裝瘋,演的時候情感宣泄,演完了身心俱疲。一股難言的悲傷湧上心頭,他又控製不住地掉起了眼淚。
梁九功浸濕帕子給他擦臉,“哎呦,我的小爺,彆哭彆哭!你扇皇上巴掌,皇上還沒哭呢,你哭什麼呀!唉,這也就是您吧!換個人試試,這會子已經被抄家滅族了!”
三阿哥心道:廢話,我跟皇上一個族的,他能滅我九族嗎?
梁九功哄了半天,三阿哥理都不理,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味地掉金豆豆。
梁九功就這麼守著三阿哥,看他哭了小半個時辰。等這位小爺心情平複了,梁九功讓徒弟守著,他把映梅和來喜叫來問話。
幾人來到西側間,來喜殷勤地遞上茶,梁九功擺手,“你們不用忙,我問你們幾句話。三阿哥之前也這樣嗎?”
梁九功從小服侍皇上,那是人精裡的人精,且他辦事謹慎,這才能一直坐穩太監總管的位置。
他倒是沒發現三阿哥裝瘋,也不認為三阿哥是被孤魂野鬼衝撞了,他隻是琢磨著一個人性情大變,總得有個緣由。
來喜忙答道:“三阿哥這幾日不許我們近身伺候,我們在門口窗下守著,經常能聽到三阿哥的哭聲,隻是聲音低低的,像是使勁壓著似的,聽得叫人心酸。”
梁九功教訓道:“蠢材!你們就是這麼侍奉主子的!主子不開心,你們扮豬扮狗哄他開懷啊!怪不得三阿哥心情不好,看著你們這些木頭樁子挺屍,誰的心情都不能好!”
來喜訕訕地低下頭,“梁總管教訓的是……”
梁九功又看向映梅,“這幾日三阿哥鬨得厲不厲害?怎麼個鬨法,多長時間鬨一次?”
“三阿哥第一次這麼鬨!”映梅瞬間紅了眼圈,“這幾日三阿哥鬨得最厲害的時候,也不過是摔個盤子砸個碗,再罵我們幾句,今日是第一次鬨這麼厲害!”
“他不是還潑了錢嬤嬤糞湯子?這還不算鬨!”
映梅:“可那是因為錢嬤嬤帶人衝進阿哥所,逢人就潑水灌水,三阿哥嫌她無禮,這才教訓她。”
“哦……”梁九功細細地想了想,三阿哥之前還好好的,發脾氣耍性子也是有緣由的。或是不願意讓人守著,或是錢嬤嬤這等刁奴冒犯。
那他為什麼打皇上?皇上冒犯他了?不能啊,皇上好幾天沒見他了!還是說……
梁九功想起進門時,那傻大膽的小太監,忙把他叫進來。
“你叫柏江?”梁九功問道。
“是!小的叫柏江,梁總管有事請吩咐。”
梁九功上下打量他,這小子長得乾巴瘦,長得倒是不醜,但看著也不是聰明相。
“你是今天才來阿哥所的,你怎麼就敢說三阿哥最好不見人?難道你家以前是開藥鋪的?你懂醫理?”
柏江憨憨地說道:“小的家裡精窮,是王財主家的佃戶,小的哪懂什麼醫理!我敢這麼說,是小的命好,投了三阿哥眼緣,今日剛來三阿哥就允許我近身伺候。
小的送水送飯的時候仔細觀察了,三阿哥心裡難受,但他在自我開解。小的進去了,不多話,不勸解,三阿哥耳根子清淨,還肯跟我多說兩句。
可是宮裡不清淨,先是榮妃娘娘來探望,再是錢嬤嬤硬逼著他喝符水,再後來皇上又來了,三阿哥受刺激多了,他就發病了。若是一直清清靜靜的,或許就沒事了!”
說完這些,柏江靦腆笑了笑,“這是我一些沒見識的話,公公您聽聽就算了,彆當真。”
梁九功搖搖頭,“我看你挺聰明的!你說榮妃娘娘和錢嬤嬤來過後,三阿哥就病得更重了,是嗎?難道是榮妃娘娘給三阿哥受委屈了?”
柏江:“可不敢說這話!那是三阿哥的親娘,自然是對三阿哥極好的。就像皇上,他是三阿哥的親爹,那不也對三阿哥挺好的嘛!我就是皇上親自吩咐內務府派來的!”
對,皇上派過來的就這麼個玩意兒。
梁九功歎了口氣,這話說的,一句話把兩個人都罵進去了。
“你這話才是不敢說呢!管住自己的嘴,彆什麼都往外禿嚕!”
該問的都問完了,梁九功站起身鄭重地叮囑他們。
“三阿哥是因為什麼病的,就連太醫都說不清楚,咱們就更不知道了。你我都是做奴才的,這條命賤得很,一不留神就丟了。我有一句話交代你們,不該說的彆說,不該問的不要問。這句話是囑咐你們的,也是囑咐外頭那些人的。”
來喜三人連忙應下,“我們會囑咐外麵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梁九功敲敲柏江的頭,這是單獨警告。
“既然柏江合三阿哥眼緣,那今日起他就近身伺候,來喜教教他規矩。”
經過短暫的培訓,柏江當晚上崗給三阿哥值夜。
他樂顛顛地在腳踏旁鋪褥子,三阿哥歎道:“去外屋睡,那裡有軟榻。”
柏江道:“軟榻是您白天休息用的,奴才去睡了,豈不弄臟了!”
他拍拍褥子,“這個就很好,比奴才做雜役時睡的褥子好一百倍,像雲朵一樣!”
柏江起身,摁著三阿哥躺下,又給他掖了掖被角。
“現在沒彆人了,奴才陪您嘮嘮嗑。”柏江小聲問道,“您白天那樣,是裝的吧!”
在皇宮裡,最重要的就是謹慎,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說話就被傳出去了,又被曲解了。
三阿哥輕聲道:“我白天怎麼了?我白天不是挺好的嗎?”
柏江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剛才梁公公找我們談話……”他把自己和梁九功的對話一五一十講出來,“奴才瞧著,梁公公是不會把奴才的話轉達給皇上的。”
三阿哥一點也不意外,梁九功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但他階級地位在那裡擺著,很多事情他隻能看,不能說。說多了皇上不高興,他還得罪人。況且他看著風光,實際上好多大太監都盯著他的位置,等著抓他的錯處呢!
三阿哥的病根在哪,梁九功心知肚明。他不明白三阿哥為什麼對皇上和榮妃娘娘不滿,宮裡的皇子過得都是這樣的日子。不過他也不在意這些,他隻考慮自己。
對於他這樣的高級奴才來說,他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榮妃娘娘是四妃之一,陪伴皇上多年,她為皇上生了好幾個孩子,大多都夭折了,活著的隻剩三阿哥和二公主。
三阿哥得了瘋病,她確實有失職的地方,一旦皇上知道了,她必定要失寵。可那畢竟是多年的夫妻情分,如果她哪天複寵了,梁九功這個告密者會有好下場嗎?再者還有二公主呢!二公主是極受寵的公主,比三阿哥強多了,這位公主不會幫額娘出氣嗎?
再有,如果哪天三阿哥恢複正常了,榮妃娘娘哭一哭,他又心疼額娘了,母子倆又和好了,他這個奴才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這就好比夫妻勸架,你幫這個罵了那個,回頭倆人又鑽一個被窩,人家夫妻倆同仇敵愾,勸架那個成小醜了。
三阿哥理解梁九功的處境,讓他的病因沉寂下去,對誰都好,他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了。
柏江說道:“不知病因,怎麼治病呢?再者做錯事的人都不反省嗎?”
三阿哥道:“你爹娘把你送進宮當太監,他們會反省嗎?不會的,他們隻會捧著你子孫根換來的銀子,歡呼著今年能活下去了。”
柏江張大嘴巴,“……您說話真傷人!您是劊子手嗎!”
三阿哥:“事實就是這樣,普通人都不會反省自己,站在高處的人更不會了。他們不會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柏江憤憤地滾回腳踏上準備睡了。
三阿哥呼出一口氣,輕聲道謝。
“謝謝你柏江,你是我遇見過的,最有同理心,最勇敢的人。我們剛認識,你就肯體諒我,肯為我仗義執言。”
柏江瞬間消氣了,“是、是嗎?能幫到您就好。”
“你很好,但是以後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講話了。皇宮裡人命如草芥,今日皇上不計較,明天呢?後天呢?萬一哪天算總賬呢?”
“可是你怎麼辦呢?你就一直瘋著嗎?”柏江把燭台端來,捧住這一抹溫暖的光。
“皇上要做法事給你驅邪呢!”柏江左看右看,他有點怕,總覺得黑漆漆的地方有陰魂,會偷聽他們說話。
“三阿哥,神佛很靈的!他們是皇上請來的,肯定是聽皇上的祝禱,你的瘋病總不見好,神佛不會怪罪你嗎?那神佛得尋思了,這人怎麼回事,已經賜福了,還不見好,簡直混賬!”
三阿哥笑道:“你迷信的角度還挺奇怪的,正確的解法是神佛發現他們提出的要求錯誤,打回去讓他們重新提交。好了,彆說那些沒用的了,趕緊睡吧!”
皇上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召集一群和尚道士在宮裡做法事。他不肯讓人知道三阿哥得了瘋病,對外隻說三阿哥身體不好。
可是人的嘴巴哪是那麼容易堵住的?宮裡大部分人都聽說了,隻有太皇太後那裡,因為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至今被瞞得死死的。
法事連做七天,三阿哥不見好轉。
這幾日皇上和榮妃娘娘每天都去阿哥所探望,三阿哥誰也不見,就悶在屋子裡。榮妃娘娘每天跪經,佛前祈禱,再加上鐘粹宮阿哥所來回跑,整個人瘦了一圈。
做法事沒有用,她跟皇上商量著,請薩滿來看看。皇上也是這麼想的,他覺得薩滿是老祖宗傳下的,可能更對三阿哥的症候。
據說薩滿能與神溝通,他們能醫病,能祈福,能驅災,能解決很多問題。宮裡經常會請薩滿祈福跳舞。
神奇的薩滿來到三阿哥的住處,先圍著三阿哥轉了幾圈,又扒扒他的眼皮,看看他的舌苔。
“請容我冒犯,我得給三阿哥放點血。”
皇上允了,三阿哥就看見薩滿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從裡麵掏出一排釘子一樣的粗針。
三阿哥抬頭問道:“你給誰放血?給我嗎?從哪兒放?”
薩滿笑道:“三阿哥不要怕,這個針紮紮手指就好了!”
“不是……你!”三阿哥都氣笑了,“你這是針嗎?你這是釘子要捅死我吧!”
這薩滿也是牛氣,不管三阿哥說什麼,他抄起粗釘,抓住三阿哥的手指,在他指頭第一個關節狠狠刺了下去。三阿哥好像聽見咯吱一聲,像是關節韌帶被釘子搓了一下。
“我靠!”三阿哥扯著嗓子嚎叫,“我招!我招!我全都招!珍珠港是我炸的,和氏璧是我偷的,我是國家的叛徒,我是民族的罪人。”
薩滿把釘子拔出來,擠出血來。三阿哥剛鬆了口氣,薩滿動作飛快又往他下一根手指戳了一釘子。
三阿哥暴起,沒起來,又被太監們摁了回去。
薩滿道:“三阿哥彆急,咱們十根手指都得紮一遍。”
三阿哥安詳躺平,“好好好,紮紮紮,我現在不僅全都招了,我還能冤枉幾個好人。”